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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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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耀梦见了清湾码头。集装箱一列一列炸开,中间的窄巷瞬间淹没在大火里。
他叫了一声白羽瞳,醒了,是在医院。
锦棠摸了摸展耀的额头,还是滚烫。她说,羽瞳好着呢,你别担心。
展耀问其他人呢。喉咙灼疼,嗓音嘶哑。
锦棠扶他起来,一匙一匙,喂了小半杯温开水。
她说有羽瞳在,不会有事的。
展耀记起信号消失之前,赵爵在无人机画面中留下的那个手势。
那时,心头蓦地漾满了说不清的难过,有光,却没有方向,有声音,却没有字句,什么都来不及,什么也抓不住,心里只余下空荡荡。
他问,姐姐怎么来了?
锦棠说,我们小耀,一复职就是夜勤,妈妈炖了竹笋豆腐鱼汤,叫我来看看。我一到警务处,包伯伯说你晕倒了,我就跟来医院了。
停了停,又有点埋怨,说包伯伯吓坏了,一直来电话问。我也吓坏了。
展耀只记得当时思绪纷纷涌涌,想去一个地方,还打了一个电话,怎么失去意识的,一点也不记得了。这次发作毫无预兆。
锦棠惦起汤来,转身出去了。
汤隔水温着端回来,病房里都是竹笋的清香,锦棠吹了吹,把碗捧在展耀手里,说快喝,羽瞳来了,要跟你抢的。
她说我得走了,待太久,妈妈要起疑心了。
展耀觉得愧欠,他说姐,替我谢谢妈妈。
锦棠只说了一声,乖。踱到门口,又回头叮嘱了一句,汤要喝光。
白羽瞳忙到入夜才过来,身后还多出一条小尾巴。
进门就说,多亏我料事如神,指挥若定,把人及时撤出来了。
他在床沿坐下,又说,就是可惜了小树的无人机,离电磁脉冲太近,报废了。我问怎么补偿,他说来看你,我说在指挥室不都看了四十多个小时了,他说他太忙,没怎么顾上看。
白树不坐,立在床边,展耀倚着床头望着,他头也不抬。
三个人冷了一会。
展耀转过眸子,说,白羽瞳,让你为难了。
白羽瞳摸了摸鼻子,说是,特别为难。
他说,我在清湾码头收拾残局,包Sir一直盯着,我想给你打个电话也不敢打,想来看你也不敢说。
白树悄悄抬眼,瞥了瞥两个人。
展耀说你别肉麻了,有小朋友在。
白羽瞳说你别小看他,包Sir说了,拉辛之诗是出了名的来无影去无踪,特殊犯罪调查组当年就是为它成立的,这回能摸到清湾码头,都是白小树的功劳。
展耀想,夸得不过分。又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赵爵明知道体内植入了追踪器,却没有拆穿,是有意让他们摸到清湾码头?
烟花的成分分析了?展耀问。
白羽瞳隐晦地阖了阖眸子,答他,道上说的烟花,都不是一般的烟花。
他瞥见展耀的手攥着,指尖在手心狠狠掐了自己一下。那只手在抖,症状还没止住。
他心疼,想把他的手握过来,手一抬,白树抢了先,他捉住了那只手,捧过来,在手心呵了呵暖。
手都伸过去了,只好一巴掌打在自己脑门上。
白羽瞳说,包Sir只准了一小时假,我就先回去了,赵浒他们还在现场。船靠了岸,总得有人上来,就算一把火烧了,也难免留下泥土织物这些细微的痕迹,打算把搜集的样本在气候环境数据库里做个成分匹配,看看他们还去过什么地方。
站起来,迈了几步,舍不得走,想了想又转身,说小树,你的临时支援令,有效期限是明天上午十点,赶紧多看几眼,明天接你回校。
白树头更低下去。
又迈了两步,等了一等,展耀叫住了他。
白羽瞳,这是一起预告性事件。
展耀说,拉辛之诗和三合会有勾连,落脚的地方可能不止一处。还有多少烟花,多大杀伤力的电磁脉冲武器,我们都不知道,只凭这两样,就足以制造城市连环无差别袭击。目标可能是地下铁、隧道,依赖数字控制又极端密闭的交通设施。要通知交通管理局,提升防爆检查等级。
当着白树的面,白羽瞳端了一秒组长架子,没有立刻回应,他想说通知交通管理局,总要有真凭实据,开口却说,行,听展Sir的,我查查。
包Sir午后托人捎来的苹果搁在床头小桌上。
白树端来小凳,坐在桌前,削苹果。
他能削出长长的薄薄的苹果皮,不断不落,削好了,放回去,还像没削过一样。
白树削了四五只苹果,没有说一句话。
展耀一直望着他,没有打扰。
看得出来,白树得过失语症。儿时受过突如其来的精神打击,至少有两年的时间,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有人治好了他,只是当时,孩子练习语言最好的年纪过去了,留下了强迫障碍,每逢重要场合、重要的人,他为了缓解言语上的焦虑,就重复地做一件事,擅长的事。没有苹果,数独游戏也行。
展耀见到白树,是枪伤之后不久。
医院附近的街心草坪,梧桐树下,立着个亭亭的少年,不远不近。
白羽瞳低声说,跟了我几天了,侦察能力一流。同他说话他就跑,好像,只想来看看你。
侦察反侦察,一个多礼拜,终于让白羽瞳问出了名字。
小树。后来填警察学院特招申请表,白羽瞳又添上一个字,白。
展耀心里明白,白树是从他失去的那几年时光里来的,像一块记忆的碎片,他只是,不能问。
小树好像真的只是来看看他,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几乎不说话,倒是和白羽瞳说的话日渐多起来,见了面,还会叫白羽瞳一声,哥。
展耀拾起一只苹果,轻拈着又长又薄的苹果皮,一圈一圈绕开,咬了一口。
白树眸子里都是快活。
展耀说小树,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白树迟疑了一下,问,葡萄架是什么?
展耀没听明白。
白树重复,葡萄架。他们说,你是哥的葡萄架。
展耀垂了垂眸子,笑了,回答他,你要问的,不是这句。
白树低下头,踌躇了好半天,问了三个发人深省的问题。
为什么要抓赵爵?
他惹你生气了么?
你不喜欢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