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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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山寻隐传来儒教久违的召集令。
适逢儒教内部甲子一会的察举征辟，对年轻儒者是至为关键的机会，棠华昭云接手六庭馆之后，因她本人及先教母楚君仪名望人脉，希望得到指点引荐者几乎踏破门槛——故而她忙于此事已有时日，并未过多关注近期武林纷争。
诏令短促，要求七名辅贤无论身在何方，闻诏必须即刻赶往缘山寻隐。
此诏一向以密音传达，此回或因事急，方至耳畔便乍然入脑，震得她有些头疼。
辅贤来自儒教各脉，挑选标准十分严格，七位辅贤或是实职在身的各派高层，或是以名望能力著称的白身名士，二百年一轮换，只领教内重大公务，不涉各家内务。
她在任这百余年，倒也并未受过几次传召。
上一次发诏乃是忧患深战亡于白沙书院。忧患深虽暂时请辞，但全面考量，仍是三教仲裁不二人选，他之陨落对儒教而言损失非同小可，棠华昭云作为与忧患深关系匪浅的辅贤之一，代表儒教处置后事、安抚遗孀。
而此次明令七位辅贤全部集结，可见事态严重到何种程度。
动身之时，她将近期积压案头的邸报拢入袖中，趁着华轿向缘山寻隐平稳前行期间，飞速概览，又从中挑出紧要的几份，复读细品，整理线索。
以三足天入世为始，至最近一封“掌教应无骞亡于太上府道剑之手”，理清前因后果，她大概猜到此行将要承担的任务。
儒门天下因其特殊，可说是游离于儒教边缘，龙宿对高层的权势也不感兴趣，故而她这些年并未与文载龙渊深交。
只从邸报所透露讯息来看，这位年轻的掌教恐怕做了不少不可为外人道之事，不过……当下之急应是避免权位空悬。
儒教派系众多，掌教之位重在名望而非实权，并不是人人皆热衷的位置，甚至在龙宿眼中，掌教便是麻烦的象征；应无骞辈分年龄皆不占优势，却位居掌教一职数百年，个人能力固然不俗，其他派系无意争夺亦是原因之一。
七位辅贤陆续抵达缘山寻隐，各脉及分支执事者也应邀前来，众目睽睽之下，召集人果然提出任命新掌教之事。
“如今局势复杂，道、佛势盛，儒教必须有人领导，否则易陷被动。”
众人自然无不称是，但在推选时难免分歧。
有能为而无心权柄者，有野心而无足够能为者，皆不在少数，昭云与代表儒门天下前来的九逸视线一触即分——不必想也知晓龙宿不愿掺和。
推荐扯皮一番之后，她与其他辅贤一同进入密室谈论现有人选。
各位辅贤想法与作风皆不同，但皆可称为“千年老狐狸”，一团和气之下暗流汹涌；棠华昭云因脱离旧脉多年，自认不必主动提出个人意见，愿作壁上观，殊不料其他六人互相试探渐显机锋，一番争执之后竟陷入僵局，便开口问她想法。
她并无旁人诸多顾忌，直言以告：“吾属意德风古道主事。”
“哦？千载明道.玉离经？”众人一愣：“理由呢？”
“德风古道底蕴深厚，又背靠昊正五道，多年来低调行事，少有恶评。论辈分威信，皇儒尊驾无可置喙；论行事稳健，玉离经至今无有过错。”
“嗯……玉离经此人之前事迹不显，论名气尚不及同门墨倾池，能可服众吗？”
棠华昭云细述自己的想法：“如今儒教风评威信受损不轻，新任领导者最重要的是稳定局面，玉离经及其背后势力正而稳健，吾看重的便是此点。”
“儒门宗政，岂是忘了圣剑与灭佾公案？”
昭云并未纠正对方对自己的称谓，坦然道：“未忘，但吾想，一旦玉离经上任，必也会设法查清这两件疑案。”
“嗯……”
众人陷入沉思。
身在旧脉之中的人，难免有诸多考量，棠华昭云本就出自儒门天下，现今更是自由，跳出局面看得更加通透。
玉离经或许不是最显眼，但在当下却是最合适。
思索许久，再度回到众人面前的七位辅贤达成一致意见，推选德风古道主事。
自有其他派系不服，想要争辩反驳却发现找不出玉离经明显错处与短处，便讷讷住口——在场皆是人精，自然明白对于儒者而言，滴水不漏便是一种极端的优势。
事情告一段落，辅贤们在密室谈论的内容当然对外保密，只有太史令执笔记录在册，供儒教高层日后调取查阅。
多年后昭云与玉离经重逢，无意中谈及此事，曾经代任掌教的玉离经已然知悉当初举荐之事，谦逊称谢，她却从彼时气度更加沉稳的玉离经身上读出许多沧桑。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往者所留痕迹，若被人认真保留，珍重于心，足可长久延续，但终究令人感伤。
