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星同归》有缘人

10、星夜生暗魅

　　巫术是大荒最神秘的传说，每隔百年，都会有人宣称发现了巫师遗址，然后东西南北四方人心摇动，最后总变成一场混战。隐隐听说只有到最高境界，才能了解其中的内幕。天枢派不过是北霄神宫下一个苟延残喘的门派，勉强算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今夜之前，哪有人能料到这里还能出一个行巫降的巫女？

　　巫降对北极来说也并不稀奇，反正这几百年来，装神弄鬼的女巫那是络绎不绝，号称巫降的也不是没有，也称为请巫，但一般都是占个卜或则问个转世什么的，所用道具也千奇百怪，指甲，头发，血液……

　　但古籍残卷记载却全然不同，上说祖巫乃是天地所钟，不习法术，自成道场，通灵万物，从天地中汲取巫元，浩瀚不绝。下有六大天巫，十三大巫。天巫可通六界，大巫各具神通，金木水火土冰风，雷光暗魂时与空，都是飘渺传说中的闪耀巫能。

　　是神话还是历史，都不可考。但盛极必衰，也是世间常景。后巫族与妖族相争，两败俱伤，十三大巫也随祖巫消散于天地间，只留下巫族十三脉辗转人间，与各族通婚，千万年后，族统不存，渐失巫灵。至今，北极还有很多氏族的名字带有巫族特色，多被称为遗族。比如招瑶峰，其实是十数个流离失所的遗族为了求生合并而成，再颠沛流离几代后回归此地盘踞下来，守峰而存，感天得名，自号巫叶族。虽说是同族，更像是搭伴，什么样的身世都有，共同的特点，是族中人大都生而带木系灵脉，天生就与草木亲近罢了。族中至今流传的传统，一是巫叶族人会去禁峰边缘的通灵台感应自己的伴生灵植；二是每逢沐星节，族人都要在无月星夜，向天祈福，跳起招瑶舞。

　　巫叶族典籍记载，每过千年，巫叶族就会有通灵巫女转世，不过，典籍也是残卷，并未留下这些巫女的姓名，真伪也就成了疑问。不过上面很详细地描绘了巫降，说那是巫女的标志本能。巫降的能力，代表着巫女的巫能。但是，作为族中的大祭司，枢阳子却是知道，巫能的大小，既是应世而生，也跟巫女的寿命成反比，愈光辉灿烂，便愈短暂仓促。

　　满山的欢呼，难以置信的胜利，正好说明浩劫在即，北极即将风云变幻。而这巫女，偏偏是丹阳的女儿。倘若是巫女有个不测，旁的不说，只丹阳的泪水，只怕就要将招瑶淹没了。

　　不过现在还别考虑这个事。古典，掌故，都说过巫降最多个把时辰。为什么前面的女子，那双眼睛还是鲜红似血？难道没有吃到满意的食物，所以还不肯走？那她这样兴冲冲赶向招瑶峰，莫不是要……

　　枢阳子生生打了个寒噤，连忙卡住脑中各种奇怪的念头，告诫自己：即便不是巫女，也是大巫，不是白骨精。然而，各种传说偏在他脑海盘旋不去：白巫如仙，黑巫据说连魔都要退避三舍……

　　他忍不住向前方再看：这还不肯走的到底是啥？却见本来一直领头边走边舞的女子，突然停步了下来，仰起头来，血红眼眸直视半空，用无比熟稔的语气，道：“来了啊。”

　　旁边的赤焰子，自来与招瑶峰交好，此番也还没有走。突然他面色一凝，道：“这天风不对，招瑶峰上，何时刮起地祗罡风？”

　　好像不过一瞬，招瑶峰突变成风口险峰。只见一团团回旋的黑风自地面升起，呜呜作响，如刀锋般割过了两旁的林木。这还不止，刚刚还是星光灿烂，此刻已经变成乌云层层，银色闪电游弋着，轮番回巡过漆黑天空。

