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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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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蓁蓁一直以为沃尔纳是可怜她身无分文的处境才默默替她垫学费的,他也许不会轻易收下这笔钱。
因此,在还钱之前,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被拒绝了就记好他的寝室号下次再来。但结果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沃尔纳收下钱以后数都懒得数,随手就丢进了抽屉,继续沉迷于手头工作,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还有事吗?”
发现了她迟迟不走,沃尔纳从文件里抬起头,钢笔指了指她的身后,“门在那儿”
“啊?哦,好的”
白蓁蓁愣愣转身。
就这么简单?她不甘心地再次回过头,“你……当真不数一下?”
窗外呼啸而过的汽车声音淹没了她的下半句,沃尔纳一时间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你不舒服?”
“不不不,我是说,你不数一下那笔钱吗?”
她指了指他已经关闭的抽屉。
“我为什么要数?你的钱不是你最清楚吗?”
存入账户的时候银行也会数一遍,这一点沃尔纳完全不必操心。白蓁蓁在他的注目之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他自己都不在意她何必管那么多!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他觉得她今天的脸色比身上的立领小碎花还要来的复杂。
“你近视吗?”
沃尔纳今天为什么要戴一副眼镜?
两个不在同一频道的人在思维上达成了某种一致的频率,声音重叠着响起,双方均是一愣,最后还是沃尔纳的反应快了一步。
“这是平光镜”
金属边框,细边链条,加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斯文败类本类。白蓁蓁笑脸一扯,“挺好看的”
“那我先走了”
她刚想离开,沃尔纳看了一眼窗外,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等一等,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嗯”
白蓁蓁点了点头。
这几天在家里一直等不到他回来,她就又来了警卫旗队总部,待在门口等了一下午才看到沃尔纳从里边出来。他实在是太忙了,抽不开身就让他的副官布鲁诺把她带到了寝室里继续等着。
这么一来二去的,白蓁蓁错过晚饭饭点,天色此刻有如化不开的墨一般深沉。
“我不怎么饿”
饿过头就不会再觉得饿了,她现在更想回家睡觉,
“但是我饿”
沃尔纳摘下眼镜,镜片后的冷绿清晰呈现。他将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子朝里挽了三折,露出半截精瘦的小臂朝厨房走去。
德国人的食物种类一直匮乏地让人止不住的叹息。面包香肠土豆泥,三位一体,处理起来又方便又快。这边的白蓁蓁还没翻完两页书,那边的沃尔纳就已经端着盘子走出来了。
面包果酱加香肠,典型的德国晚餐。他给她热了杯牛奶,给自己煮了一壶苦香四溢的特浓黑咖啡。大晚上喝这个你是准备原地坐忘成仙吗?白蓁蓁的心底一阵骇然,她记得自己上回这么喝的时候一举醒到天亮。
“你不怕晚上睡不着?”
“我的作息时间一直很规律”
坐下后的沃尔纳首先端过了她的盘子放在自己面前,拿着果酱刀往她的面包片上涂抹果酱,动作熟稔又自然。白蓁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握着自己的刀叉,对这突如其来的残障级关爱不知所措。
她没有手吗?
她没有刀吗?
她没有果酱吗?
直到替她将每一片面包都均匀抹上果酱,每一条香肠都均匀切成片状以后沃尔纳才放心将盘子放回她的面前。白蓁蓁盯着盘子里均匀分布的食物,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情不自禁开口,“沃尔纳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你像极了我的父亲!”
