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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草莓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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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半夏坐在沙发上,抿了抿嘴,唇齿间最后的一丝甜消散了,夕阳下温朴递给她的那罐可乐好像也随着夕阳梦境般消失了。
半夏拿出药瓶,倒出几粒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嚼了几下,药片在牙齿间碎裂,但是没有味道。
半夏没什么情绪波动,把脚放到沙发上来,抱住蜷起来的膝盖,迟疑了会,拿起画笔,开始在画板上描画。
夜深了,少女没有一丝困意,专注的画着眼前的画,涂抹完最后的颜色,半夏不自觉的呼出口气。画布上,骨节分明的手拿着一罐可乐,像是利刃劈开了画面里的黑灰色的世界,一丝丝色彩从拿着可乐罐的手下晕染开。
半夏看着画布发着愣,猛然想起温朴要搬家的事情,被迎头一棒打醒。
半夏咬住手腕,牙齿磕在唇的内侧,鼻子下闻到血腥味,白皙布满淡淡的伤痕的手腕上又浮现一排牙印。
没有了。味觉消散了。色彩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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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半夏睡的出奇的香甜。虽然只有四个小时的睡眠,但让她看起来有了些精神。
半夏轻轻挪动因为躺在沙发上许久不变的姿势而僵硬的脖子,起身去准备早饭。
虽然厌食,但她每天都逼着自己吃点东西。即使反复的呕吐,最后也还是能吞下些吃食。
半夏打开冰箱,看见放在一角的两瓶草莓酱。是上次谢丹宁寄回来的,只是塞到了冰箱里,一直没有开封。
半夏忽然想到了昨晚的可乐,没多想就拿出了放在玻璃瓶里的草莓酱,红色泛着晶莹的光泽的草莓果肉在透明玻璃下显得格外好看。
半夏又想起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韩娜说过,谢丹宁做的小菜很好吃。半夏打开盖子,指尖轻触到盖子上的酱渍,看起来就很甜,放在嘴里,滑腻的口感却没有味道。
她好像看见温朴带着善良的笑意,闪着光亮的眼睛。
她把盖子扣回去,拿起草莓酱,外套都没有穿就打开了房门,敲响隔壁家门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半夏可以听见心跳声在自己耳边连成一团疯狂的打鼓,想要退后又好像被定住了双脚。
直到打开门,里面出现的不是温朴,而是几个陌生男女的时候,半夏脸瞬间惨白,瞳孔骤缩,冷汗狂流,跳起来跑回家里,砰的一声关上门。
关上门的瞬间窒息感袭来,紧接着就是手脚无力,半夏几乎跪坐在地上,然后下意识的慢慢缩紧了僵硬冰凉的身体。草莓酱打在地上,玻璃瓶先一步打碎在地上,半夏的手掌压在碎玻璃上,瞬间被锋利的棱角割破皮肉。
嫣红的血渗出来和草莓酱融为一体。
但是半夏注意不到。她的感官已经完全消失了。在她没吃药的时候遇见几个陌生人分不清情绪的对她的打量,刺激还是很大的。
严重的社恐就像是自闭。
半夏咬住唇,心脏传来剧烈的疼痛,这是社恐的应激反应,不是真正的疼痛,是她自己的幻想。
委屈,不是抑郁情绪的情绪低落,一种半夏许久未感觉到的情绪,让她想哭。
第一次主动走出门,去敲别人家的门,第一次期待别人的赞赏,却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半夏撇了撇嘴,没有发现,委屈的情绪似乎冲淡了社恐导致的害怕。
“谁敲门?”温朴从卧室翻出几件衣服扔给几个人。
这两天新的租房就可以租下来了,温朴提前邀请了住在京城的朋友,过两天搬家还能多几个苦力。
“一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被周子翔吓跑了。”许然接过T恤套在自己身上。
“瞎说,我就开了个门,谁叫你们一听我说小姑娘都围过来看,给人家吓跑了吧。”周子翔才不接这个锅。
“但是那小姑娘挺好看。”徐嘉航观察着温朴的表情。
“别瞎想。”温朴说着,犹豫着拿起一瓶可乐,开门走出去,不理会身后三人起哄的哄闹,敲了敲半夏的门,但是没有声音。
一直到晚上,半夏都没有露面,徐嘉航和许晴又蹭了一顿晚饭才回去,周子翔以家住太远为理由,赖在了客房。
温朴收拾好碗筷,把整理好的行李叠放在门口,总是能想到半夏无神又好像怯生生的眼睛。
叹了口气,他拿了两瓶可乐,去阳台上吹风。
