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 ...
-
上河殿。
福安碎步进到殿内,脚下声音极轻,皇上受不得杂音,于是身边的人脚底都垫了棉花。
“皇上,挞北王的二公子进京了,这封信是挞北王写的。”福安欠着身子把信交给皇上,
“怎么突然进京?”皇上轻轻摩挲着信问福安,
“半月前夯熊人侵扰边境,挞北王和二公子带兵前去,不料二公子被夯熊人刺了一剑,伤得很重,”福安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此次入京,应该是为养伤。”
皇上微微点头,将手中的信递给福安“京中的药的确更好些……”
福安接过那封信,仔细的把火漆揭开,确保没有破坏整体。
“带两个太医,去内务府列个单子,”皇上拿过信,拍了拍福安的肩膀“你去替朕看看朕的侄儿。”
福安的身子微微颤抖,暗中想给自己一个耳光,皇帝最忌讳无关人的猜测,自己实在不该说二公子进京是为了养伤。
*
“开霁,大公子来了,”洪洋掀开被子一把把厉开霁拽了起来,“你这个熊一样的身体哪用得着天天养伤,明明就是想睡懒觉!”
厉开霁拍开戳在自己胸口的手指,一脸茫然“我哥?”
“对啊,大公子,你们是不是挺多年没见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有点期待呢!”
洪洋开心的眼睛里都要飞出星星来,可是低头一瞧,却看见厉开霁一脸呆滞的摸着胸口,胸口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
入京之前,厉开霁的伤已经好了一半了,可是有一天突然被木哥带走了,洪洋当天喝醉了没有跟去,只知道晚上的时候吃到了烤兔子,烤大雁,而厉开霁脸色苍白伤口又裂了。
“木哥为什么非要你的伤口又裂开啊……”
“要是我的伤都好了,还入京干什么?”厉开霁懒散的站起身来,冲着洪洋眨了眨眼睛。
“我去,这货……”
洪洋一拳砸在床上,厉开霁六岁被父亲送入军营,周遭都是糙汉子,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种狐媚路数。
洪洋心里想:也就是他脸长得好看,但凡他厉开霁长得糙一点,这一拳肯定砸他脸上!
厉开霁可听不见洪洋的心声,他没怎么收拾自己,草草把头发束在脑后,披了一件衣服就走到了正厅。
可越临近正厅,脚下的步子越慢,兄弟二人八年未见,他甚至都不知道哥哥如今长什么样子。
怕是,像极了陌生人。
“开霁。”
停在离前厅的一步之遥的厉开霁有些恍惚,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的双手不由得有些颤抖,缓缓回头,只见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向着自己微微笑着。
“哥?”厉开霁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脸上满是震惊。
“吓到你了?”厉开云走到弟弟面前,满是皱纹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听说你受了伤,心里急得很,来得突然。”
厉开霁反手抓过哥哥的手,上前一步摸上他干枯的如同耄耋老人的脸,“怎么会这样?!”
“当年的余毒罢了,没什么的。”厉开云由着弟弟检查自己的身体,“倒是你,怎么会伤的这么重,听别人说,你入京时就吊着一口气了。”
“老太医最会危言耸听了,过几天我活蹦乱跳都是他的功劳。”
担心哥哥如今的身体受不得劳累,向着洪洋远远招手,示意他准备茶水饭菜,可洪洋却一脸见鬼的表情,愣了半天才明白厉开霁的意思。
“哥,进去说吧,外边阳光挺大的。”
“也好,我平日没出过几次门,刚刚让木哥带我在院子里转了转。”厉开云不动声色的错开了弟弟想要搀自己的手。
“我府上旁的没有,医师药材倒是多得很,但看你伤势控制的不错,只给你留下一些滋补的药材好了。”进了正厅,厉开云笑着打趣弟弟,“弟弟这次来,只为养伤?”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厉开霁才反应过来,这个人的确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哥哥,两人行事作风大同小异,就像洪洋常常骂自己的,穷的一批。
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自己脸上的笑容登时消散了,心中疑云丛生,脸上有些僵硬“自然,只是没想到好的这样快……”
洪洋和木哥都去安排饭食了,自己身后空空荡荡,厉开霁看着对面的哥哥,侍女、医师供奉其左右,而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似笑非笑。
一丝疑问跃入心中:倘若对面这个人,不是厉开云呢?
很快饭菜就做好了,上桌的时候厉开霁才发现,正厅时自己好像孤立无援,可饭桌上却变成了厉开云身旁空无一人。
自己全府五人都坐在了饭桌上,而厉开云则孤零零的自己布菜,厉开霁看不惯,站起身来夹了一块鸡腿就要放到哥哥碗里。
可却被哥哥用手挡住了,“开霁,我虽然形如老人,可如今也只十八年纪,我自己可以。”
厉开霁想说什么,袖子被身旁的木哥轻轻拉了拉,最后只能无奈的坐了回去。
“你长大了……”厉开云停下手里的筷子,向着厉开霁微微笑着。
洪洋在厉开霁身边,看着对面那个白发的厉开云莫名有些不舒服,他顶着一张干枯的老人的脸温和的笑着,可谁能想到,这人才十八啊。
“哥……你这些年在京中过得还好吗?”
“还好,什么事情都不用我操心,”厉开云看出弟弟有一些不自在,轻笑一声,“我倒是不用问也能看出来你过得好不好。”
厉开霁疑惑的眨了眨眼。
“北境气候无常,到了冬日更是极寒,几乎所有人都会冻伤,而你没有。”
“哈哈,原来是这样,不过哥哥你可是说错了,木哥耳朵上有冻伤后的白斑,那是他时常要跟父亲去巡查哨所,而我和洪洋身上没有冻伤,则是我们整日都在校练场,出的汗比谁都多。”
厉开霁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一脸骄傲。
“原来父亲把你送去校练场了……”厉开云恍然大悟,低声只能自己听到,“可为什么……从小到大我只能在书房?”
