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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3、孤枕眠 ...

  •   外面发生了什么,安澜全然不知道,明帝回宫的时候,安澜正在麟趾殿中分草莓。司农寺每年都会给宫里送早季草莓三大篓,这三大篓运进宫之后,内侍省会分装成三十个小篓送往各殿。今年安澜改了规矩,要他先过了目,再往各殿发放。自打去岁有了冷清泉的事,安澜便明白了宫中的财权人事权是决不可以旁落的,宁可自己累点辛苦点,这两样权力也得牢牢地握在手上。
      只不过令安澜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以往有成例的分草莓,也有为难。
      为难出在两个变动上,一是薛恺悦身边有了六皇子持盈,二是十八日是江澄的生日,按明帝的意思宫里要给江澄举办生日宴。
      以往的规矩是四位太君一人一小篓,明帝殿里四小篓,他的麟趾殿里三小篓,后宫君卿、公主、皇子,每人一小篓,余下一小篓,随天子赏谁。

      今年持盈出生,这余下的一小篓必要给持盈的,持盈的草莓有了,江澄生日宴上的草莓又从哪里出呢?虽然司农寺说宫里实在需要的话,还可以再送些过来,但是早春的草莓历来少,这批草莓苗司农寺是种在温室中的,大量露天种植的草莓还得过一个月才能熟呢。除了宫里,前廷也需要供应至少三大篓,由天子颁赐给亲王大臣。在司农寺没有多种早春草莓苗的前提下,宫里要的多,外头大臣们所得的就少了。
      怎么办呢?要么江澄的生日宴不放草莓了,上些别的果盘,比如同样新鲜的菠萝、在储藏室中安然越冬的柿子什么的。但相比于这两样,凰朝的女儿偏爱草莓,没有草莓,便觉得这宴席缺了体面。要是别的事也就罢了,这是明帝第一次给江澄过生日,不能寒酸。
      “把本宫的草莓拿出两小篓放在储藏室中,景卿生日宴上做果盘。其余的还按以往规矩送,皇贵君那边记得送两小篓。”
      梦儿领命,自带人去逐殿送草莓。这项差事是安澜殿里的侍儿们很乐意做的,因为这算是帮着皇后宣恩布德,到了各殿去,各殿宫侍都是笑脸相迎,主子们偶尔还会赏个几十文、几百文的。
      明帝进来的时候,那最后一个抱着小竹篓送赏的侍儿正好出院门。明帝瞧见这竹篓便知今年的草莓到了,心情略好了一些。她是个极爱吃草莓的,每年紫宸殿的四小篓都被她一个人吃掉了。
      “朕要澜儿喂朕吃草莓。”心情不好,明帝一见了安澜便不由自主地想要粘住他撒娇。
      “哎?梦儿,去给陛下洗草莓,把本宫那一篓洗一半过来。”安澜接住这个一来就抱住他的腰往他身上腻歪的天子,还怕明帝惦念,主动告诉她:“陛下的那四篓,臣侍让人给陛下送过去了。”
      明帝双手环住安澜平直纤瘦的肩膀,鼻子抵着安澜修长莹白的脖颈,在白腻似雪的脖颈上连吸了两大口,犹觉不满足,一边亲吻人清冷俊雅的玉腮,一边娇声咕哝道:“朕就要吃澜儿亲手喂给朕的。”
      怎么这么粘人?安澜笑了笑,抬起姚天星辰般的眼睛看看殿里,侍儿们都去各殿送草莓了,就连梦儿都出去洗草莓了,殿里一时无人。他一偏头,在明帝冶丽无双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白皙宽广的额头抵着明帝的额头,问她:“陛下怎么了?像个小娃一样。”

