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愍怀太子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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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捡来的孩子醒了。
男孩儿卧在床上，一层一层布料厚厚地绕在身上，双唇苍白，两眼半眠。
小孩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重伤的身体虚弱极了，嘴里却依然坚持不懈地咬牙切齿，“艹！！”愤怒地呱了一堆乱码后，孩子正音，“少净婆婆，出大事了！”
小孩在外面受委屈了总喜欢告家长。
少净，是此方界灵的名字，这位界灵性情温和，喜欢以女性自居。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窗外，微雪入翠湖，此时已经是冬天了。
孩子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想抱抱小狗，然后想起小狗被抱去疗伤，最后只抱住了自己。
下朝后，太子殿下径直回宫，站在孩子面前。孩子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看见青年眼中家国天下、旧梦山河，独独没了熟稔。
小风晞低下头，纤密的睫毛尖尖一颤一颤。他忍着不哭。
这个病恹恹的男孩儿突然笑了起来，黝黑的眸子雾蒙蒙得叫人看不真切。
笑不露齿。极合礼仪。
像是再华美不过的琉璃珠子被骤然丢在强光下，无机质的光芒璀璨夺目，很漂亮，也无端得让人心生哀恸。
“你看去有点难过。殿下，别难过了。”
“阿兄告诉我，凡是过往，皆成序章。我会帮你的。”
友善而克制。
阿兄说了，过分的自来熟会吓到别人的。
没关系的，忘了就再认识一下好了。
“你看到我家哉哉了吗，一条小狗狗，我来的时候抱着她，她超乖的。”
“可以帮我把她抱回来吗？”
孩子笑起来好看极了。
太子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仿佛见过这双眼睛，但不是这样的，那双眼要活泼得多。
太子没有多想，理所当然的这份熟悉归为缘分，这个孩子实在出现得太合时宜，太子激动地快要热泪盈眶——这是他再世为人以来遇见的唯一变数。
重生归来，一切轨迹都一如过去，无法更改。直到承皇命赈济的那一天。这一次，在那条暗藏杀机的振灾路上，出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孩子。
太子清楚的记得，是这场赈济拉开了王朝覆灭的帷幕。
在这之后，后宫干政、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农民起义，接踵而至。
最后外戚篡位，豪杰群起，乱世至。世界开始了长达百年的动荡，世界人口也从3700万缩减到了300万。
只是因为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也不是因为那场大雪，人心的丑陋，本就一直都在。错的是有人将魔鬼放出了牢笼。
后世把这一切的起源轻描淡写地解释为“公元前后，全球开始进入小冰期”。可那时候，举目望去，天下尽是“不祥之兆”。
王朝已经病魔缠身。
那些年，流民们口口相传——当今圣上私德有缺，故有天罚，当另择贤明登位以镇四海。
可是啊，大字不识的流民怎么知道这些的呢？谁教他们说这些话的呢？
他们会说狗官，狗皇帝，而不会说另择贤明。
可太子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众望所归的人，费尽心机权倾朝野后，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将权势交给了个一个幼童，那个人开开心心地携着娇妻美妾、万贯家财归隐山林，扶持十四弟上位，可稚子抱金于市意味着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吗？
绝对的放权，意味着绝对的腐败。
什么叫姑息养奸呢？保下一群自私自利、野心勃勃的人，予其高爵显位，在配合主少国疑，人微言轻，一切都完了。
可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一个没什么上进心、沉迷女色又有点自大的纨绔。
这场赈灾后的第六年，太子被废。
第九年，他被赐死，之后魂体飘荡百年。
他忘不了得知他死后姑父的表情，那种杂糅着庆幸和难过的复杂表情，奇怪极了。
他只知道，他死后，姑父与父皇决裂，旧部们纷纷投奔姑父，使其成为民心所向，地位超然。
他只知道，姑父当时痴迷的那个姑娘曾爱慕于他，他死后，这姑娘买醉落水，被姑父救下，在被抬为姑父的又一房妾室的那天，这姑娘失踪，姑娘更为美艳的妹妹代嫁，这段过去最后成了姑父与那位美姬茶余饭后的笑谈。
他们的一生好像只是那个强抢豪夺的爱情游戏的背景板。
环环相扣得像个笑话。
那一天——
不祥的黑鸦和群鸟划过天际。
太子心事重重地走在这条回京路上。赈贫贷乏的措施和赈款已经下去了，算是略有成效。
回去之后，君父要杀我了。有什么法子呢？
此去赈灾，成则引父猜忌，败则威信尽失。
本就是一条必然的，独属于太子的下坡路。
流民有了居所，自发地为太子送行。脏兮兮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肉嘟嘟的幼犬混在人群中。这个组合特别极了，太子忆起初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像见过这个孩子。
那个时候，流民几乎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在尖锐的妇孺哭声里，在饥汉虎视眈眈的吞咽声里，这孩子坐在角落里，专注地眺望逃难的人群，看人们跌跌撞撞，慌乱奔走。
抱着狗，很冷静。
一只受伤了的小肉狗，一个瘦弱的幼儿。
这狗活不久了，这么大一条活动着的肉，肯定会被吃掉。这孩子太小，根本保不住它。太子想。
