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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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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了大通功夫,总算质疑搪塞过去。没人逼萧存光写罪己诏了,现在更大的问题是,他从哪里找来一百万两黄金。
不是所有人都被他煽动成功,忽然孤立无援的严明烈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没丢掉理智,暗戳戳记下那些喊口号誓死追随萧存光的部下们,来日再给你们颜色瞧瞧。
热情稍稍平息,严明烈就反击了,他请奏:“请陛下告知财宝所在,好调遣人员将它们运回国库。”
那个叫徐斐的武将自动请缨,说道:“末将的虎甲营兵马就在京郊,只要口谕下来,立马可以出发护送财宝回京!”
朝堂下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饱含殷切,他们都等着萧存光挥袖号令,一众人马高高兴兴把一百万两黄金拿回来,大周上下过个富年。
严明烈眸中闪过精光,他始终不信所谓前朝国库的故事,国境由南到北才不过三日来回,若果是谎言,三日内势必拆穿,这下多山呼海啸,来日萧存光就跌得多惨。
咳。萧存光感觉喉咙一阵痒痒,说道:“这个嘛,财宝就藏在皇陵之下。”
堂下又一片哗然,便是惯了克己复礼的文官们都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
果然是皇陵!问世间还有哪个地方比皇陵更适合藏宝呢,守卫重重,庄严而诡秘,让人望而生畏,这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太|祖修建皇陵时便藏下这笔银子,秘密足足守了五代,可谓为子孙谋深远呐……
不少人兴奋得措手,要不是在朝廷身居要职,此番又事关重大,他们恨不得要马上磨墨舔笔,写出一本国宝奇谭,足以跟子孙们吹一辈子牛了!
严明烈不假思索,说道:“欧阳迟驻守皇陵,让他护送财宝回京,不消一日即可抵达会都。”
萧存光幽幽看了他一眼:“国公的意思,是让我下旨一日内掀了先祖寝陵?”
听见这话,大臣们安静了。平日里寝陵方圆五里,就是种棵树也要礼部禀告,如今说的可是坟下挖地三尺,太|祖尸骨都得打开瞧瞧,一个不留神就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无论如何都得从长计议的,严国公思虑多缜密的一个人,怎么此番就如此急进?再想想朝会从头到尾火|药味甚浓,国公不但没说上什么话调停,还放话辞职归田逼陛下就范,就有点不是意思了。
饶是与严明烈亲近的官员,也不由得腹诽:等会争持起来,他们少不免要为国公说话,可道理并不在他们那边。一日来回,也就你敢提,谁敢这么干,要真这么下旨,岂不是让人闲话陛下不顾人伦,为了挖宝把祖先骨灰都给扬喽。
严明烈脸色一白,他不是容易冲昏头脑的人,不过一时大意失言,立马颤巍巍跪下请罪。
“老臣年迈,急着解大周之困不曾想到别的,是老臣思虑不周。”
萧存光挥挥手此事揭过不提,点名礼部尚书丁辰:“拟个修缮皇陵的名目,从钦天监挑个适宜的日子,再如何起墓要从长计议,不可冒犯太|祖安息。”转而看向赵斌,“账目上再周旋个半月,可会为难赵卿?”
此时再搪塞难办,恐怕萧存光下一句就是找人给他分担了,赵斌跪下连连答应,说:“微臣定必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奈何桥走过一遭的人,还怕什么不敬先人,萧存光自己就是先人了,哪有这么多讲究。还不是因为这笔宝藏掏不出来,什么先祖遗训,什么前朝黄金,都是临时编造的,要真有救急财宝,别说祖先坟头,就是大周龙脉,他自己带锄头铲子首先挖地三尺挖出来,当年就拿着一百万两黄金远走高飞了,至于横死敌手么。
钱肯定是没有的,他老祖宗坟头下除了泥巴和蛆什么都挖不着,但并不妨碍萧存光编出一个自圆其说的故事,如今这个时候能拖上几日尽管搬出借口,春社前后挖坟不祥,三月又是清明,左右能拖上两月。拖着拖着,不就有法子了吗。
到那时再把编的说法搬出来,宝藏不到存亡之际不得启用,咱不该打祖宗棺椁主意,谁也不准再提这茬,散朝。
从前先帝教他为君最重要不偏不倚,如今看来还是骗术好用。
萧存光从垂拱殿回去心思就没消停过,一半得意一半怕被识破的提心吊胆,脑中翻来覆去想方才的说法有没有破绽,连紫宸殿前跪了个人都没看见,上前一脚踩住,差点摔了个人仰马翻。
他被内侍扶着,心里无名火起,没看到仪仗也能听得见脚步声吧,明知道有人走来,不知道长眼睛让两步?回看脚下那人,绿袍大袖下小身板似曾相似,一双小眼睛闪烁不定,是那天校场上挺身而出的小眼睛,叫什么来着?