      明帝反手抱紧了他,脸颊贴着他的脸颊,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这才委委屈屈地道:“琼儿在外头认了个义妹,朕生他气了,罚他去住沐恩侯府住一阵子。澜儿你让人去看看乐乐,乐乐要是哭闹得厉害,把他挪去小语殿里住。”
      她就只想说这么多,自认为该讲的都讲了,讲完就不说话,继续抱着安澜,埋首在他着了银线春装的颈窝里,仿佛这样便可以让她受到的伤害得到治愈。
      安澜被惊得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沐恩侯府荒废多年,虽然一直有人值守,但也只是简单修缮,使房屋不塌不漏而已,至于里面的家具帷帐,都还是之前的,这么多年,都没听说更换过。这样的地方,比之冷宫,有过之而无不及,明帝就这么把顾琼带过去住?这罚得比之前冷清泉离宫出走还要厉害啊。
      他正感叹着,梦儿端着洗好的草莓进来了。梦儿瞧见帝后抱在一处,不敢偷看一眼,只低头走过来把草莓摆放在帝后手边的楠木束腰雕龙小几上。
      安澜听见动静,吩咐梦儿:“去怡卿殿里一趟,就说怡卿有生意要忙,这几日不回来住了,让乳父好生带着皇子睡觉,若是皇子哭闹得厉害,翌日把皇子挪去筠华殿里暂住。”

      梦儿领命出去,安澜与明帝分开了点距离,从水晶盘中拿起一颗个头硕大红艳欲滴的草莓递到明帝唇边,待明帝吃到嘴里,这才自己拿起一颗慢慢吃掉。
      吃完了一颗,复喂明帝吃一颗,再自己吃一颗,如此反复,等两个都食了六七颗汁水饱满甜香细腻的草莓,这才开口道:“论理,男儿在外面乱认义姐义妹,确实该罚。可是宫里最近接连有喜事,小玉几个又出征在外,宫中人本就不齐,怡卿再在外面住着,瞧着越发人少了。倘或被人识破了,倒也让陛下为难。”
      明帝听了这才想起来薛恺悦二十日的晋位仪典的事,有些烦恼地道:“等悦儿晋封仪典的那天,朕让人接他过来参加仪典就是了。”
      仪典完了,还把人送回去,这句话她没有提,她眼下是这么打算的,但她知道自己心软,架不住男儿磨,没准到时候顾琼一哭一求,她就准他回宫住了。还是先不说死的好,这样就算是反悔了,也不会被人说出尔反尔。
      安澜听她同意顾琼仍旧回来参加薛恺悦的晋封仪典,便知道事情不会很严重,略微放心了些。又接着提醒她道:“十八日还有景卿的生日宴,陛下头一回给景卿过生日,宫里没几个人,也不大好。”

      明帝听了,也觉得此事确实有些不妥,江澄头一次在宫里过生日,出征在外的出征在外,在外头住着的在外头住着,没半点繁华热闹的劲儿。但她一想到江澄今日陪着顾琼到东宫去,心里头就有些气,又觉得只罚三天,很难让顾琼长记性,便坚持己见,“澄儿过生日,只要朕这个妻主在就行了,琼儿本就不是必须在场的人,不必管他来与不来。”
      她这话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生硬,若说顾琼不是必须在场的人,那宫里除了她,还有谁是必须在场的?便是安澜,也不是必须在场的。可是说都说了,也就努力维持强硬的立场,不让脸上的表情有分毫的动摇。
      安澜见她如此坚持,也就不再劝,只问她:“这几日怡卿去天心楼吗?”
      明帝摇头,“不去,他白天要在沐恩侯府抄写背诵《男诫》《男则》,没功夫去。”
      那,安澜有些迟疑了,拿起一颗草莓再次喂到明帝嘴里,斟酌着措辞问她:“天心楼没有怡卿照看,生意会不会受影响?”