隔壁的阳台又恢复了锁门的状态,温朴走到邻近阳台的地方,把可乐伸出阳台,单手打开了瓶盖,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声音传的远一些一样,余光扫着隔壁的阳台门,抬手仰头喝了口,又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隔壁依然没有动静。
温朴坐在地上,一口一口的喝着可乐,风吹过来,好像带了些隔壁阳台上的花香。
可乐见了底,温朴拿起另一罐放在地上没开盖子的可乐,准备起身,隔壁乍然响起一声细小的声音。
半夏没想到开锁的声音会这么大,想要拉开门的手顿住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坐在地上好像没有发觉得温朴,一点点拉开门,小心的探出一点头。
温朴忍着笑意,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转过头,绽开一个笑容,把可乐递出去的手和藏在肥大的衣袖里畏缩着伸出的手指还没触碰到,温朴身后的阳台门被打开,洗完澡赤裸着上身的周子翔走进来。
情景再现,半夏再一次落荒而逃,就差一厘米距离的可乐也没有拿。
“……”周子翔咽了咽口水,“不是,我这么吓人吗……对不起哥,哥我错了,啊,别打脸!”
“所以她就是你说的被欺凌的抑郁症患者?”周子翔想拿罐可乐,又被温朴打了下手背,被迫换了果汁。
“对。”温朴闭上眼眼前还是半夏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的眼神,眼睛里的小情绪好像给那片灰雾增添了些色彩。
“都怪你!”温朴气急又给了周子翔一拳。
“别呀,给我个机会,我是心理专业,我帮你看看她。”周子翔眼里带了些戏谑。
“睡觉!”
一连几天,半夏都没有再出现在阳台上。温朴觉得自己像是猎人,在诱惑失去父母的小兽上钩,没有安全感的小兽对这处诱惑小心翼翼反复试探。
终于在温朴搬家的前一天,半夏出现在阳台上,接过温朴递来已经开过盖子的可乐缩在阳台门前小口小口的抿着可乐。
看见半夏裹了薄薄一层纱布的手掌,温朴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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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朴把玩着半夏塞给自己的一小瓶草莓酱,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点了点瓶盖,就像是碰到了刚才那个少女期许小心的眉眼。
“兄弟,很厉害啊,给小姑娘哄的这么听话。”周子翔透过阳台上的镜子观察着半夏的反应,玩笑的话眼里却没有笑意。“她依赖你。”
见温朴一脸不敢相信,周子翔又笑了。
“你可能不知道,从我认识你开始,就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你很温柔,对别人很照顾又不会逾矩,正常人依赖你是很正常的,但是我很好奇,为什么对面的小姑娘,一个抑郁症,甚至社交恐惧的患者,会下意识的想依赖你。”
“我和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温朴换了瘫在沙发上的姿势,语气也渐渐严肃,进入面对心理医生的状态。
“不。她对你是不一样的。”周子翔摇了摇头 ,不相信只是因为小时候认识的原因,“她明明状态不好,甚至有些危险,但是家人都没有和她住在一起,只是租了隔壁的房子,她甚至都会排斥家人。但为什么唯独对你,产生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依赖呢。”
“我就是给她送了几天的可乐。”温朴也疑惑。
“原因是什么不重要。她就像屈光的飞虫,对光源向往,却又生活在黑暗,害怕踏入一步光路中会粉身碎骨。但唯独对你这盏暗自发着只有她自己可以看见的暖光的小破灯不自觉的靠近。”
“她给你送草莓酱,既是对你的可乐的回礼,也是再讨好你,她害怕你的接近,又渴望你的存在。”
“换句话说就是,你可以救她。”
周子翔拍了拍温朴的肩,“我不了解她的情况,只是凭借经验和她的表现推出来的,你可以咨询她的心理医生。”
“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都要想好代价。”
周子翔去客房睡觉了,温朴却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子翔就看见眼底带着细小血丝的温朴却眼睛放光的看着他,甚至有些激动,语气却很坚定。
“我想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