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与君同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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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开封泥的那股扑鼻酒香，几乎可以把‘一杯倒’的小九立时熏醉过去，这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果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鼻尖游走的香气更让小九相信，现代的那些酒精产品应当多数是兑出来的。
僵持的几人终于随着康熙的落座，相继坐下，曹寅看着皇帝杯盏不停地灌酒，始终掩不住担忧的心情，难忍上前阻止的冲动，但欲立起的身子却被身旁的纳兰摁住了肩背：“有时候，醉了反而可以想清楚清醒时想不明白的很多事——我们就好好陪他醉一场吧——”
言罢，抬起酒坛泼洒下阵阵浓香，端起瓷碗一口饮下。如此豪气干云的饮酒，好似一股强烈的渲染力，酒瞬时就演化成一种神奇的东西，就算你不了解它，也按捺不了心里的那分冲动，想要同他们一醉方休——
毫无酒性的小九就借着自己尚且的那些酒胆，端起大碗喝的酣畅淋漓。
“曹寅啊——我就说你是最扫兴的，有时候你还真得和他好好学学，虽然讨厌了点，但他还真是了解我！”康熙借着酒劲开始嘈讽太过死板的曹寅，指着纳兰言语嬉笑道，“这个人为人处事方式这么遭我厌恶，却还一直让他留在我身边，你知道的原因吗？——”
他打了个酒嗝，小九明显有点醉了，他的问题竟让她想起了在现代听说的无数康兰的绯闻轶事花边传说，跟着打了个酒嗝，忘乎所以地笑着接道：“因为、因为你喜欢他啊——”
纳兰也跟着打起了酒嗝。
曹寅口中未及吞下的酒，几乎失控喷出来。
康熙也被这突然的答案被呛得猛咳嗽——
沈宛的琴弦都抖动了几分。
半分钟后，整桌人都看着小九不知所言的迷蒙神态笑翻了。
这个问题就被小九无厘头的回复彻底干扰，索性康熙也问不下第二遍，边呷着酒边探寻般地盯着她绯红的脸看，稚嫩的像个婴儿般单纯的双眸，仅仅一杯酒下去就散满了醉光，憨憨地嘟着嘴，自言自语着什么其他的，只是太过凌乱模糊着实无从辩证，他红着通红的双眼迷蒙着醉人的雾气，挨凑到她的脸颊边，轻声问：“你究竟是谁？”
不知是她彻底醉了，或是这个其实看似简单的问题却是她真的给不了答案，眉宇几乎拧成一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便转了个头，避开了他靠的亦近的脸，转向纳兰反问他：“我究竟是谁啊？”
纳兰看着她懵然的醉态，心生怜惜地向她笑笑，温柔地回道：“你是小九啊，只是小九。”
“嗯，”小九跟着他点点头，像是重新无比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一般，笑得无比灿烂，转头把纳兰的话又传给康熙，“我是小九，我只是小九。”
她永远都只有这个答案。
不管怎么问，她都成不了那个人。
他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嘴角的笑变得苦涩和嘲讽，指着她的脸谆谆劝说：“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放弃什么吗？你知道是个世上有多少女子能有你这般的运气，你真的要把这一切唾手可得的拒之门外，等你老了以后悔青了肠子，可别指望着我还能来求你——”
小九听着他的话就傻呵呵地附和着笑，一切都用不着回答，她自己的心，她醉了都是无比清晰的坚定。
“嗯，好。”康熙点了点头，似是明白她的意思，便朝曹寅招了招手，道：“把圣旨拿出来——”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愕在原地，琴声都倏然而落，采儿更是以为自己耳鸣了，大脑领会错了他话中的讯息。