“不论从任何角度任何立场假设,我都没有可能成为你的父亲”
他的表情不变,一板一眼。白蓁蓁的心头不由升起了一丝捉弄的心思。
“你可以成为我的男友”
她半开玩笑道,发现沃尔纳拿起刀叉的手僵在半空后又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别紧张啦,我知道我们不可能”
她嘿嘿一笑,叉起一片酥脆的香肠送入口中,并未及时注意到沃尔纳神色间细微的变化。不可能三个字仿佛敲打在心上,略显吵闹。
沃尔纳的感情经历十分稀少,找不到莫名失落的源头在哪,更无法理解她口中笃定的不可能。许是今天的咖啡煮的不够久,苦的让人心头不愉快。
顾忌到现在是深夜,吃完饭以后,沃尔纳没有开车送她,他们是一路散着步回家的。警卫旗队总部和菩提树下大街之间只隔了一公里左右,走小道会更近,然而今晚他们俩谁都没选小道走。
白蓁蓁是吃多了想消消食,至于沃尔纳嘛……她侧目端详着他无可挑剔的侧脸,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愿意放下手里堆积如山的工作在大半夜里陪她压马路。
沿着两旁叶子青绿的菩提,两人踩着一地银色的月光走过一路。越走到尽头,树木分布的越稀少,一抬头就能看见诺依曼家尖尖的房顶和窗口透出来的暖色灯光。
她不是第一次夜归,夫人在客厅里留了盏灯。
坐落于对面的海德里希家是一片死寂的黝黑。浓厚的夜色将门口片片花丛吞噬的丁点不存,唯剩徐徐的晚风于无人之时悄然彰显出它的一地浓香。
绕过最后一处拐角,诺依曼家的轮廓已完全呈现,白蓁蓁不急于上前,反倒慢慢缓下了脚步,伫立于树影婆娑的尽头,她忽然朝他回眸,路灯深深浅浅的昏黄映在眼中。
“我一直都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那么不喜欢回家?”
明明服役在柏林,她却一次都没有在海德里希家里看到他。
“我的母亲不希望看到我”
他的语气平静的像在跟她谈论今晚月朗星疏的天气。
“为什么?”白蓁蓁心中讶异。她在一个倍受宠爱的家庭里长大,无法理解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母亲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
“我的存在会让她不断地想起父亲”
“你的父亲他——?”
“二十年前,死在了凡尔登”
“抱歉”
话题一下子就沉重起来了,白蓁蓁挠了挠头,话唠如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她可没学过怎么安慰别人。
“没关系,我不介意”
与之同一时间响起的还有打火机的声音。白蓁蓁一愣,抬头定定看向沃尔纳,他的表情平平淡淡,找不到一丝悲伤。
一直以为,他的缺点只是不爱说话,性格偏向外冷内热那一挂。不擅长喜形于色也不擅长溢于言表,外人看来惊天动地的大事落在不解风情的他身上根本激不起半点风浪。
但实际上?他的眼底看不到太过强烈的爱,也看不到太过分明的恨。待在他身边的人会在感到心安的同时也感受到他过于礼貌的疏离。
白蓁蓁不喜欢这种礼貌的疏离,尤其是当它落在沃尔纳身上的时候。徐徐飘起细雾的香烟,模糊了那双剔透的冷绿眼睛,白蓁蓁看在眼里,突然就觉得它十分碍眼。
摸了摸上衣兜子,她从里边掏出一块外表花里胡哨的糖,拆了包装示意沃尔纳低头,手一伸抢走了他唇边的香烟,然后把糖迅速地塞进了他嘴里。
“夹心的!我可喜欢吃了”
裹着奶味夹心的糖融化在味蕾,没有咖啡那么苦,也没有雪茄那么涩,甜的发腻却并不让人心生厌恶。沃尔纳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拉开距离的脚步慢了半拍。
他从记事起就不怎么吃糖。五岁那年唯一一次被诺依曼夫人塞了钱去买糖还被弗朗茨坑到被狗追了三条街,自那以后他再也不碰糖了。
在别的孩子还待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里,他已经学会如何当一个省心又省力的孩子。他的母亲终日深陷于父亲沙场阵亡的阴影,不肯分出任何一丝精力参与孩子的成长,偏偏又万分无礼地要求着他成长为一个懂事优秀,不逊色于父亲的一位将士。这本该盲目追求信仰的黯淡一生,半路遭人闯进来,冲至眼前,朝他铺开了一张五彩斑斓的糖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