《乱世天下：六王策》林*时

228、永 安（二）

　　常山王高演把儿子高百年推进乳母怀里，高百年伸着双手去抓，高演轻轻掰开百年的小手：“乖乖在姊姊身边，早点睡。”“可是娘呢？”“爹现在去找娘。”高百年缩进乳母怀里，笑吟吟地看着父亲，点了点头。高演一声叹息，他真该庆幸自己的儿子如此乖巧懂事，但想到他的母亲，高演的心里一阵痛惜。

　　高演匆匆赶到大堂，平时秩序井然的家里已经乱成一团，皇帝高洋带来的随从肆意抢夺财物、奸污女眷。大堂中央常山王妃元氏被几个壮硕的男子围住，哭泣和乞求声不断从中传出。高演愤怒地喊道：“住手！”冲进大堂，把那几个正在□□他妻子的男人撞开，用手臂护住元妃。

　　沉醉在美酒和美人怀中的高洋也被高演的怒喊惊到，撑着案坐起来：“六弟何必维护这个女人？我赐给你的那些女子，哪一个不比她年轻漂亮，你难道不喜欢？”

　　“臣感激陛下为臣着想。但她是臣结发之妻，是臣儿百年的生母，是昭告天下的常山王妃，这些即使她再老十岁也不会改变，她的这些身份一日不变，臣就有维护她的职责、就不能让她受辱！”高演涕泪纵横，紧紧拥着身边的元妃。

　　高洋望着高演，怔怔地不说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忽然，他站起来道：“没有什么朕不可以改变的。朕现在就要你和她离婚！”

　　“古人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元妃无罪，臣不能离弃！”

　　“不要把你的仁义道德摆给朕看，朕不信那一套！”高洋甩手让侍从们都停止，看样子是要走了。

　　高演叩首：“陛下终日酗酒，不理朝政，游于街巷，纵容左右为祸，抢夺财物，淫人妻女，满朝贵戚与邺城百姓已经不堪忍受。陛下曾对臣讲，要斩杀向陛下进酒之人，难道陛下是在醉酒之时说的此话，所以忘记了吗？臣斗胆提醒陛下，君主一言九鼎，请陛下践行！”正从高演身边走过的高洋突然转头从高演手臂里抓住元妃的头发，元妃痛得把头后仰，高洋把元妃往旁边一推，一脚踹倒高演，召唤左右上前围殴他们。

　　高百年睁开眼，看到母亲温柔的笑脸，甜美稚气的笑容在粉嫩的脸上荡漾开。元妃抱着他，让他站在榻上，把乳母拿来的衣服给他穿上。高百年开心地扑到元妃身上，婢女跑进来道：“夫人，郎主不肯进食。”元妃叹了一口气，给高百年穿上了鞋，牵着他出去。

　　元妃教高百年捧着一小碗切好的肉走到高演面前：“爹，吃。”高演别过了头，怕高百年不高兴，勉强笑道：“爹不饿，百年自己吃吧。”高百年“嗯”了一声，坐在高演身旁，用手拎起一片肉放进嘴里。

　　元妃自己端了一盘肉来到他面前，高演摇了摇头。元妃忍着眼泪：“殿下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还是请你同妾身离婚吧。”元妃从未说过离婚的话，她和全家依赖于高演寻求庇护，但眼见庇护没有得到，高演却要为自己所累，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不对她发怒的高演一听她的话就浮上了怒意：“我在主上面前斩钉截铁说过不会离弃你，而后又作出相反的事情，你是要我贻笑于天下人吗？”

　　“臣的建议并非出于私心，乃是为大齐的千秋万代考虑，请陛下不要顾念亲情，而错失良机。”杨愔诚恳地表明。

　　“朕知道。”高洋颔首：“但朕召集了那些人，没有一人说得出常山王的短处，朕要如何给常山王定罪？”

　　魏收冷淡地开口：“从来没有听闻，一个人会找不出任何毛病的。”

　　高洋沉默着，侍官进来道：“启奏陛下，常山王称病，不能入宫。”高洋愣了一下，问是什么病。侍官犹豫着说：“听说，常山王连日闭口不食……”

　　“陛下，”杨愔在高洋身后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服，“那就让常山王绝食而死吧。”

　　高洋迟疑着，沉重地点下头，仍然无奈叹道：“果真让高演那小子死了，我又要如何对老娘交代呢？”

　　过了两日，晋阳宫传讯说太后娄昭君知道了常山王之事，终日流泪，也不肯进食，太后还道只有常山王恢复正常饮食，她才肯吃东西。常山王高演聪明能干，侍奉母亲十分孝顺，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高洋知道他威胁着太子高殷的地位却迟迟不能杀他，正是因为顾忌太后。太后已丧两子，要是在这个时候他再把太后最疼爱的高演杀了，他真不知道太后会怎么样。

　　高洋无奈之下数次派人去劝解高演，都不奏效，于是亲自前往高演家中探视。高演本来体型肥胖，短时间的饥饿并没有让他消瘦太多，但多日不进食让他躺在榻上虚弱得无法起身。

　　元妃和高百年本来一直侍奉在侧，高洋来时，便将他们打发出去。独自在高演榻前坐了许久，高洋问：“记得你那位在甲坊为奴的朋友王晞吗？你若肯吃一点，朕就把王晞还来。”高演怔住。王晞是高演的好友，三年前高演因为进谏触怒高洋，高洋对人说一定是王晞在高演背后指画，决意要杀王晞。高演知道高洋要杀王晞，借故将王晞打了一顿表示王晞并不是自己的亲信，高洋勉强接受他演的这场戏，将王晞发配甲坊警示高演。这几年高演确实有在想方设法解救王晞。

　　高洋走出屏风，从外间走进一个人，高演撑着榻坐起，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王晞向高洋行礼，又向高演行礼，高演唤他近前抱着他哭道：“我气息将断，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好友了！”

　　“天道神明，怎么会让殿下死在这里呢？于亲，主上是您的兄长；于公，主上是您的君主，您怎么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冒犯主上呢？殿下此举实在有欠妥当，殿下不进食，太后也不肯进食，殿下纵然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太后考虑啊。”婢女已经端着食物进来，王晞扶着高演坐起来，将筷子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