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之二鬼将》兑水乙醇

1、第 1 章

　　阴差阳错之二鬼将

　　1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有赢钱命有输钱胆，买大买小随你开，夭五夭六看祖坟咧。”

　　庄家摇着筒子，嘴里吆喝不停，单看他这把嗓子，声音亮底气足，就知他在这赌桌上浸淫十年不止，却见他左手猛地一住，在空中停了一瞬猛然拍下，赌桌旁众人就连声叫起来——

　　“开来，开来！”
　　“小小小，开小！”“开小，开小！”

　　众人吆喝得再厉害，也禁不住庄家“开咧”一声喊，却是亮闪闪两个六外加一个五，着实是大得不能再大。

　　众人齐齐叹气，这回众赌家押得多是小，偏只个道士押了大，而且这种情况已经连续了几轮，于是便有人不忿，揪住那道士怒骂不已。

　　“如何众人都押了小，偏你押了大，是不是你早知这回是大？”
　　“老儿押中了宝，自是老儿祖坟上冒青烟，你们这穷酸没那抱金砖的命。”
　　“呸，两三把准了就好，怎地连着六把都是你押大就大，你押小就小？还说不是你这死牛鼻子捣得鬼？”

　　这个声音一出，众人都输得红了眼，便一拥而上要揍那道士，那庄家叫骂着“输得起便玩输不起便与爷爷滚”也不济事，输红了眼的众赌徒只管抡圆了拳头往那道士身上招呼，一时这小赌坊乱成一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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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虎山下的思恩镇是个只有一条主街的偏远小镇子，眼下日头偏西，大多数店家都已闭门谢客，老西街上只一家卖糕的铺子还掀着帘子招呼客人，唯一的伙计拿了鸡毛掸子百无聊赖地赶着落在糕上的苍蝇，却闻得一阵醉熏熏的酒气扑鼻而来，一手作扇在鼻尖扇了几下，抬眼望去，见街上来了个道士，倒也不是这伙计眼力出奇，只因这醉鬼身上道袍虽以被撕了一半，但那袍上乾坤八卦的图案还是清晰可辩的，却听他嘴里哼哼道：“穷鬼穷命，我呸，爷爷祖坟上青烟冲天高。”

　　小伙计看他一副寒酸样，嘴里却不干不净，便哼了一声，赶苍蝇一般冲他挥挥手。

　　那道士也不在意，只管东倒西歪着继续往前走，走了一半却突然回头，冲那小伙计挤眉弄眼道：“小哥，贫道看你有血光之灾啊。”

　　这道士便是方才赌坊里那一位，此刻能在这街上与这伙计斗气，也知这道士倒是有几分本事，那么多人里左支右拙倒也落了个全身而退，眼下被这小伙计挤兑，正想随便抓了出出气，看那小伙计一脸紧张放下帘子，缩回铺子里去，便挠挠脑袋就此离开，离开这铺子不过百步，小伙计在自己胳膊上“啪”得一声，拍下只吸得肚子滚圆的蚊子来。

　　“臭牛鼻子，只晓得欺负小娃儿，算什么修道之人？”

　　这一声来得每头没脑，这道士停下来，也不惊慌，，踩了墙壁直直而上，到得屋顶上立稳了四处看了看，便笑骂道：“老秃驴，你也有今日，待老子与你到前面树林里慢慢较量。”说着便在屋檐上健步如飞，直跃到镇外一片树林方才罢手，却始终不见那方才与他对话之人。

　　“老秃驴，有种便给爷爷滚出来。”
　　道士搓搓手，取出木剑，在自己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剑锋上擦了擦，一团蓝色火苗延着剑身烧过，道士喝一声“去”，那木剑在空中绕了几个圈子，猛然折向一棵一人抱的大树上哧得一声齐柄插进树干里去。

　　“着着着。”道士咧嘴一笑，便向那大树走去，他知自己要找的人必定在那树上，走过去的时候顺手下了个缚心咒，他与那“老秃驴”斗可半辈子，自知道对方斤两，走到树下却不对劲，一张网从天而落把他裹了个严实，他“哎哟”一声大叫便被罩住，张牙舞爪着就被横空倒吊起来，他从网眼里往外看，却见老大一张驴脸隔着网子放大在眼前，那驴脸上一张嘴翕动：“牛鼻子，你与我斗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和尚最不爱的便是与你斗法么，对付你这等不知狂妄之徒，世俗手段却是最管用的。”

