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4 ...
-
餐桌上一道菜都没有,唐眠手边只摆了壶泡好的茶。
她眼睛微微睁大,不可思议道:“喂,你打算就这样让我签约?”
坐在她对面的陆斩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有着一双深邃锋利的眸,唇瓣很薄,处处透着养尊处优的气质。
他双腿交叠,一手放在膝盖上,隐隐往下压的唇角透露此刻心情不佳。
陆斩风抬了下眼眸,要笑不笑地道:“那你打算不签?”
唐眠一下子哽住了,犹如吃了块骨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也不下。
出道的这些年里云星给了她多少帮助她很清楚,目前找不到条件比他更好的公司了,况且她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哪有你这样的人?”唐眠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不好吗?”
柳斯十分有眼力见地按下银铃,招手让服务员上餐,流水似的佳肴用银盘鲜花作为装饰,逐渐端上来。
陆斩风垂首解开鎏金袖扣,拿起旁边烫好的毛巾,一根根仔细地擦着手指,等待着她的作妖。
合同还躺在餐桌上,为腾位置,唐眠拿起翻看,S级的签约条件她心里清楚,合同上条款也大差不差,瞟了两眼,她逐渐走神,眼珠子滴溜转动,时不时瞄向陆斩风。
“哥哥。”她身体朝前倾,手指穿插搁在下巴处,笑脸盈盈,“当初公司处于危难之际,我把片酬全都贡献出来,助公司渡过难关,这事儿你没忘吧?”
陆斩风抬了抬下巴,示意听见了,让她继续。
“这两年来,让我拍什么我都去,白天黑夜随叫随到,”唐眠一本正经,“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吧?”
旁听的柳斯嘴角抽搐了下,差点把喝的水吐出来,赶紧偏头控制表情。
听到全公司最头疼的艺人,堪称小祖宗的唐眠嘴里说出这种话,他像是在听什么魔幻电影。
唯一能平静听她胡扯的人大概也只有陆斩风,他尾音拖长,听着有股懒散劲:“说重点。”
唐眠清了清嗓子,眼里含着点小期待,她鼓起勇气道:“今天我在来的路上,听见Snow回国的消息,他退圈半年,如今突然回国,保不齐是想在国内发展,现在知道消息的人并不多。”
从她说出Snow这个词时,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凝结出一朵又一朵的冰霜,擦过手的毛巾温度凉了下来,被陆斩风随手放到一边。
唐眠毫无察觉,铺垫到这个份上,她索性一股脑和盘托出:“我想跟他接触下,问他愿不愿意签我们。这对公司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如果公司能答应,我愿意自降百分之五的片酬。”
柳斯面露讶然,百分之五的片酬,按唐眠如今的身价,是笔不小的数字。
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当家花旦降低姿态,割舍利益,只为换个签约机会?
餐桌上陷入短暂寂静。
陆斩风扯了下唇角,那抹弧度尚未成型,泛着冷意。
“唐眠,”他着实好奇,“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陆斩风语气与之前并无分别,唐眠却骤然停顿了下,后知后觉发现气氛不太对。
“我都给出诚意了,”唐眠莫名有些气短,强撑着辩白,“你当年跟宋哥哥那么熟,签我跟签他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不答应?”
当年两个字,犹如又短又尖的针,快而短暂地刺入他心底最深处,许多画面如绚烂的蝴蝶风暴,骤然释放,蓝蝶漫了天。
陆斩风彻底冷了下来:“合同你想签就签,不想没人逼你。”
往常唐眠的要求,陆斩风八成会考虑,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仗着之前交情,看在宋听雪面子上。
可他不签宋听雪,完全不符合常理!