　　就算是当年阳华峰掌峰元灵子的渡婴杀戮雷劫，也没有这般惊人声势。枢阳子脑中刚掠过这个念头，就见一道铁红雷柱，从九天煌煌而落，去势虽慢，仿佛势不可挡，眼看就要直落女子头顶！

　　此雷一下，焉能有命在？枢阳子心里直叫快逃，见那女子果然也是拔腿要跑，哪料得反而被什么拌了一个踉跄，直接摔了个仰面四角朝天。只见那雷柱仿佛雷公手执长剑从天而斩，剑锋直指，正是她顶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扑来，将屠娇娇死死盖住，不是屠璋又是哪个？雷柱毫不留情，直直打在他背心，皮开肉绽不足以形容。他浑身就是一颤，伤刚被星引流浆愈合，又添重伤，满口热血，正好尽覆在他女儿脸上。屠娇娇本来血红的眼珠，也被血液溅到，眼珠红黑色变幻，看起来极其诡异。

　　此雷只出一击，一击之后便消，天上立即风收云散。枢阳子第一个冲过去看屠璋，幸亏只是又昏厥过去了。又听屠娇娇开口唤他：“师伯！”听声音也并无虚弱不堪。

　　他满心欢喜应了一声，问道：“娇娇，你醒了？”抬眼望去，却对上了一双黑红交替的眸子，吓得他差点惊呼有鬼。

　　他连连在心里叫：自家的巫女，刚还叫师伯呢。才把这心底的惊惧压了下去，面上却一派泰然自若，问：“娇娇你觉得怎么样，可还有事要我们去做？”

　　屠娇娇眸中的红色消散了一些，一边爬起来，一边苦笑道：“师伯，从现在开始，封闭招瑶峰，非本峰之人，不得进入——”

　　然而慢慢红色从她眸中渗了开来，她的声音就变得阴冷起来：“我现在会选一个房子作我的静修之地，你们要在旁边放好我的食物，七天七夜，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我想，你们一定不想听见否则两个字——”她的目光向右边掠过去，又回头看了枢阳子一眼，点了点头。随即，血红色的藤蔓从她脚下生起，托起她向最幽暗的角落飞奔而去，旋即落入了那里一个已经被废弃的洞府内。

　　枢阳子跟着向右边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里，分明是少昊派那些被她适才挑出来的青壮男子，好似还被她在额头识海处按了一下。除了烈阳真君，其他人都还昏迷在那里，是被抬回来的。被枢阳子这么一看，烈阳真君立马不干了：“她说过本君是看招瑶峰大门的，他们才是她说的食物！”连忙从那堆人中走了开去，心里第一次觉得：还是看大门好啊，至少不会被吃啊。哪个大巫会吃人？如果琅邪子醒来了，倒是要问问才好。

　　这是“食物”？还“七天七夜”？枢阳子倒吸一口冷气。旁边扶南立时开口了：“你这厮简直胡说八道！我娇娇侄女踩到蚂蚁都还要惊呼几声，如何会吃这些臭男人？肯定是你这老儿耳背目昏，还要在这里诽谤于她！”

　　烈阳真君强压住想将他一把火烧了的怒火，安慰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到底如今站的是对方的地头——老就老吧，总好过老不起来！

　　却听扶南一叠声吩咐：“多做些灵紫穗馒头，要肉馅的，汁水能喷出来的那种！”又对旁边人介绍：“我每次出门回来，都非得吃上几屉灵紫穗馒头不可，娇娇一向来跟我是一个脾气的！正好多做点，给我也送上十屉，不，二十屉来！”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招呼开动去了。烈阳真君给自己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心想没关系，只要这女子发现吃的是馒头，自然会再来找自己的“食物”的。无论如何，他修炼了几百年的元婴，可不想也被这么稀里糊涂咔嚓掉了。

　　招瑶峰上无元婴，元婴伊始知秘闻。烈阳真君左看右看，没看到招瑶峰有一个元婴真人，颇感“举世皆睡我独醒”。这穷乡僻壤的，哪里知道世间不是没有巫女，而是——心中警钟长鸣，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乱想。若是今夜翻了天，他也必须是头一个跑出去的。话说识海中这巫印，到底有没有千里召唤的功效呢？