　　道士鼻子里哼一声道：“好个卑鄙的老秃驴。”又眯了眼道：“你这和尚不是整天念叨烟火气太重么，这法子固然简单，怕不是你能想出来的吧。”

　　老和尚拍拍他被缚在网子里的脑袋笑道：“马道长说得是啊，少商你就别躲了。”

　　马道长从网眼里看去，见眼前不知何时又凑上来一张微黑的包子脸，那包子陪着笑脸唤一声“师傅”便迅速闪开，马道长咬牙切齿道：“好小子，半年不见，学会欺师灭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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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三人就在树林子里点起了火，火苗一闪一跳，晃得三人脸上黄黄一片，戚少商挑了挑火堆自去打些猎物，剩下两老头脸上全不见方才的嬉闹玩笑样子，俱是一脸凝重。

　　“大青山？”马道长思忖道，“那不是那位爷的坟么？”
　　“正是那位爷，”和尚喝一口水酒，咂咂嘴，“那帮洋鬼子这回准备做起大的。”
　　“我说和尚，你好歹也是号称大师的人，洋鬼子要挖咱中国人的坟，真就答应了？”
　　“哪能呢，”和尚见老友脸臭得要死，笑道，“马道兄？马正义？你不信我自苦？”
　　马道长道号正义，最恨人平白无故乱叫，遂白他一眼，唾一口道：“你这和尚虽然贪财可恶，总还没卖国当汉奸的胆。”
　　自苦和尚看看左右，神神秘秘道：“人传那些洋鬼子为得不是财宝，而是为一样宝贝。”
　　“什么宝贝？”
　　“传说里，能让咱亡国灭种的宝贝。”
　　“当真？”

　　两人唧唧呱呱了半天，等戚少商拎着两只兔子一只山鸡回来的时候，两人正谈得热烈，便不管这谈得热络的二人，自顾自将野味剥皮褪毛。

　　“我马正义既名正义，就绝对不能叫那些洋鬼子得逞。”
　　自苦和尚嘿嘿一声：“你那掌教师兄肯让你下山么？”
　　马道长十年前下山一次，就违了教规在众人前露了大手段，虽是救了一众山民，却被掌教师兄罚了面壁二十年，如今虽然谈不上面壁，但是绝对离不开龙虎山的地盘的，想到这茬他顿时垮了脸，想了半天道：“少商，你明日就下山，往大青山去。”

　　“啥？”戚少商正在烤一只野兔子，熏得眼泪直流，“去大青山做什么？”
　　“为师叫你去便去，哪那么多废话。”

　　两个为老不尊的把唯一的弟子叮嘱折腾到半夜才睡，一倒头立刻天塌不惊。

　　他们不知道，共同的徒弟戚少商睡在地上，手心里攥着一直揣在怀里的黑纱，映着半压着的火堆想着半年前那一桩往事，想着这回终于又能下山，想着兴许就能找到那个他了，渐渐也就睡了过去，只是远处传来的狼嚎声愈发凄厉了。

　　2，

　　山掌人丁水管财，因此大凡风水龙脉都必定依山傍水。可这上衢镇的大青山绵延百里，虽然密林广布，却硬是没有发现半点水源。山脚六十八里地内也是同样水源罕缺，便依此范围划出一个小镇，镇名都不曾出现在州县的地图上，纯属弃子。镇上稀稀落落住着几户人家，据说是前清圣祖时候就搬来的，年月久远，问起来就连为什么不曾迁走的理由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最近上衢镇却突然热闹了起来，百多只红毛绿眼的番兵进了村，四处安营扎寨，更有十来名黑袍白褂的“鬼”抓着银闪闪的十字整日围在大青山脚下叽里呱啦地叫嚷，吓得镇上那几户人家关上门，缩角落里直哆嗦。

　　趁着夜色，戚少商好不容易绕过洋鬼子兵的封锁线溜进村去，又好费了一顿力气才敲开了其中一户的门，那家人本来战战兢兢，可一看到他身后慈眉善目肥肿难分的自苦和尚，立马扑将过来跪下大喊“佛祖救命”。