小九一听‘圣旨’二字，浑身的力气便被吓得一干二净，整个身子瘫软下来，幸而纳兰眼疾手快掺住了她，否则难保醉酒的她洋相大出跌倒到桌子肚里去——
这是唯一一场自爆家门的微服私访，微醺的康熙自然已经顾虑不到主人家是否受到了重吓。
锦黄的圣旨如今就摊展在小九的面前，质地和颜色都明显的要比博物馆里的来的亮眼的多，要知道这个小小的锦缎可是这个时代至尊级的权力象征，它有着决定人们生死荣辱的致命性力量，而如今就如此草然地摊在了倒满酒杯酒坛的桌上，赫然入眼的不止是这金灿灿的金色锦缎，更扎人眼球的还有那方赤红的玉玺之印。圣旨之所以为圣旨，就是因为当权者赋予它神圣的力量，而不论哪朝哪代，都是皇朝权力的集中。没有盖过玉玺的圣旨哪怕承载着变天的言论都不过一面锦缎而已，而盖了玉玺的圣旨，哪怕上头要的只是一颗芝麻，它也是一封完整的圣旨。
眼前这盖了玉玺的无字锦缎，它就变成一个许愿盒，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小小的一面帕子就好像呈上了天下的所有，任她取舍。
“我能醉下的机会可是不多的，你可要把握住我这不清醒的时机。签下这纸保障，这样我就才能断了‘痴心妄想’的念头了，在这里写下你要自由，我就从此放弃你，你也就此放弃我。从此以后你的生命我再不能插手，哪怕明天你要嫁给纳兰、甚至曹寅或是任何一个无名小卒……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成为人妻，不会再去干扰一句！只要你写下来，我们的交集就此消失，即使我没有办法忘记世上还有一个和她如此相像的人存在，也再也不会找到你的身上……只要你写下来，或者…或者，你要的不止是这些，那么你可以写下任何你想要的，这天下的东西都是我的，什么我都给的起——”康熙抓着她的手几近颤抖，就像他发颤的嗓音，夹杂着那么多的未知，也许这将是遗憾终身的决定，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把机会放手给了她，只因为他还不想拿皇权去掠夺爱情，但他还是那么地希望她可以就此放下笔来，说她不会放弃他。只要她放下笔来，就代表着他还有希望，她还愿意给他机会。
皇帝如此慨然震撼人心的言语都没能彻底散去小九身上的酒劲，她似醉非醉地摇了摇脑袋，抬眼望向他将醒不醒地睁着迷蒙的双眼，又问：“我当真写什么都是可以的？不但无罪，而且你必当允诺？”
康熙点点头：“我如果会说醉言，但圣旨不会，所以赖不了——”
小九又把头转到纳兰那边，他也讶然于皇帝的行为，但眼色中剩下的更多的是对皇帝能有清醒和隐忍的头脑欣慰与叹服，相佐多年，终于看到他从一个任性妄为的孩童历练趋渐成为一个懂得取舍与体谅的明主。他轻拍了拍她的肩背，给了小九一个放手去写的笑容。
好像康熙再多的承诺都没有他的这个笑容来的有安定感。小九仰着头，望着这个给与她新生的男子，舒然间地笑了。
清若和风。
他给与她的一切，她无以回报。那就还他一个夙愿吧。能如此笃定地落下此笔，也正是因为她对自己信念的笃定，对他们命运的了若指掌，她不是他们生命中的人，就算这次她没有把握住机会，从康熙这里获得自由，最终也不会成为他的女人，所以她是如此放心地把这个愿望许给他，许给那些热血澎湃的有识之士，许给愿为而不敢为的康熙：
只见那端正清晰的八个正体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后，跟出的竟是歪斜难看的五个粗犷毛笔大字：‘放了吳兆騫’！因为考虑到繁体的缘故，薄弱的小九尽量缩短字句，以防言多必失。只是在按下那个人人为之咋舌的感叹号之后，小九又嘀咕着好像写了错别字，揉着烧红的额头，自问自答：“这‘騫’字馬怎么只有三只脚？不对，还要加一点——”
于是，旷古烁今的圣旨轰然现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放了吴兆骞！”曹寅对着圣旨失声念了起来，“这是什么奇怪的圣旨啊？”