      明帝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她若只罚顾琼在沐恩侯府住上五六天,那天心楼的生意,应当不至于受影响,若是时间久了,超过了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生意铁定是要受到影响的。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给顾琼安排个副手啥的,整个天心楼的生意都是顾琼独立操持的,没有了顾琼这个老板公子每日镇场加隔空指导,京城的天心楼总铺和各地的分铺,很快就会陷入混乱。
      她罚顾琼反思时间过久就是自断财路,可如果这滚滚财源是以她和顾琼的感情结束为代价换来的,她宁可不要这个财源,大不了日子过得紧巴些。
      她堂堂的凰朝天子,还不至于为了点银钱小利,把夫郎舍出去做招徕客人的酒幌子。
      当然事情还没有严峻到必须让她在财源和感情中二选一的地步,她就不把自己的想法讲与安澜听了,装作不在意的语气道:“天心楼的事澄儿会处理的,澜儿不必管。”
      安澜听她这语气,便知道她是不想谈这件事了,也就体谅地转移话题,告诉她已经安排冷清泉给黄家、蒋家的小公子准备客房的事,“臣侍想着,没个缘故不好把两个小公子接到宫里来,趁着皇贵君的晋封庆典,把他们接过来住一两日,不显山不露水,比较妥当。”
      明帝对这样的小事全然不在意,只道:“澜儿是皇后,这些事澜儿瞧着安排就是了。”
      安澜见她语气敷衍,便知道她是不耐烦谈宫中琐事了,便也不再与她说这些,起身携了她的手,与她一道往后头观日阁中去。
      两个在兰汤房中洗沐完毕,又携手同上二楼,到得圆榻上一同缓缓躺下。安澜有意抚慰伤心的天子,明帝有意在安澜这里治愈自己,两个都不说话,只默契地行云布雨,没多大一会儿,便双双奔赴姚天看仙池风景去了。

      帝后欢乐今宵,沐恩侯府中顾琼却是根本睡不着。所住的房屋多年无人进入,窗外的藤蔓树枝又遮挡住了阳光,屋子里的气味很不好,不管是墙壁还是帷帐还是桌椅坐凳,都潮湿发霉,气味呛人。虽然有热水供应,但热水也就一小盆,够洗脸洗脚就不错了,想要洗澡,那是奢望。更何况那浴桶多年没人用了,全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要一时半刻收拾干净也不容易。被褥虽然不是之前床榻上原有的,而是老仆人刚刚送来的,瞧着干干净净,没有杂味,但以他的眼睛之犀利,一眼就能认出来,被褥不是新的。他是断不愿意用别人用过的被褥的,这两年到各地铺子去,都是自带被褥的。别人的被褥再干净,他都会膈应。
      他胡乱洗了洗手脚就和衣躺在了床上,只把被子扯了一角,盖住肚腹,确保自己不被冻出大毛病来,不让身体与被褥有过多接触。躺好之后,他发现肚子有点饿。今日匆匆忙忙,他没有用晚膳,那两个老仆人也不给他提供晚膳,说是他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用过晚膳了,他想用膳得等明天早上了。好在他心事重重,腹中饥饿倒不算什么大事了。

      他一会儿想着不知道长乐瞧不见他会不会哭,长乐虽然四五岁了,但是人生得单纯,也没吃过苦头,说不定会哭闹得很厉害,好在长乐的乳父重新回来了,不然他简直要担心死了。
      一会儿想着也不知道江澄知道不知道他被天子关到沐恩侯府来了,若是知道,还有可能给他送些衣物什么的,要是根本不知道,那他可就惨了。他来的时候只穿了这一套衣裳,他平日里都是每天换一套内外衣裳的,哪天换不了就会觉得浑身痒痒。他也没带首饰盒子来,他以往都是早晚各用一回养颜膏脂的,今晚洗了脸没用膏脂,总觉得脸上缺了什么,要是这情形持续下去,等他出去,肌肤至少得老五岁。
      一会儿想着,听那老仆人的语气,天子是不准他出院子的,那他明个儿也就去不了天心楼了,虽然乔儿回来了,支吾上几日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久了乔儿也不行的,更何况他同江澄刚刚商量过要增开铺子扩大生意,这一来也都要暂时搁置了。
      一会儿想着他忽然间不能够出现在天心楼了,不知道那些前去购买衣裳首饰的男儿会怎么样议论他,会不会把他说得很难听?

      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在这陌生的环境里,他真是从所未有的惶恐与焦虑。天过了子时,他方才想到明帝,想着明帝此时此刻多半在抱着安澜翻云覆雨,却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孤枕难眠,当真是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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