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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主不好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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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不好啦!不好……呸!”
雪地上,一个衣着单薄的小丫头惊惶地冲进栖梧宫中。
连夜大雪掩了栖梧宫的门槛儿,小丫头一个不留神被绊倒在地,啃了一嘴的冰碴,也终于止住了话。
“真是!整日没个正形,回头冲撞了宫里的贵人,有你哭的!”门口洒扫的大宫女皱了皱眉,放下笤帚将人扶起,一边替她拍雪,一边斥她。
小丫头刚摔了一跤,又挨训,顿时有些委屈,噘着嘴咕哝道:“才不会哭。撞着那些贵人直接就死了,哪里还有机会哭出来……”
“死妮子!”
大宫女这回是真的恼了,掸雪的手重重落在小丫头身上,压低了声音斥道:“主子就是太好了,把你养得胆子越发大了,什么话都敢说。若往后再叫我听到这话,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冲撞了贵人动辄打杀,叫别人听去不会觉得这宫内风气不好,只会觉得她们的主子人人可欺。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这话要是叫主子听去,不是往自家主子的心窝窝里插刀子?
小丫头重重挨了几下,一扁嘴正要哭,忽瞥见主殿门口立了个人。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事儿要禀告,急急忙地就跑上前去。
可到了近前,又发觉自己鲁莽了,一时不知当如何说起——主子早年受过毒,这么些年也没少被皇后磋磨,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再听闻噩耗……
她完全不敢想。
乔安捂着嘴咳了一阵,小姑娘还没开口,不禁有些好奇,他还从没见过这小妮子有什么不敢说的呢:“怎的,可是尚衣局又将我衣裳绞了?”
“没,没有。”红枝摇头,不安地蹭了蹭脚。
“那,你怎的空手回了?我衣裳呢?还有,刚刚老远就听你喊不好,是哪里不好?”乔安声音带笑,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他在宫中素来低调,一时也想不起究竟能有什么大事儿找上他,便没在意,干脆逗小姑娘取乐。小丫头越发后悔,觉得应当提前跟姐姐商量一下再说的,当即胡乱邹了一句:“空,空手回是因为红枝偷,偷懒没去尚衣局……不,不好是因为主子养了个懒丫头……”
“你……”乔安失笑,“哪有这么说自己的。鬼灵精!”
他随他母妃,本就生得极美,这一笑仿佛凝聚了这世上所有的光,叫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小丫头陡然被晃了眼,想起方才在路上听到的事情,突然悲从心起,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乔安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开始哄人。
不哄还不要紧,这一哄,小丫头哭得更厉害了,直接嚎啕起来。
乔安拿出帕子递也不是,收也不是,无措极了。好在斜里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红玉及时赶来将人带走,才免了他的尴尬煎熬。
红玉将人带到耳房,气得直拍桌子,对自己这个妹妹是恨铁不成刚:“你今日这是怎么了?看主子舒坦了几日就上赶着给主子找晦气么?有事儿说事儿,再哭我撕烂你的嘴!”
红枝这才吓得禁了声,抽噎地将今日听到的都说来。
“路上听见宫人说,陛下要把主子赐给北国太子。”
一瞬间,红玉只觉得有惊雷在她头顶炸了,半晌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会,会不会听错了?宫里早就忘了有咱们这些人,陛下更不可能记得,这事儿又怎么会落到主子头上?”这般想着,越发觉得是红枝听错了,“你向来不靠谱,做事粗心大意的……定是你听错了。”
红枝摇头:“不是陛下想起来的。是皇后同陛下说的。那谈话的宫女太监还说了,‘若不是有这一遭,都记不得宫里有栖梧宫的这号人嘞’,所以说的定是公主无疑了。”
“又是那毒妇!”红玉气得胸口直扑腾,也顾不上平日里的小心谨慎,音量都高了不少。当即就想冲去翊坤宫手刃毒妇,“主子都被她折磨成这样,她竟还不满足!还要把主子扔去那北蛮之地,可怜主子……的身子怎么受得了……那狗皇帝也是,哪有这么当爹的?宫里那么多公主,锦衣玉食了半辈子,怎么也该轮到她们了吧!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说着,哭得比红枝还惨……
姐妹俩抱着哭了半天,眼看快到中午用膳的时候才不得不强忍下。
红玉悄悄在耳房门口取了点雪,二人分着敷了眼睛,消了红肿,往正殿去找乔安。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不能瞒着,也瞒不了,早点跟主子说了不定还能想想方法,寻个转机。
进去时,乔安正躺在小椅上看书。屋子里烧的是灶下碳,烟雾呛人得紧。
乔安有一阵没一阵地咳着,身子随着咳嗽起伏,晃得身下的老旧躺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皇后为了磋磨他也是费劲了心思。冬日里分来栖梧宫的,全都是灶碳。
灶碳对肺不好,可若是不慎受了寒他连药都求不来,想活下去便也只能将就用着,到现在倒也习惯了。
倒是梨西宫的凌贵人心善,看他可怜每次会给他匀上些好的,却都叫他给了红玉红枝姐妹俩。姐妹俩原是不肯,但架不住他性子倔,一碗水浇了好炭,发狠说若是她们不用便等着他冻死。
“主子今年咳的越发狠了。”红玉不敢掀帘子放寒气进屋,只拿了个凳子放在门口,将帘子搭上,堪堪挑出一条缝,上前给乔安打扇子扇烟。
乔安放下书,目光在姐妹俩脸打量了一圈:“红玉怎么也哭了?”
