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戏》眠眠夏子

11、摩擦

　　那之后整整一个星期，何复言都呆在学校，除了上课就是埋头剪片。上个星期拍摄完的镜头在他废寝忘食的赶制之下终于做完了粗剪。
　　第二周的星期天六点半，何复言晃了晃不甚清晰的大脑，从床上爬了起来。

　　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摆了一个星期，键盘上还盖着《鬼面》的剧本。何复言把剧本挪到了一边，收起电脑，拉开抽屉的一瞬间，恢复了八分清醒。
　　抽屉里躺着一支快用完的圆珠笔，以及一个小巧的巧克力盒子。

　　自上个星期天晚上从华辛手中接过这支圆珠笔，何复言再也没用过，带回宿舍就放进了抽屉里雪藏。至于那几颗糖，由于实在找不到东西来装，某天下课经过学校超市的时候，顺手拿了一盒巧克力，结果被宿舍室友打趣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为了堵住他们的嘴，何复言把巧克力全分了，将几颗糖放了进去，盖上盖子搁进了抽屉里。
　　何复言拉着抽屉的把手，踟蹰了片刻，打开那个小盒子捻了一颗小糖果，收拾东西出了门。

　　租的面包车在校门口把人接齐，载着两车的人驰往了交州的郊区，今天的拍摄地。

　　连着熬了几天的夜，昨天早睡也没能消除全身的疲惫。车上人员吵闹，何复言坐在车上调整着始终不舒服的姿势。
　　终是睡不下去，何复言坐起身，把今早抓的那颗糖果吃了。

　　刚入口有几分酸甜，咀嚼一会儿便满口都是甜味，但这份甜又毫不张扬，甜得很朴素，像流年的沉香。
　　何复言打开手机发了条信息。

　　“糖很甜，小时候应该吃过，是什么牌子的？”

　　捏着手机等了很久，也没有收到答复。
　　大概是在忙吧。
　　何复言闭上眼，重新靠回了靠背。

　　赶到拍摄地的时候也不过8点，赵梦晗无精打采地在场记本上记录着，身形东倒西歪，差点撞到一旁在化妆的造型师同学。

　　“怎么，今天男主角不在，没干劲吗？”造型师揶揄着。
　　“唉，是啊。”赵梦晗打了个哈欠，“谁叫华辛帅哥是专业演员，档期肯定忙的。这么一说我越发觉得何学长厉害了，怎么请到这么一个大明星的。”
　　“哪是什么大明星，这周刚好有试镜而已。”孙天正张罗着场务小周把一个道具箱搬过来，“拍摄日程我都安排好了，华辛的戏份上周集中拍完大部分，下周再拍一场就杀青了。”
　　孙天面色不悦地看向赵梦晗：“快动起来了，咱们是来拍戏的不是来看帅哥的。”
　　“哦。”赵梦晗怏怏地应着。

　　今天的两场戏没有华辛出镜，主要是郑警官的戏份，以及庄声小时候的回忆杀，还特地请了一名小演员。
　　饰演郑警官的演员名叫项泽煜，是交州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外形高大硬朗，演技中规中矩，是典型的学院派。
　　整个剧目除了华辛，也只有他是何复言亲自去表演学院挖掘的。不说多么惊艳，重在发挥稳定。
　　上午这一场戏，亦是如此。

　　“辛苦了，大家先吃饭吧。”
　　小周把盒饭送到了每个人的手中，项泽煜却摆摆手，拿起手机走到远处。小周一时也没法子，又把饭盒送回了孙天那边。
　　“行，你先放这里吧。”孙天对着小周点点头，嘟哝一句，“也就他那工作谈起来还得避开人。”

　　何复言坐在一旁快速扒拉着盒饭，突然感受手机震动，掏出来一看，不是短信，是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江且笑”。

　　“何大导演最近戏拍得怎么样啊？”
　　江且笑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语气。
　　“心力交瘁。”何复言没好气，“也就吃盒饭的时候能接债主的电话两分钟。”
　　“怎么这么不情愿的样子啊，听见是我让你失望了？你在等谁的电话吗？”
　　“没等电话……”何复言等的确实不是电话。

　　“我跟你说，以后咱们再打电话就没这么便宜了，且打且珍惜吧。”
　　“什么意思？”
　　“姐姐我申请了国外的音乐学院研究生，刚刚拿到offer，暑假就要动身了。”
　　“你要出国？”何复言有些吃惊，“那……”
　　“嗯，欠的钱你得在暑假前还我。”江且笑名正言顺地要债，“不带一笔勾销的，不要抱有幻想。”
　　“不是问你这个。”何复言一肚子冤枉，“我是说，这次的配乐……”
　　“会好好给你做完的。”江且笑哭笑不得，“我说，何大导演，你满脑子除了你的作品还能装下什么别的东西吗？”
　　何复言刚想辩解，马上听到江且笑接了一句：“哦，还能装下一个男演员。”

　　“江且笑！”何复言被这玩笑恼得不禁音量提了几个分贝，然而那边已经嘟嘟地挂断了。
　　继而手机又震了两下，他收到两条信息，心中微微一动。
　　“下次给我饯行啊大导演。”
　　“要是想带上你的主演一起，我也不介意！”
　　何复言一口闷气发不出来，狠狠扒了两口饭。

