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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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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指尖随着五指微张,一小团跌宕的云波上慢慢抽出一条玉白的枝丫,眼见着要长出叶片花苞,却又忽而顿住。
指尖与花枝几乎一色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往上可见一张清贵的容颜,此时的表情带着一丝忖度。
南临缓缓收回手,烦恼地看着这株待拟出形态的无名之花。
不知是什么搅乱了他的心绪,明明这支花的样子已经在南临脑海里成型,却偏偏拟不出来。
一念之差,跌宕的云波与稚弱的花枝瞬息间消弭不见。
明明是拟了无数次的花,现在却如何都觉得差了两分,差在何处,南临一时不知。
自从历劫归来,一切如常,却又一切不如常。
南临起身走出室内望向庭院中的山石上长着几株莹莹生光的花,看形态就知和刚才待拟的是同一种。近处一块山石上少了一株,大约就是待补的。
分明是熟悉的庭景,曾中意过的花,南临审视着旧物却拧起眉头觉着它无趣起来。
“神君。”
凭空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打断了寂寥的云波。
南临侧头看去,一道暖光乍亮。
来人显形化作人样,衣摆缓缓垂落在地上,飘然超脱,发髻高束,面庞却是个孩童样子。不过相较寻常孩童的稚气未脱,它却漠然无波,只躬身行礼。
此为望姝神女手下仙典,身记上界律法,有执掌上界秩序的威严与能力,在上界中是另无数神与仙胆寒瑟瑟之物。
只不过即便如此,在南临面前它也算不得什么。
南临眸光未变,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院子的草木。
“所来何事?”
起身后仙典道,“神女这几日暂不能出关,也不好见你,特使我来告诉神君。”
望姝神女为南临君生母,虽诞下南临不久以后便与其生父分钗破镜,但因生父生母的血脉都高贵无二,南临也是如今少数遗存的正统古神血脉。
无论家族荣光或者血脉威严,南临君都坐拥着上下两界神仙们最多垂青。
只不过遐想是一回事,现实里无论是大神还是小仙都晓得,最后能与南临君成配的一定是几个上界的世家大族中的上神们。
近百年来上界虽然有所谓的不论出身不看血统的风气冒出,但面上一套,里中又是另外一套。
这无非是中下层小神们用以鼓励下届小仙的说辞,上神之中把血统看得如何深重,不言而喻。
不然南临君的生父清河神君如何销声匿迹了呢?传言中便是他触犯了血脉禁忌受了重罚。
而至于各种因由到底如何,外界也只有猜测了。
在南临君幼时的记忆中,父亲这个角色朦胧且模糊。这很古怪,因为神的记忆不会消亡,也不会随岁月流逝而受影响。南临从记忆中无法寻找到父亲音容笑貌的唯一可能便是这些记忆被人抹去了。
至于为何,南临不知,日久天长,在平静的岁月里,似乎这也不重要了。
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且从小到大不断被强调的是尺寸之间的尊卑,是上神的风度以及仪礼,是教条下神的典范。
一言一行,俯仰之间,处处谨慎。
此番历劫归来,厌倦的情绪较以往更甚。从前刻板的无趣尚可忍耐,现在却显得分外令人生厌,就好像自己曾经在无意识中拥有过什么,又被硬生生夺走,继而被抛回到一成不变的生活中。
“历劫的事,是母亲打断的吗?”南临的声音清冷,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已经笃定。
仙典垂首:“我并不知。”
南临知晓仙典不过是他母亲手下的走卒,问不出什么。他抬起一只手,指尖往后扬了两寸,仙典便不由自主踉跄退至院外,形貌稍显狼狈。
仙典知晓这是逐客,欲走时脚步又顿住:“神君,无论如何,历劫已经结束,无需太过挂念了。”
南临独立院中,不知有没有将这句话听进耳里。
——
夜色冷凉,已过了白天当值的时间,小竹理应早些休息,只是他满腹心事睡不着,又怕相熟小仙发现异状问起,只能找了个角落暗暗发呆。
小竹所属的竹种有两种孕育之法,既可以自我繁殖,也可以寻求外部力量。
只是倘若自我繁殖则无需从腹中孕育,在生身之地即可自然破土,只不过如此诞生的新竹左不过是旧竹的复制。倘若想要改变本身竹品,则就要另行□□了。
但无论是□□还是自然繁衍,小竹主观上不想要受孕,那么自己就不会受孕。
现在他受孕了,便足证这个孩子是小竹自己想要的。
小竹所在的竹林,已经多年未有上佳的竹子新生了,几乎都是无灵识的旧竹在依据自然规律繁衍。
如此一来,竹林更无生机,彻底归于平凡被仙神忘却,不施恩泽的那天也近在眼前,到时候便是下界也容不下它们了。而自己受孕的初衷,大约是夹杂了一点,想要诞下一个强大血脉的孩子,以复兴生身之地的念头的。
只是小竹没有想到,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真的使他受孕了。
小竹想到都是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不由羞愧地脸颊赤红。
更有一处难办,那就是他脑袋上的两片竹叶,并不能完全自控,而是受孩子身上另一半血脉影响。普通倒也罢了,灵竹也许还能压制,但偏偏是南临君。
当下整个上界论起血脉无出其右者。
往后再有面见神君的时候,恐怕小竹的脑袋上都会不由自主冒出竹叶来。
只是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小竹垂眼想,自己能见南临君的机会并不很多,大约也不必为此太忧虑。
心中思绪正徘徊轮转时,小竹忽感背后有视线凝落,那感觉分外熟悉,使他想起在人间时凡胎之躯的南临。
那时候的南临与小竹之间,短暂抹除了悬殊的身份差别的光阴,及时明知越界,但小竹依旧珍视。
他忙敛容回首,然不见南临,小竹多少失落,却没想是片刻后数个小仙齐齐经过,各自手上还捧着一株神花,无论品相或者根骨都极佳,即便是南临神君的府邸,这样的神物也非处处都有,小竹记得这应当是南临君院中的植株,似乎还是南临君亲手所植。
如今被有小仙把它们搬出来,不知为的是什么。
但与南临有关,小竹不由自主想跟上去看看,往前不过两步,小竹忽地停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走廊尽头还有个人影负手而立,飒飒神姿,冷辉夺魄。黑暗之中,对方的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
可南临,小竹再熟悉不过。
即便是看不清对方的脸面与眼睛,他还是感觉有一瞬间望进了南临的眸中。
一时间小竹几乎有了个奇异的想法,刚才南临君难道一直在看着我吗?
“神君会记得人间的事情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小竹心如擂鼓。
待他心跳声渐缓,再有勇气抬头时,走廊尽头的人影早已经消失不见,而整个院子空荡荡,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