　　被他心心念念只差画个圈圈诅咒的巫女本尊，其实真的是完全懵懂的。

　　这个身子有点奇怪：似乎应该是棵植物？都说植物就要吸收养分，所以好像对很多东西都完全没有抵抗能力，所以不停地吸收，也不管能不能能不能吃得下。

　　然后大概是不消化了，脑子里开始排山倒海，变幻天地初开鸿蒙的情景。这一幕真是搁谁身上谁疼。然后等到被关进去，开始疼出新角度，又疼又憋气，令她怀疑是会先被疼死还是会先被闷死？

　　然后，心脏也跟着刺疼起来，接着，天就开始下红雨了。

　　一阵接着一阵的红雨，流入大地上，渐渐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完全看不清楚的图形。模模糊糊感觉那图形有好多个锐角，在红雨的不断灌溉下，那图形不断明灭，最后，颤巍巍亮起了一角幽光。

　　四周立时风狂雨骤，五雷怒轰，世界都在雷电中颤抖，天地倾覆犹如末日来临。然而，这小小的萤火虫似的微光，偏在风雨中倔强着，硬是不肯向上天表示一丁点的臣服。那微光先是化成人形，好不容易化了个轮廓，就被一道强雷击中，黯淡了许多。

　　然而这微光还是没有熄灭。它再次化形，竟是一条五爪俨然的龙形。这回来了两道雷柱，不等它成形就将它险些打成虚无。

　　她站在这幽光前面，眼睁睁看着它一次次化形，又一次次被击溃。最后一次漫天都是暴怒的雷霆，大地开裂，海水倾覆，将它深深埋入了九幽。

　　一年又复一年，一点小小的萌芽，从那里地方钻了出来。它用它两片嫩芽，倔强地撑开厚厚的土地，宣告了自己的诞生。

　　后面的画面是混乱的，就像加速无比倍的光幕，最后定格住的，是覆盖过来重重的乌云。有个非常动听的声音轻轻笑起来，就像最华丽的音弦，奏响最完美的乐章，只笑得她浑身冰冷：“避不开的，魔种；逃不脱的，宿命。”

　　她不从于天，自然更不会从于魔。她从地狱出逃，在烈火中脱身，用星轨引路，终于返回了故乡。

　　然而，没有了，九幽，也不存在了，她。比被忘记更可怕的，是粉身碎骨，支离破碎，沦落在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世间。

　　无数的负面情绪渐渐没顶过来，那是疯狂、愤怒、痛恨、伤心、怨恨、失望……是被世界所弃，也想放弃这世间！

　　她渐渐漂浮起的透明身影，却看见了向她伸过来的血淋淋的手。那双手已见指骨，却还是努力向她伸来，想将她拉出这无望的世界。

　　手，被风狂卷走。她，怒了！

　　巫是什么？是与天地共鸣，向天地借力，是绝不屈服的意志，是自由不羁的灵魂！

　　只要她脚下还是九幽，只要她还是她，一点魂火，她一样也可以彻照大荒!

　　没有足够的能量，她勾连至今不肯消散的幽灵。它们需要祭品，而她，需要力量，即便这力量不容于这世间，即便驱动这力量犹如在悬崖边起舞。

　　天威九雷她不惧怕，但是九幽的反噬，却到底拖了她进去那个冰冷幽暗、惨白无光的噩梦世界。

　　可以解脱，只要获得那阳刚的气息，吸取那流淌的热血——

　　血红的藤蔓在幽暗的洞府里无声地攀伸，可惜只是碰落了一地的尘埃。

　　那边厢，扶南提着装满包子的乾坤袋，喜滋滋走进洞府。

　　不是没有人想跟他一起走进来，怎奈一走进这里方圆几里，就会令人痛苦得似要失去理智。只有扶南的九转紫参能够让人清明，而且送包子又能顺便喂自己，这么好的差使，怎么能便宜别人？此刻他就一面往嘴里扔灵紫穗馒头，一面叫着：“娇娇侄女，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此章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