惊鸿一瞥，太子记住了这个孩子。在难民堆里养狗，实在太不寻常。
太子不知道，这个孩子当时重伤未愈，实在没有力气动，保持这个坐的动作好多天了。活到现在，全靠那些骨瘦嶙峋蛰伏于暗处的野物。
这些凶狠的兽形成了一个保护圈，甚至从人群夺食，再小心翼翼地喂给这孩子。
现在，这个奇怪的孩子懒懒抬眸，口型一张一合，唤起了太子殿下多年的梦魇，是魂体飘荡百年也忘怀不了的——自己的谥号。
愍怀。
愍者，在国逢难；怀者，慈仁短折。
这是变数。
这位少年储君面上若无其事，心里恨不得大喊“天不亡我”，一脸淡然地翻身下马后，太子飞步疾行，"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看着他走来，孩子放心地晕了过去。
“唉，”太子轻手轻脚地抱起这个孩子，温声叹息着，悲悯地看着自己的内待，轻声嘱咐：“可怜的孩子。饥肠辘辘亦不弃犬，世间竟有这等大义之人。全盛，速传御医。”
善良的、君子端方的太子是个好储君，可温润的君子，镇不住乱世的风雨飘摇。
你是这么想的对吗，全德？
我的好内待。姑父的好钉子。
年轻的储君不动声色。
那一年，虎视眈眈的敌国和野心勃勃的贼子步步相逼、翘首以盼，想要狠狠地从这个苟延残喘的古老帝国咬下一口肉。
阉党、权臣、贪官、野心勃勃的后妃，气运盖世的外戚，还有贪婪扩张的敌国。
内忧外患，一个不缺。
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家国。哪怕陛下废我。
哪怕此去不归。
我会活下去。一定。
小变数，你会帮我吗？我只要活下去。
回过神的太子温润如玉，优雅地走到病床边。
太子殿下关切地拉起孩子的手，看上去可靠极了：“小家伙，可好些了？恢复的怎么样了？”
双手想触的那一瞬间，孩子突然颤抖了起来，他震惊的看看太子，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小风晞死死地回握住太子的手。
怎么会这样？！愍怀哥哥，你的身份铭牌呢？你怎么会深陷轮回，到了要去争权夺势的地步？！
你是少净天的天选子啊。
我还想让你跟我一起想办法，有个小世界出事了，结果你现在傻了。
孩子像是失去了反应。
天选之子的身份铭牌，可以简单的类比为主角光环，界灵沉睡的时候，天选之子凭此表明身份，护我万民。当这个铭牌落入他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风晞的默默地打开世界信息面版，少净婆婆沉睡，愍怀哥哥现在——
一个重生了的秩序扰乱者。
什么鬼定义？
我该怎么办？
太子隐有疑虑。他温柔地注视着孩子，“我字桦策。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是和家人走散了吗？哥哥会帮你回家……”
孩子毫无回应。
冷静一点，风晞，一个重生的太子需要什么？是帝师，帮他整顿朝纲，拔除毒瘤。
帝师要有威信。办事的时侯，我要像个小老头。一国太子不会偏听一个小孩，但一定会听一个上天派来护国的帝师。
等把少净婆婆叫醒，就没什么了。
怎么会？！看着傻了一样的小孩，太子心里一阵绝望。
也是，是我魔征了吗？竟将一国的希望放在一个孩子身上。
太子自嘲的想。
突然，
“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小孩子把背挺直，语气冷硬。
我可以的，阿兄教过我，要高高在上，要看起来很懂的样子。
这个精分我可以。
“与儒争利啊~~”懒洋洋的调调，“殿下，为君者，霸王道杂之，王道任德，霸道任刑。”
说完。
“大叔，”孩子眨眨眼，眼中一片茫然，他伸出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我刚刚怎么了？好困啊。”一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狗分外滑稽得从门口跳过来。
阿兄说了，失忆的人要常常刺激。
愍怀哥哥最小心眼了，还特讨厌有人叫他叔叔。
果然，
我不老啊。太子不动声色地站着。
时年19岁的太子殿下，风华正茂，气宇轩昂。
少年储君剑眉星目，白面无须，墨色长发光华如绸，象征着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年青的尊严。
这时，一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黄狗分外滑稽得从门口跳过来，狗爪子一个没站稳，成功撞门上，然后晕了过去。
“我的哉哉……”
“叫哥哥。”太子把昏迷不醒的幼犬抱过来。
小孩视若珍宝地把幼犬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扯了半床被子盖好。
“还是叫我哥哥吧。”
我就不。
“大叔。我记不请我的名字了。”
“叫哥哥。”
“叔叔就是叔叔。”
……
“小家伙，明天我再来看你。”
你当然不是叔叔，你忘记了啊，你是我们的愍怀哥哥，你是少净婆婆的骄傲。
小风晞目送太子回去。看太阳慢慢坠了下去。
他哭了出来，不是失声痛哭，而是隐忍地、压抑地低声啜泣。小风晞又手忙脚乱地用手拉住脸，拉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看上去像故意摆鬼脸，丑丑的。
“别哭，别哭……”
“我有一个朋友”，孩子声音沙哑，“我会带祂回家。”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孩子颤着音，“我要把祂拼回来”。
好像是一个雨夜，雨水淅淅沥沥地下，幼童安静地坐在床上，同样年幼的犬依偎在他身旁，卧在床头，软软的肚皮贴住孩子，是温暖的温度。
太子立于雨前，心思几番大起大落，他慢慢地，朝着天地的方向跪了下去。
望天地无灾无险。
他又站了起来。
雨停了。
院子里照进了第一缕光。
天亮了。
孩子站了起来，推开窗，略显生疏地伸出手，想握住那缕光。
被怕别怕。
"我的名字是晞。”
晞者，破晓意。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愍怀太子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