“陆、陆斩风,”唐眠腾地下站起来,脸颊染上层薄怒,“当初宋哥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
包间内隔音效果很好,六十四层楼的高度往下看,万家灯火如银河倒灌,斑斓一片,墨色在天际氤氲,浓云翻滚,棉絮似的雪花悄然降临。
又下雪了。
陆斩风烟瘾发作,从口袋里摸出根细长的烟,含在嘴里咬了下,终究没有点燃。
“接着闹。”他把烟揉碎了扔到垃圾桶里,看了眼腕表,“给你五分钟,要么签字,要么走。”
这几乎是在下最后通牒,面对一年能给公司创造上千万利润的当红花旦,他居然真能说舍弃就舍弃!
柳斯不由得为唐眠捏了把冷汗,熟知陆斩风秉性的他很清楚,他没有开玩笑。
凡是他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不往后看,绝不答应超出底线之外的事情。
唐眠要气笑了,她咬着唇,胸口不断起伏:“你就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陆斩风不为所动,倒了杯红酒,视线飘向窗外的雪。
“宋哥哥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什么都想着你,”唐眠愤愤不平地指责,“现在给他提供个机会而已都不愿意,当初他真是瞎了眼!”
柳斯眼观鼻鼻观心,感慨这姑娘胆子真大,同时也愈发好奇Snow跟两人的关系。
陆斩风喝了口酒,好心提醒:“还有两分钟。”
来的路上唐眠想了很多招,没想到陆斩风软硬不吃,真就冷血无情,她只差在地上撒泼打滚,可那样也太失一个当红女明星的体面。
最后两分钟里她骂了个痛快,赶在陆斩风掐表前,麻溜把字签了。
“挺好。”她闹完了,这出戏陆斩风也看够了,他转头对柳斯吩咐,“你留下来,陪她用完餐后把人送回家。”
唐眠憋屈不已,又开始作:“呸,签完就走,你果然把我当工具人!谁要他留,我不稀罕!”
陆斩风冷淡瞥了她眼,没说什么,把车钥匙留下,单独离开了。
柳斯只得含泪留下来陪这尊活佛。
包间门关上时,还依稀能听见唐眠气急败坏声音穿透门板,气势泼辣,但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
车被留了下来,陆斩风站在马路边叫了辆车。
纷飞白雪在路灯照耀下,犹如只只降落凡间的白蝶,积雪被来往车辆碾压成冰泥,街道往夜的尽头延展。
坐上车后,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在陆斩风眼底倒退,一如飞逝的时光。
在这个宁静而特别的雪夜,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人,以及埋在记忆深处的长夏。
……
九月的天,太阳好似火炉,炙烤着一切。
军训第一天,有些人已经不行了,方阵里陆续有学生倒下。
教官啧啧称奇:“一群弱鸡,让你们平时不锻炼!”
一群蔫头白菜里,站在最后排的陆斩风显得格外出挑,身板挺拔,姿态标准,活像是灾难片里误入了偶像片。
站在他前面的祝晓小声嘀咕:“陆哥,你说我晕倒用什么姿势比较酷?”
空气一寸寸在高温里扭曲变形,蝉鸣聒噪,天空湛蓝一片,万里无云。
汗水从陆斩风的侧颊淌下,没谁能维持好心情站军姿,他见谁都烦,懒得搭理任何人。
祝晓犹不死心,跃跃欲试:“要不我喊个口号先?三二一我就倒。”
陆斩风不知道他对自己演技哪来那么大自信。
“倒可以,”陆斩风划清界线,“别扯上我。”
话音刚落,旁边视野骤然一暗,像是灼热太阳朝他快速倾倒,浑身烫得吓人,陆斩风被砸了个踉跄,被迫伸手拦了下。
祝晓瞪圆眼睛往回看,边艳羡边懊恼,可恶,居然让人抢了先。
“教官!有同学晕倒了!”