连皇帝都不得不瞠目结舌。
纳兰望着她的眼神则完全变成了倾佩，骇然地一语都发不出来，这个奇怪的女孩，无端端地闯进他的生命，说话、做事、言行无形无矩，有时甚至看似颠三倒四，莫名其妙，但为何每次关键时刻，她总是会给他这么大的震撼，她可以如此地放低自己的愿求，而成全他的追求，那些江南志朋好友们多年的期盼，她只是言笑之间，以醉酒的憨态化解于无形——
他张着口，却不知道自己由何处去言说自己的感激，温暖的泪终在眼眶中泛滥起来……
“谢谢你——小九。”他今天第一次叫她小九，他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看清楚这个女子身上的与众不同。不是谁谁的替身，是一个最最特别的存在，最最温暖的存在。他一把抱过她，语声几乎失控，重复在她耳际道，“谢谢你，小九。”
他叫她小九，那么清晰地叫小九。
不知道是谢她成全他一直想下却因为身份顾虑无法去下的旨意。
或是在谢她没有彻底决绝地拒绝于他，他还不用放弃她。
小九疲累地笑了笑，轻手尴尬地推开康熙□□的怀抱。退到了纳兰的身边，瘫软般地吁出一口气，喉口被烈酒烧得干裂地疼，咕咚咕咚又是一口牛饮一杯醇酒——
不稍一刻就着桌沿趴倒了。
然后飘渺虚幻的梦浮了起来——
她虚无地听到康熙纳兰和曹寅把酒言欢、吟诗作对、畅叙人生……他们已不再是君臣，而是朋友，是知己。是兄弟、是手足。她被一股心底的温暖触觉感动了，突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无比幸福的人，这样的机遇一定是自己几世轮回修来的福分，所以就算只能是旁观，她都知足了，深埋在心底的美好，已经够她再飨宴几世的悲苦轮回了……
轻缓地琴音中，她终于睡下了，就这么趴在桌上，那么地靠近他们的呼吸，她感觉好像变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一员，呼吸与共——
“公子，姐姐，请你们一定要幸福——”低声的梦呓听在他的耳里，除了一分不解，更多的都是感动。
他接过采儿递过来的氅衣，披在了她的身上，皎洁的月光映透过屋檐洒进来，落在她的睫羽，灵透的像个仙子。
这一日，她经历了再多的疲累，此刻睡下来，终是轻松的好梦。
因为他在身边。
每个人一生中总会需要大醉一场的时刻，与你的知己好友心扉大开，趁醉的时候可以去完成很多清醒时想要完成却不能完成的愿望。
也许醒来你可以装作糊涂，全然忘记自己的失态。
但醉时的美好你可以私藏于心，据为己有，经月流年，都不会失去那份年轻的珍贵。
很多年之后，当已然站在权力与人生巅峰，终于看穿世事的康熙皇帝，再回忆起这个像梦一样的夜晚，笑着又重新问回曹寅那个问题：“还记得那个醉酒夜晚关于我问你为什么要留纳兰在身边的问题吗？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吗？”
此时的曹寅也已被岁月磨砺出了平和淡薄的目光，也许那就是他遗留在他们身上的宝贵精神，他浅浅地笑了，道：“因为他把你当作是知己、兄弟，而我们都把你当作了主子。而你对他的感情也是相对的——”
“只是对这个兄弟愧歉的着实太多了，还有她，终究失去他们，都是我咎由自取啊——”暮年的康熙喟叹了一声，一如往昔的月光撒进这寂寞的宫墙，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最终端起的酒杯敬向白月光，“但若人生可以重走一回，我想我还是会那么做的。这就是命运吧——”
今天是五月三十，他的祭日。
但他的心中，他们一直都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与君同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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