　　“你们还是先救了佛祖的命再说吧。”被晾一边的戚少商悠悠道。
　　“喝！”自苦猛回神，双手合十高宣佛号，“阿弥陀佛~~~~”
　　那家人顿时被他的佛光闪出了眼角激动的泪珠，抓到救命木头一般，连拖带拽地把两人请进了屋，当家的男人忙不逊地支使妻子去准备晚饭，自己则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戚少商无聊地坐下，四处张望，嘴里却问道：“师傅，你好歹佛号也叫自苦，怎么才饿一天就晕了？”
　　和尚扶着桌子慢慢放下肥胖的身躯，抹了抹额角渗出的冷汗，一张肥脸明明快要饿晕过去依然保持和蔼微笑，口中压低了声音骂道：“死小子，若不是为师这张佛脸你今晚还想有饭吃！”
　　“要不是师傅把我们的干粮全部施舍给那个称赞您佛光满面罗汉托世的乞丐，我们也不用饿上一整天。”戚少商摊手。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
　　“前面那个骂你死秃驴的被你暴打了一顿。”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让大师久等了。”那男人的头颅突然出现了两人之间，吓得戚少商窜起老高，“老哥你也太神出鬼没了吧……”戚少商不禁抱怨道。
　　那当家的男人嘻嘻地陪笑道歉。
　　戚少商这时才发现小木屋里的灯光黯淡得可以，可是那男子颧骨高耸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中却青白得发光。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违和感。
　　自苦瞪了眼不识大体的徒弟，皱起一脸慈祥的肥肉合十道：“阿弥陀佛，徒儿多有冒犯，望施主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是我们这些乡野粗人不懂礼数。”男子说着，把刚才捣鼓出来的茶杯茶壶放到了桌上。
　　自苦呵呵笑道：“施主无须多礼，之前见你如此惊惶，是否因为外面的番鬼？”
　　男人瘦骨嶙峋的身子顿时抖动起来，牙齿咯咯慌道：“正是正是，那定然是鬼来着，都说红眼鬼会吃人呐~~~”说着抖的越发厉害，“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听说食人鬼最爱吃婴儿，我那可怜的孩子……”话没完，男子就呜呜地哀哭起来。
　　在他旁边的戚少商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你说，你还有一个婴孩？”

　　他们自进门就没有听到属于婴孩声音，然而尚在襁褓的婴儿灵魂最是敏感，就算睡得再睡，也绝不可能在这样的骚动中连半点扰闹也不曾发出！

　　“大师你们怎么了？”男子狐疑地望着两人微白的脸色。
　　“不，”自苦和戚少商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没事……”虽然诡异，但这家人身上却并未散发出恶气，处于临界的事情也许不点破就不会向更坏发展——在男子下一个动作之前，两人确实如此慈悲为怀地想。
　　“当家的……”从厨房出来的妻子搬着托盘走近。
　　男人连忙招呼道：“啊，晚饭做好了，大师，你们请慢用。”说着拿起手里的茶壶给两人沏满了茶杯。

　　从未见过水的流动会如此缓慢，银亮的液体由壶嘴滑下，一点一滴都无比沉重。
　　戚少商握紧了身侧的拳头——这哪里是水？分明是水银！
　　那妻子放在桌面上的菜也布满银光，银亮的油光里浮着的一盘盘青绿，看得人顿时从胃肠里翻滚出不适。
　　“当家的，”女人微涩地敛下头首，轻声道：“我去看看孩儿……”
　　男人点头，“去吧，啊，把孩儿带出来，”他转头恳切地望着自苦，“大师可否为我孩子做个法保平安？！”
　　自苦僵直了头颈，不待他回答，女子已经手抱着婴孩走近。

　　戚少商这次连鼻息都屏了起来。

　　——昏黄的小屋，银亮的水液，青白的人面。那女子干瘦的手臂仿佛能看见银液的流动，衬着臂弯中，那一块僵硬紫青却有隐约手脚形态的肉……

　　3

　　戚少商心里还是把那头肉块称为一个小婴儿。

　　现在那妇人怀里小婴儿的脸正慢慢转向戚少商——他或她抑货是它本是趴在“母亲”的臂弯里的，在它的父亲说了一声“乖孩儿，给大师看看你”之后，这婴儿就极是听话地转了脸蛋给这师徒二人看。

　　它转着头的时候，身体却不动，只是那么安静地转向二人，不发出一点声音，戚少商却觉得自己听见了婴儿脆弱的颈骨寸寸碎裂的声音——然而事实是，没有声音，仿佛那青紫的脖子上只有一层松软的肉皮，这婴孩头转得甚慢，像是日晷的影子画着时辰那么慢那么圆那么匀，戚少商的眼光忍不住盯着它的脖子，跟着那连肉皮都不见松动地颈子转，当这孩子终于转了半圈，正正对上了师徒二人的时候，戚少商觉得，自己这小半辈子画过的所有的圈都不如这个累。（注1）

