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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第一折 ...

  •   楔子.

      那是个很热的三伏夏,那时候先皇还在世,他随母亲入宫,不幸走丢了,竟一路绕到了紫宸殿去。榴花挂在枝头,如同艳红的小灯笼,看得人眼睛发烫。宫里用的是金碧色的帐纱,熏着很浓的香,他绕着柱子走,风吹帘动,影影绰绰间他竟发现大殿的地面上躺了个雪白的人,吓得他三魂六魄飞了一半,脑子里飞旋着夏夜乘凉时家中姊妹摇着扇子耳语说的什么深宫秘事,哪个宫殿有吊死鬼,哪口井里泡着女人的头发,说得有板有眼煞有介事的。他在一旁用功,听了只冷哼一笑,心里却有点毛毛的,接连几天睡在母亲的房里。

      可毕竟他是见过大世面的孩子,立刻站住,心里念了五十六遍子不语怪力乱神,定睛一看,这是人不是鬼,此人约莫十四五岁,只穿着亵衣,露出的四肢骨肉均亭,四仰八叉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浓黑的头发披散着,闪着湿润的光。他深吸一口气,算是看明白了,这人竟然躺在紫宸殿晾头发。

      那人倒仰着看他,鬓角的新发生得细软,像是鸦翼最里侧的绒毛。

      他抿了抿唇,原想自报家门,谁料出口却成了:“你姓什么?”

      “啊?”那人一骨碌翻了个身,支着胳膊看他,好像对他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我?”他用手指了指自己。

      “嗯。”他憋着一口气,故作严肃地点头。

      “我姓施。”那人说。

      “诶哟,小公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他认识这人,就是他带着自己和母亲来的。那小太监压低声音,慌得跟什么似的,揽着他的手就要把他拉走,他扭头回看殿里的人,那人打了个哈欠,抖了抖前襟爬了起来,往宫殿更深处去了。

      他走在宫道上,心里盘算着,本朝国姓是刘,此人想必不是什么公主郡主,外戚中能入宫的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无非陆、林、李三家,要么就像自己这样,是世家子弟咯?

      京城门庭就那么几家,还怕找不出一个姓施的姑娘?

      第一折.

      “施大人,不好了,皇上造反了!”

      姚检章连滚带爬冲进宰相府,扑到他膝下,吓得施然一抬腿,差点把杯子砸了。

      姚大学士忠肝义胆来报信,跑得平日浆得笔挺的麒麟补服上横七竖八全是泥印子,青白胡子瑟瑟抖动,看上去好不可怜。这老头素来和他不睦,常冲进府里名为劝诫实为羞辱地骂他,让施然很是厌烦,让小童一看到姚大人的青蓝小轿转过街角,便合户关门,谎称不在。今日他竟是人高马大的护院也拦不住,直冲进花厅来,施然一口茶水堵住嗓子眼,险些上不来气。

      “皇上?造反?”他站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上现在正擎着一只火烛,要烧了紫宸殿,说,说要造反……”姚检章掩面而泣,老泪纵横,“您是先皇的托孤重臣,可不能不管啊……”

      说起这个,施然表面八风不动,腹中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刘铮,哪里是造大靖的反,分明是造他施然的反!

      年前先皇驾崩,驾崩前最后一刻,在榻上挨个训话,偏巧是拉着他的手说话时去了的,天地良心,真的就是偏巧,不然这种好事哪能落到他头上。那时候先皇病已极重,宫外跪满了大臣妃嫔,人人耳朵里都听着先皇对施然颤颤巍巍地说太子以后靠你辅佐,说罢头一偏,人便没了。施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肩头压着厚厚积雪,动也动不得,身后满朝都眼疾手快刷拉拉跪着哭声一片,这群二皮脸,从前对他不怎么样,现在全巴巴地让他主持大局,怕圣旨烫手似的。施然硬着头皮去宣圣旨,请太子,期间还要应付着各种皇亲贵胄,太子尚未登基,一切都是黑夜微熹前的混沌不明,不知多少人浑水摸鱼。人家暗地操作,他是招风的旗子,好不容易到登基大典结束,能喘口气,称了几天病在家休养生息,美滋滋喝口采买新从苏州运来的茶,一个姚检章砸他眼前。

      他哭笑不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想干嘛就干嘛,你们由着他就得了,造反?皇上还能反自己不成?就算他派兵围了这丞相府,我也只能坐着等死。姚大人,这我可管不了。”

      这群老狐狸,有事施左相,无事施佞幸,就因着先皇临终一句话,处处架着他出头,他亏吃多了,自然知道躲。

      “满朝文武百官,就属您为执牛耳者,先皇也最是属意您。皇上年轻气锐,我们这些老臣说话不中听,唯有施大人您,自小长在御中……”

      施然闻言蹦得比他还高,“别别别,姚大人,您这是折煞晚辈了,我虽说蒙先皇厚爱,入宫服侍,可和当今圣上,真的不熟……”

      岂止是不熟,恐怕是有仇。

      太子殿下龙血凤髓,端方持重,在回廊遇见,只记得白白一张面皮,绷得紧紧的——连嘴角都是扯平的,他垂头作揖,对方竟是应也不应,一只伏着金线的袍袖扫过他,扬长而去了。人家在先皇面前垂着眼睛背“慎其身以辅翼之而归诸道者也”,烛光深照,勾得人的眼角眉梢都起了毛茸茸的金边,他躲在漫漫被风鼓起的帷帐里吃点心,红绿两色馅儿的,缀着颗樱桃,吃得满手红汪汪。

      当时怎么没想到这小子天生反骨,连含元殿都敢烧呢。这几年刘琤也是翅膀硬了,天天给他找事做。

      人都说他是攀了先皇和太子早年的情谊,才屁事不做虚领一个左相的头衔,施然心里喊冤,这左相,分明就是刘琤用来难为他的。

      施然欲哭无泪,放下茶杯,“我让小厮备轿,还请姚大人与我同去。”

      姚检章忙不迭地点头,几乎有点感激涕零了。“多谢施大人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大靖的千万子民都会记得您的恩德的。”

      施然听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心想千万别啊。

      姚检章深感施然宽宏大量,平日里他们这群阁老,也没少刁难人家,背地里也没少说人坏话,人家这时候还愿意出头,可见先皇眼光着实非凡夫俗子能领略,实在是高瞻远瞩,大难当头,还请施大人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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