　　“真的吗？”那边的场务小周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又刻意压低了音量，“项学长真的在拍那种题材啊？”
　　“不是在拍，是马上要拍，刚刚签约就接到的戏，拍完咱们这个戏估计人家就去江港市发展了。”孙天也小声地说着，“我上周找他协调时间的时候听到的。”
　　何复言收拾着刚吃完的盒饭，耳边传来旁边这两人嘀嘀咕咕的对话。

　　“哇……他可真是……”小周还在震惊之中，“……勇气可嘉。”
　　“这个圈子不好混呗。他这种没人脉又没资源，外形不如小鲜肉、演技还不出彩的，”孙天嗤笑一声，“只好合法卖身了。”

　　听到这里，何复言皱了一下眉。
　　他从两人之间穿过，把饭盒伸到小周眼前。
　　“扔哪儿？”
　　“哦，那边那个黑色垃圾袋，我帮你吧！”小周殷勤地说。
　　“不用。”
　　何复言径自走过去把饭盒扔掉，又折回来，听见那两人在低声交谈中发出了一阵轻笑。

　　“这样背后诋毁别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不合适吧。”
　　那两人听到他的声音都愣了愣，小周立刻羞怯地不说话了。
　　“哪有诋毁。”孙天则尴尬地笑了一声，环顾四下，揽过何复言的肩膀，鬼鬼祟祟地说，“我跟你说，你还不知道吧，项泽煜下个月要去江港市拍片了，你懂我意思吧，就是那种……R-18的。”
　　“所以呢？”何复言神色不悦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所以，八卦而已。”孙天也看出了他的不爽，试图打着圆场，“也就是感慨一下娱乐圈不易，逼得人去赚不干净的钱。”

　　“不干净？”何复言反倒增加了一丝愤怒，“工作挣钱，哪里不干净？”
　　“你这个人怎么……”孙天也有些恼，“你别胡搅蛮缠好吗，大家都是男人，还不明白重点吗？”
　　“你是指什么重点？”何复言更是义正辞严，“分级制度去年就推行了，电影艺术节也做了改制。只要是合法渠道拍摄的，双方自愿，遵从契约，就是正当的影视作品。孙制片不这样认为？”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的叛逆因子被唤醒了，他还故意用了噎人的称呼。

　　孙天吃了瘪，张着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何复言也不理会他，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片场走去，正巧看到打电话回来的项泽煜。
　　何复言脚步滞了一下，经过项泽煜身边的时候，看到他依然面色如常，不知道刚才的对话听到了多少。
　　孙天在后面恼羞成怒，气呼呼地收拾起饭盒。

　　虽然中午起了一点小摩擦，所幸大家还是以大局为重，没有对拍摄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晚上七点钟，就拍完收工了。
　　但谁也没想到，两辆面包车，竟然有一辆抛锚了。天色渐晚，孙天先开着没问题的那辆车，把一部分人以及重要的器材载回去了。

　　被留下的是何复言、项泽煜、副导演孔皓燃以及另外几个男生。
　　孔皓燃多才多艺，竟然自告奋勇地打开引擎盖修起了车。何复言帮忙搬完器材，坐在墙边的石凳上刷起了手机。项泽煜则靠在墙边抽着烟。

　　何复言在信息界面打了字又删去，反反复复几次也没能把消息发出去，最后熄掉屏幕望了望天。

　　“抽吗？”项泽煜把烟盒递到他眼前。
　　何复言犹疑了一下，拿下一根：“谢了。”
　　“你也谢了。”项泽煜漫不经心地说。
　　何复言拿烟的手顿了一瞬。
　　“没什么，表达观点而已。”

　　渐暗的天色下，两粒香烟的星火明灭游走。
　　“你之后要去江港拍戏？”何复言开口闲聊。
　　“嗯。下个月。”项泽煜语调平静。
　　“挺好的，”何复言客套一句，“祝你成功。”

　　引擎声骤然响起，伴随着孔皓燃欣喜若狂的声音：“修好了！天啊！我修好了！我是天才吗？”
　　“谢谢导演，以后有机会再合作。”项泽煜掐灭了火星，朝面包车走去。
　　何复言看着项泽煜走过的身影，拿起烟抽掉最后一口。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上赫然显示一条新信息。
　　「是个老牌子，叫小酸。你也吃过吗？」
　　发件人是华辛。

　　何复言盯着屏幕不自觉扬起了嘴角，手指快速地敲下一行字发送出去，掐灭烟头，也回到了车里，坐上了副驾驶座，劳累的身体得到了一些舒畅的缓解。

　　手机轻响一声，像是春风拂过风铃的凉爽，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更新的聊天记录。
　　「挺好吃的，不知道网上有没有卖。」
　　「我家还有很多，你想要的话，下次再分你一点。」
　　华辛发信息的时候，话好像比平时更多一点。

　　何复言闭上了眼睛，晚风从车窗缝里丝丝袭来，忘掉了一天的疲惫，没有了烦躁的感觉，空气似是有点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