那年厉开云十岁,北境大雪,当时和夯熊人的战争时时爆发,父亲和木哥像往常一样去追击夯熊人,小小的厉开云被关在书房里,寂寥的看着窗外的大雪。
可窗外不仅是大雪,他看到母亲拉着更小的弟弟,撑伞走向王府门口,是了,母亲又去接父亲了。
小时候厉开云不懂,问母亲,为什么总去门口接爹爹呀?母亲则会摸摸他的头,我接回家的是你的父亲、是我的丈夫,我关在门外的,是战场上的杀气戾气。
那天厉开云看着母亲拉着弟弟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他很想和母亲招招手,我在这里呀!可母亲没有回一次头。
他失望的回过头看了看书房,寂寥的拿起笔写下一个个了无生机的字体,或许是因为大雪加重了他的孤独,泪水噼里啪啦的掉在纸上晕开了刚刚写好的字。
他有些羞恼的揉了揉眼睛,下一刻却失去了知觉……
“哥,我去泡点茶,你喜欢喝花茶吗?”
厉开霁看哥哥好像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
“嗯,好。”
厉开云好像没事发生一样,轻轻拍了拍厉开霁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泡的不错啊,还有这手艺啊!”
“还不是因为他火气大……”洪洋小声向着厉开云的方向说,“菊花蜂蜜茶他一年喝好多!”
厉开霁毫不客气的在洪洋脑袋上拍了一下,“喝了我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几个人说说笑笑气氛倒也融洽,到了最后厉开云拗不过厉开霁,只能任由他送自己回府,不过先让医师回去了。
厉开云身边留了一个叫小五的侍女,一行三人在大街上慢悠悠的走着,厉开云鲜少出府,小五在一旁细心地给他解说着路旁的景物和商铺。
厉开霁看着哥哥和小五有些出神,自己恐怕想多了,厉开云不是厉开云还能是谁,他没有出过府的样子怕是装不出来的。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落后了几步,大踏步向两人追去,而前边的厉开云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想是想要看看厉开霁。
厉开霁冲他一笑,可厉开云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小心!”“咔嚓!”
厉开霁被撞倒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抬眼看去,一个小孩子坐在地上紧紧地盯着自己,旁边还有几片碎掉的药罐,他后知后觉的闻到了些许中药味。
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来,小孩子刚刚到自己的胸口,厉开霁伏下腰来,手掌拄着自己的膝盖和小孩儿平视,可没等厉开霁开口,小孩子呲牙突如其来的挥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厉开霁站直,身体肌肉紧绷,一脚将小孩踹出了几米远。
自己真不是故意的……
刚刚想上前看看小孩儿的情况,厉开云就赶了过来,他气喘吁吁的拦住厉开霁“开霁,别打他,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厉开霁欲言又止,不知道在哥哥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就是,谁也是可怜的孩子呢?
“哥,放心,我不打他,我去跟他说清楚。”厉开霁轻轻掰开拦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却是冲着小五喊道“小五,我要处理一些事情,你们先回府吧。”
说罢,抬脚向着趴在地上的小孩儿走去。
“比玉,我们走吧,”小五轻轻的拉过厉开云的手,“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干涉不了的……”
……
“好。”
厉开霁余光看见小五劝了厉开云几句,厉开云犹豫片刻到底是走了,这下不用压抑着自己了。
“喂……”
厉开霁刚刚在小孩儿面前站定,那小孩儿就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一口咬下!
这下彻底激怒了厉开霁,他一把抓起小孩儿扔在地上,怕他不老实又狠狠坐在了他身上,抓住他的小手按在了地上。
“这下肯听我说话了吗?”
四周因为两人的动作扬起了不小的尘土,它们在阳光下粒粒分明。
灰尘随着厉开霁的呼吸打着旋儿扑到了那个小孩儿的脸上,厉开霁惊讶的发现,这个小孩儿看起来干干瘦瘦的,但是小脸却长得非常精致,甚至能在他黑的发亮的眼睛里清楚的看到自己。
“赔我的药还有药铺的药罐。”
“我说不赔你了吗?”
余黎惊讶的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好像从来没有人会答应赔给自己东西……
厉开霁见小孩儿没那么激动了,起身把他拉了起来,“走吧,带我去药铺。”
悄悄地把砂锅中的东西倒掉,厉开霁换上了自己买来的药材,回头看了一眼余黎,他正在院子里劈柴。
怪不得当时自己闻到的药味儿那么淡,原来余黎都是捡别人扔在路上的残渣,一副药不知道要找多少地方才能找全……
“你还要劈多少?”
“还有五根。”
其实和余黎说话很舒服,问什么他就会回答什么,一点不掺假,于是厉开霁一点弯都没绕就知道了这个小孩的身世。
余黎跟着一个落魄的老画师学习画画,老画师穷困潦倒,好在有一手好本领,不过现在他病得厉害,余黎只能每天东凑西凑给他找药材,找到药材以后到药铺来借砂锅熬药。
药铺的人本来是不同意的,可是余黎坚持说自己可以帮忙做一点杂活,最后药铺默许了,时不时还会给他一些凑不齐的药材。
“你的父母呢?”
“我母亲叫温靥,我……很想她。”
“父亲……?”
“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