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村往事》林遥

14、轮椅姑娘

　　女孩的脸一直藏在头发下，她不与任何人说话，包括身后的父母。——序

　　从火车站出来，我碰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她剪着学生头，皮肤白净，十七八岁的模样。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不与任何人交流，言语上的，眼神上的，任何交流。

　　整个人好像一具还在呼吸的尸体，任凭大汗如雨的母亲背着上下阶梯。

　　她的身上没有活人的生命气息。

　　十多年前，我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孩。

　　老家前门邻居是一位在乡里颇具名望的医生。除了治疗常见的发烧感冒，痛风伤寒等疾病，医生还曾用民间土方子治好过一位被火烧伤的老人，以及一个全身发抖，口吐白沫的三岁孩子。也正是因为后者，医生的名气才在乡里盛传开来。

　　大约是一个秋天，一对中年夫妻推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来到了医生家。

　　女孩短发，五官清秀，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睛东张西望，扫视了所有东西，除了人的眼睛。

　　女孩那年22岁，刚刚大学毕业。生病之前在北京一家外企实习。三月份的时候，有次随经理外出签合同。在回公司的路上摔了一跤，由于身上没有出现破伤出血，当时也就没太在意，起身回去继续上班了。

　　第二天一早，女孩突然发现自己起不来了。整个身子像是用520黏在了床上，怎么也撕扯不下来。

　　同事帮忙送到医院，做了各项身体检查。等检查结果的时候，女孩忽然发现自己四肢冰凉。不管空调温度开多高，不管棉被捂多严实，女孩总觉得凉凉的。

　　体温计的红线停在了37.5，可女孩一直在说凉。

　　再后来，女孩连冰凉也不知道了。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所有知觉。

　　从北京到长沙，再到衡阳，各个医院轮流转，病历本厚的像本新华字典，可她的病就是找不到病因，也找不到治疗措施。

　　钱如流水般花了，可女孩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

　　走投无路之下，女孩的父母找到了医生。想试试民间的土方子，看能不能治好女孩的病。

　　老天对这个女孩是残忍的，喝了几十剂中药，女孩的病还是以不可逆的速度慢慢恶化了。

　　女孩的皮肤开始腐烂。

　　即使女孩母亲一天三次用硫磺香皂给她洗澡，换上用开水烫洗过的干净衣服，也没能阻止那群细小的，白色蛆虫在女孩的身体上蠕动。

　　女孩的精神越发不济。

　　这个时候，女孩的身上已经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味，乡邻纷纷投诉。女孩父母只好在山上扎了一个小帐篷，一家三口过起了清冷的山居生活。女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可以不吃不喝睡上十八个小时。期间，无论父母怎么呼喊，也是叫不醒的。父母二人轮流与女儿说话，说着说着，女孩就睡着了。

　　一个月后，女孩死了，没有进行传统的土葬，而是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因为女孩临终前说过，不想再让自己的身体再被虫子吃了。水洗不干净自己，一把火可以烧干净。

　　天还是那个天，未曾因为十多年的时间而有所转变。

　　广场上，母亲推着女儿慢慢走远了，烈日给她们塑了一层金身。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如今的医疗技术，可以帮助女孩康复。假如康复不了，也请对她仁慈一点，让她能够健康地在轮椅上度过一生。

　　亲眼看着自己□□腐烂的人间悲剧，不要再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