言俊心都快跳出来了,他本来为今日朝见皇上做了好一番准备,如何谢恩,如何举止得当,陛下若考核该如何答话,他在家演练了上百遍,本来就不会察言观色的人,挨了一脚更什么都忘了,话也不会说了,直直愣在那儿。
许德胜从殿内至他们身边,给萧存光通了姓名,言俊今日前来觐见,上任起居郎。这时言俊才回想起自己干啥来的,战战兢兢磕头,上前禀告。
言俊可是他重生后第一个笼络成功的臣子,刚才那一跤抛到脑后,萧存光马上让他起来,“听过左史为官风评,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他能有什么风评,两任长官一个背地里叫他刺头,一个骂他呆傻,这夸奖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只得说:“……陛下缪赞。”
假正经客套过后,要入正题了。萧存光抓住他的手,目光很是殷切,“言俊啊言俊,今后执掌春秋的笔就在你手上,责任千钧啊。”
听见这话,言俊心中油然热血澎湃,“言俊上任以后定必秉笔直书,不负陛下重恩!”
萧存光心想,直不直这点不重要,你要做的是大胆对我歌功颂德。他摒退左右,留下言俊跟他在紫宸殿,对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史馆不乏文臣,我偏要选拔你上来当我的左史?”
言俊心悬了起来,他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被这么一问,忽然觉得蹊跷,只得糊里糊涂地摇摇头。
萧存光眉头深皱,说:“国公有犯上作乱之心,史馆与集贤院都被他把持着,那儿的人我不放心。”
言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殿前失仪可大可小,他连忙捂住嘴巴,皇帝说的可是一人之下的严国公,诛九族的罪名,此事非同小可,严明烈英名在外,陛下又对他恩重,实在不知如何回应。
萧存光说,“今日严明烈朝堂上要我写罪己诏的事,你可知道?”言俊点头,“今日早朝没结束,小道消息已传遍整个前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以为国公这么做是为了让我推行增加赋税的政令,却不知我早就查到他与梁王私交甚密,收了我这叔父的不少好处,答应他让我写罪己诏,前任左史康烁先是告假又报丁忧,也是他在背后搞的鬼,安插史官做眼线,必要时搜集我的罪状,用做谋逆的名号。”
康烁是他编出来的,别的倒不假,严明烈确实与梁王勾结,给他送去了不少朝政的密报,那是后来的事,现在搬弄过去也不算栽赃。
言俊心头一惊,说:“若是如此,此时该马上捉拿严明烈审个明白。”萧存光摇摇头,“严党盘根错节,一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我要的是整顿前朝,抓出谋逆的主犯,此事暂时还不得声张。”
“陛下说的,可都有证据?”
便是假的,我这么说,日后便会成真。萧存光心想言俊大概听不明白这等黑话,便说:“一言一句,皆属实。”
言俊听到这里,心想将来可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而且雨水已经沾他头上了。他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下不了岸了,惶惶然跪下,“但听陛下指示。”
萧存光说,“眼前逆贼对我的一言一行虎视眈眈,他们一定会对你下手,你要格外小心,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言俊犹豫了,说:“即便我不说,史注也要送去史馆,他们还是能看得到。”
“所以,你在记言载事时多留个心眼,该隐去的隐去,该构造的构造,不能给逆贼留下把柄。”
“可是,微臣是陛下的左史……”这样做不等于编马屁嘛,完全违背了史官的职守,言俊心里嘀咕。
萧存光蹙眉,“凡臣子以清君侧肃宫廷为己任,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身为史官虚构史实,后世不齿。”
萧存光装作大怒,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当日你在校场上大谈忠孝悌义,如今危急当前,居然为了个人荣辱,弃江山社稷于不顾!你这样怕后世不齿,却不想他们从你的史注上找到造反的理由,有朝一日国破家亡,你和佞臣贼子,有何分别?”
萧存光边骂边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言俊还是不肯答应的话,是不是该杀了他,别让他把今天的事给说出去?
极大的矛盾在言俊脑海中搏斗着,他的人生追求就是当个宁折不屈的文臣,本来让他改史注,别说撤职,便是拖出去剜皮也不会从的。偏偏萧存光却把大义甩他面前,两头看上去都不符合圣贤之道,他本就不灵光的脑袋彻底转不过来了。眼看就要自绝弃选,左边飘来一句“鱼与熊掌,君子舍生取义”,右边传来一声“君子之于天下,无适也,无莫也”,他咬紧牙根,眼睛都红了,终究答应下来,“为了天下苍生,我……臣万死不辞。”
看他悲伤得不能自持,萧存光有种逼良为娼的内疚感,上前拍了拍言俊颤栗的肩膀,“这种事情嘛,开始总归难受的,一回生两回熟。哭是没有用的,好好做,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