作为站得最近的同学,陆斩风被安排送人去医务室。
昏倒的哥们被太阳晒得恶心眩晕,神志模糊,陆斩风扶了两步颇觉艰难,干脆把人径直扛起,大步流星往医务室里走。
校医检查完,低头开药方,配了些药水:“这位同学伴有高热和水电紊乱,先打个吊瓶降温补液吧。”
医务室里开了空调,简单摆了几张单人床,被冷风兜头一吹,喝了点水后,昏迷的哥们悠悠转醒,有些缓不过神。
“是,是你送我来的?”那人说话声音有气无力,“谢谢你啊,我叫桑子瑜,你叫什么?”
“陆斩风。”
哪怕穿着迷彩服,都掩盖不了少年的帅气,五官张扬凌厉,头发被帽子压得些微凌乱,他坐在椅子里,长腿随意支在一边。
桑子瑜收回视线,有点小感动。
正值酷暑,操场旁边支起医疗堋,人手不够,喊校医过去帮忙,临走前,校医留了电话号码,嘱咐在医务室里唯一的健康人:“同学,麻烦你看着点,他们吊瓶快打完前给我打个电话。”
陆斩风合上杂志,“好的。”
空调运转时发出轻微嗡响,炽热的太阳从窗外透进来,投下不规则的光影,整个房间像是温柔宁静的摇床,荡开轻软的梦。
看杂志的陆斩风闻到丝若有似无的香,融在空气里,沁人心脾,似是寒冬腊月绽开的雪梅。
九月酷暑,哪儿来的梅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漫不经心地忽略掉,陆斩风余光关注桑子瑜状态,对方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除了有点呆没啥可担忧。
身后忽然响起很轻的低喃,是极有辨识度,温软清亮的少年音。
陆斩风后知后觉医疗室还有别的人,校医临走前嘱咐的是“他们”,他把手里杂志合上,转动身体,后面那张床上躺着的人映入眼帘。
在炎炎夏日,陆斩风仿佛看见一捧新雪。
少年穿着宽松T恤背对他,一对蝴蝶骨格外突出,背脊弧线如游鱼般蜿蜒流畅,裸露在外的后脖颈雪白一片,细腻光滑。
他也在打吊瓶,陆斩风抬头看了眼,输液袋里的液体还有大半。
以防万一,陆斩风仔细地把整个医务室环视了遍,确认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少年似是刚睡醒没多久,抱着书,用那把轻软的嗓音念,有个单词很拗口,他毫无察觉地读了三遍,每次发音都不相同。
他并不是地道的翠城人,口音很独特,连音时像是小奶猫学猫叫,语法错得清奇。
也不知哪个点触到陆斩风,他轻笑了声。
少年声音立刻停了,察觉到医务室里多了人,他小心地偏头看了眼。
陆斩风已经背过身来,面对桑子瑜,只模糊听见身后响起的窸窣动静。
过了几分钟,少年又开始念诗,这回声音压得更低,再次读到含有同个单词的诗句时,他短暂卡了下壳,似是在思考创新出第四种读法。
还没等他想到,陆斩风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低沉好听:“Die schwarzen Baume sind von der Kalte bedroht.Gerostete Apfel spielen Musik im Ofen.”
少年念的是霍尔茨的代表作《冬天》,作者用描述冬天来憧憬春天。
身后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陆斩风几乎忘了他的存在,专心研究杂志上的车型。
空调温度开得低,桑子瑜有些不舒服,对陆斩风请求道:“能不能麻烦把温度调高一点?”
陆斩风起身走到立式空调面板前,把温度调高两度,往回走时,或许是空气流动,他再次嗅到了花香。
极淡极浅,却让人不容忽略,凛冽冰寒之下,似有梅花无声绽放,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药香。
陆斩风立在原地。
窗外的绿树被风吹得摇晃不止,清风从未关拢的窗户缝隙里溜进来,带起轻微震动声响,掀起窗边的白纱。
阳光疏朗,将绿树的影子定在窗户这方画格里,光影在风的催动下此消彼长,流水似的淌过少年被角。
艳阳当空,蝉鸣嘒嘒,在这方宁静的小角落,陆斩风陡然有种错觉。
此时此刻,只他一人发现了绿枝掩映下的红梅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