他语气轻松似混不在意:“说吧,什么事儿?我总归不会比现在还惨。”
红玉思量着语句把事儿说了,饶是乔安早已看淡一切也仍然愣了许久——
这事儿实在……
为了在皇后手下苟活,他自幼,男扮女装。原本他的计划是等到嫁出宫之后用皇宫给的陪嫁买上些烈性的毒,借机毒杀他的父皇母后……是的,他一直有一个大胆,隐秘,且不为人知的想法——他要弑父杀母。
总归他这身子已经被折磨地破败不堪,死前能拉上那对狗.男女一起不得好死也值了。
但现在,这事儿完全就打乱了他的计划。若是真去和亲,他男子之身势必暴露,等着他的唯有一死。
他不怕死,但若他没能亲眼见那狗男女死在他手上,他会死不瞑目!
“圣旨可拟好了?”乔安握紧拳头,死命压下胸中翻滚的怒意和喉间腥甜,淡声问道。
“应当不曾,”红玉思忖道,“听红枝说昨日使臣才提及此事,就算内里已经定下,也必不会这么快就颁布圣旨。”
“嗯。我朝向来以大国自居,总归要拖些时日,好显出姿态。”乔安表情凝重,缓缓道,“那就还有转机。”
寒风裹挟着清新的空气,顺着挑开的帘子钻进屋里,抚平几人心下的焦躁。红玉盯着面色沉稳的乔安,总觉得在哪一瞬间明白了“冰雪可人”的意思。乔安就是这样的人,生得如冰似雪,美得不可方物,纵有天妒红颜,但只要他还剩一口气,便不到雪化冰消之时。
就如现在,他仍纹丝不动,使人莫名心安。
但他们都猜低估了现在这昏君上赶着抱北国大腿的急切,下午的时候,圣旨就到了栖梧宫,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册封大公主的典书凭证。
乔安气得晚饭都没吃上几口。
入夜,栖梧宫的门悄悄打开,主仆三人鱼贯而出,犹如入水之鱼,瞬息隐没在夜色中。
半柱香后,三人停在思明宫门口。
思明宫是一座大宫,为未及冠皇子居所,内分程乾殿、兴圣殿、毓敏殿等三十六大殿。狗皇帝吃了败仗,为巴结北国来使,竟把人安排进宫内居住,倒给了乔安他们可乘之机。
远处灯光缓缓逼近,正是给使臣送宵夜的宫人们。三人均是眼前一亮,红枝更是喜上眉梢:“主子算得真准,果然是这会儿到。”
“我过去了,你们先回去。”
红枝道:“奴婢在这儿等公主,奴婢不放心。”
乔安沉了声音,道:“这是命令。”
他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但一旦沉下脸还是很恐怖的。红玉拉住犯倔的妹妹,从乔安手上接过外袍:“奴婢遵命,主子早些回。”
夜来风雪,寒意侵人骨。外袍一除,乔安就打了个寒颤,吃了口冷风,喉间的咳意怎么也压不住。他强忍着,闷闷咳了几声,拿了食盒一转身跟到队伍后面,进了殿。
但咳嗽这东西,不咳个尽兴是没完没了的,尤其他这种小时候中过毒,回回染上风寒没药医,年年冬天还要忍受灶下碳的烟雾,肺早就奄奄一息的人,想忍住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的咳嗽引来一群人的视线,打头的太监主管陡然转过身向他看来,目光如炬。
“你是何人?”
“我,奴婢是西苑里蓝青宫芜才人手下的丫头,因冲撞了贵人被调去御膳房,今日管嬷嬷吩咐奴婢来给大人们送宵夜。”
他容貌昳丽,姿色绝美,一张口声音里并不见慌张,吐词清晰语气温吞,还因着积年的肺疾轻柔不少,叫人不觉就信了三分。高成更是心动,语气越发严厉起来,“那杂家来时怎的未见你?”想着这人即使没有罪,今儿也要给她挑出错来。
他想找个对食很久了。
乔安不知道高成心中所想,只当他还心存疑虑,他又咳了两声道:“回公公,奴婢染上风寒,因为吃药,不慎延误了时辰。”
“名牌呢?拿出来瞧瞧。”
乔安一时愣住,暗呼糟糕。
宫中人多,为方便管理,宫女太监人手一个名牌,上刻姓名、出处等。但他栖梧宫一直是皇后的眼中钉,自然是没有这些,他便忘了。
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虽说这虑也没有多缜密,可这失却是有点要命……
思虑间,高成已然觉得拿住了把柄,冷笑一声道:“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