　　那婴孩的脸也许很算得上是一张脸，五官端正且一个不缺，但那种青白死灰的颜色，却比它的父母更不像是活物，戚少商看得明白，那孩子闭着眼，但嘴角一扯竟然笑了，笑得戚少商只觉得冷风吹进脖子弯里，一手就移到背后的长剑上，这样的死灰这样的脸这样的笑，叫他很想一剑劈碎眼前这不知是鬼是妖但显然不是人的三位。

　　他的手在剑上抖，那孩子笑得更明显，嘴略张开来，里面没有牙。

　　“少商。”自苦和尚的声音突然响起，与此同时，一只厚重的手按上了戚少商的手，戚少商毫不怀疑，若再待一瞬，自己定会忍不住剑出鞘。

　　戚少商定神，见自苦伸了一只手，二指按在那婴孩头上，念念有词——许是伏魔咒？

　　直到隐隐一道金光没入那婴孩额中，戚少商数着伏魔咒也该念了有十遍了，自苦方才罢了手。

　　然而并没有戚少商意想中的这三位齐齐崩灭的情景出现，那男子带着妇人小儿默然走进里间去了，视这师徒二人如无物，戚少商明白定是师傅放了他们，忍不住再瞧一眼那妇人臂弯里的孩子，却见婴孩依旧在笑，只是方才那种阴惨惨的感觉少了许多。

　　夜里的小风吹得阴呼呼得响，月光凄惨，从那屋子退出来的两师徒在街上踽踽而行。

　　“果然是个死镇啊。”老和尚自苦嘿嘿一笑，“只怕这镇子上百十户人家都没幸免吧。”
　　“师傅，你怎就心软了？”戚少商在冷风里打了个寒战，他向来大逆不道，于是嘴里蹦出来的话就更加大逆不道了，“这一家人分明不是活物，你却放了手，可是被人家的酒肉美色迷了肚肠蒙了眼睛？”
　　“休得胡说，”自苦和尚念一声佛号道，“色即是空，况且那小娘子殊非人间美色。”
　　“果然是搅了你那花花肠子拉。”戚少商顺嘴一句，又被风吹得打一个寒战，抖着身体骂道，“好作怪的风。”
　　“非是风作怪，怕是有鬼魅乱世妖孽横生啊。”

　　戚少商闻言，顺着老和尚举起的手臂看去，从自苦分开的手指间可以看见这整个阴风啸啸的镇子上空，有一坨一坨巨大的旋涡状黑气盘旋，仿佛魔怪露着狰狞面孔张牙舞爪，如此诡异可怖的气象，竟叫他从内心深处升起一种不安来——这样的地方，若能遇见小顾，好与不好，倒真是难以抉择。

　　“为师走不动了呀！”
　　戚少商才刚打了两个喷嚏，就有倒霉事儿找上了自己——他那宝贝师傅自苦抖着肥大的身体冲自己一抓一拧再一拢，爬上了戚少商的背，整个过程灵巧得像是猴子，显然是做惯了这等事。（好吧包子，明白你为啥背小顾那么轻松了-V-）

　　戚少商认命地背着大和尚向前朝，嘴里嘟囔不停：“我看你还是叫苦徒算了，只知道折腾徒弟，装什么佛法大师宝相庄严。”

　　戚少商背上背着大和尚，心里却自然而然地想起另一人来，半年前自己背了他一天两夜，现在想来，却是如同上辈子的事一般。

　　师徒二人在这镇上寻了半夜，方才在镇头一座废弃的破庙里安顿下来，这庙里蜘蛛网结了重重，连神像的面目也看不清，但这时候哪还容得他两人挑剔，便略略收拾了下，生了堆火将就下来，戚少商又被赶着去找野味，几乎累趴了才摸回来只倒霉的兔子，剥皮处理了架在火上烤熟了，大和尚一向不忌荤腥，吃得比他还快。

　　“什么声音？”戚少商放下嘴里啃着的兔子腿，耳边传来呲拉拉一阵声响。

　　“管他做什么，来者自来，又不与我们相干。”大和尚敬业地啃着手上最后一根骨头。

　　戚少商白了自己这宝贝师傅一眼，起身去看了看，庙外月光凄惨，庙里蛛网九重，似乎真没什么动静，便回来坐下，索性不管了——他不知道的是，被蜘蛛网紧紧纠缠着的神像背后，墙灰落个不停，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破茧发芽般狠狠舒张一番，却是一只青白色血管虬结的手。

　　注1：借了《猜火车》一个场景，真得满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