此后武林，又是自弃天帝与死神以来的另一番大动荡。
人世就是如此复杂而矛盾，人类亦然。
既拥有被神明所厌弃的丑陋贪婪，却又一次次从天灾人祸之中逃出生天。
故而生于此等世间，先天高人之困惑，较之升斗小民更加曲折深幽，问心寻道几乎是不能停止的漫长修行，一旦疏懒，渐渐便流连于光怪陆离的表象，湮没滚滚红尘之中，寻不回澄明心境。
棠华昭云自问勤勉多年，如今遭遇困惑却让她明白，纵然自己在学问与公务方面不曾懈怠，也难逃其他考验。
八岐邪神危机这样震撼的消息，她便是想视而不见也难，而作为前哨的天邪八部众搅动苦境风云，剑子仙迹入世，预示着三教顶峰或将再出，则让她不得不评估局势。
这段时日以来，她与龙宿会面次数降至相识至今最低，一者是因她心痛气急于仙凤的嗜血化，二则是重新拉开距离思考审视自己与龙宿。
尽管穆仙凤已经安然接受嗜血者的新身份，目前看来在龙宿照拂之下当无性命之忧，但她仍觉得自己这些年对穆仙凤放任自流有愧穆氏先人托付——毕竟嗜血者无法生育，即便仙凤暂时未有嫁人之意，但被迫嗜血化造成的后果她却要承担，意味着穆氏绝嗣。
若是旁人，她倒不会纠结这一点，换了仙凤，她便始终意难平。
龙宿已郑重道歉，实则整件事于他而言亦是飞来横祸，昭云也心知不该迁怒，但在得知情况的当时，实在难抑糟糕的心情。
加之龙宿愈发和软的态度，颇有心机之人抛却心机坦诚以待的意味，也让她有几分不知所措。
转念一想这也算是龙宿化解她心理防备的手段之一，索性理直气壮地继续“生气”，减少往来。
情之一字，对他们这样的先天高人，可轻于鸿毛亦可重于泰山，甚至先天高人深陷之时，其劫难几乎可同等于凡人的生死大事。
故而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先训良言。
淡如水。
冷静如清香白莲也会为亲友爱人方寸大乱。
魔流剑愿为爱徒放弃一切。
野心勃勃的妖后将自己葬于亲情终点。
忧患深的夫人在丧夫之后，携一柄黑金云龙扇，出走天涯。
她想，自己从未困于男女之事，更不轻易让私交影响大局，或许与个人经历抱负有关；或许混迹官场磨练了心智也磨平了各种绮思纠结……却也难以判定是否顾虑太多。
但不论她怎样沉思追索，世局仍在不断变化之中。
龙宿入世的动作比她想象中更大些，神明的人间游戏又让局面变得更加混沌不明；自叶口月人入侵中原，三教顶峰几度入世，虽得以全身而退，却也给了暗处有心人足够多的机会与距离寻找破绽。
冷眼观世自可孤高清明，身处局中却难免狼狈惨亏。
久未涉入局中的儒门天下并不太平，她知晓，这样的世局，这样的混乱，决计不可继续放任下去。
但……九逸已做得足够好。
那么如今的棠华昭云，当于何处施力？
她思忖良多，仍坚守六庭馆，按照之前制定的计划，继续对儒门各派执首进行新一轮深造前的考察。
这是偏向柔和隐蔽的手段，龙宿此时若是够闲，定然看出她之手笔……可惜龙宿目前疲于奔命。
哈……
疲于奔命的疏楼龙宿，想必奔得也足够华丽，再有好友谐趣，似乎也是让人耳目一新的新形象？
想到此点，盘绕心头的迷雾消散了些。
甚至有了几分玩笑的心情。
昔日随身女官宫徵羽拜访六庭馆替龙宿传话，她屏退左右笑道：“时过境迁，吾如今方才参透让龙首大人积极奋发的终极秘密——邀请剑子加入儒门天下。”
宫徵羽蓦地睁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自家宗政之口。
见她这般反应，棠华昭云无奈一笑：“你回复龙宿，交托之事吾会尽力。”
“宗政，近期儒门发生很多事情。”
宫徵羽局促地出言暗示。
昭云并未怪罪她这句有些僭越的话，神色清淡：“过去吾曾教导你们，习得分寸，方得诸事精要。如今，吾做的是同样的事，再要一点时间，吾便可明确将来动向。”
“……吾明白了。”
宫徵羽口称明白，神色却显出不明白，不过昭云相信她会将自己的话明白转告龙宿。
——想来，他总会明白。
送走宫徵羽，她开始提笔疾书。
补充要员、培养后辈，不可废弛。
彻查上下、端肃门风，徐徐图之。
儒门天下的一切，在她脑中清晰，更在笔下分明。
雨声淅沥，她暂时停笔，轻推窗扉，清新湿润的泥土之气扑面而来。
——新故相推，日生不滞。当行则行，当止则止。
先天高人之漫长生命，当明晰践行此理。
心头迷雾纵然未散，却也不再沉闷。
<天阶流云.雨水.完>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