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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一九·月瘕 ...

  •   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帐篷上噼啪作响。菡玉醒了之后便辗转难眠,怕影响同帐伙伴休息,索性起来走出帐外。
      营中篝火都被雨淋熄,只有营门附近的一盏,借着一座破屋仅剩的半爿屋顶避过雨打,半明半灭。菡玉走到屋檐下,发现那里已有一个人,正往火堆上加柴,旁边还站着一名士兵。
      “鲁大夫?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鲁炅右肩箭伤未愈,只能用左手添柴薪。“我反正睡不着,便来替卫兵守会儿夜。”
      菡玉问:“大夫是箭伤又发作了么?”
      鲁炅笑道:“没有没有,少卿医术了得,我的伤已差不多好了。”说着举起右臂慢慢抡了一圈。
      菡玉道:“下官只懂些皮毛,又是就地采的草药,看些皮外伤尚可。大夫箭伤深及骨,还需早日到城镇寻个医馆诊疗。”
      鲁炅苦笑道:“这一路上哪里还找得到医馆,等回了邓州再说吧。”
      那日安阳水畔一战,官军四溃,鲁炅部下仓皇撤往邓州。鲁炅身受重伤,混乱中掉了队,身边仅有孙副将和方小乙护卫。后来收罗残部,也只得七八百人。菡玉当时也和李光弼失散,鲁炅又没有军医治疗,只好暂充医官,随鲁炅同往邓州。一路上追着大部的足迹,每逢村镇,无一例外都被劫掠一空。常有满镇百姓弃镇避难,只余一座空镇。鲁炅为此痛心疾首茶饭不思,今晚失眠大约又是为此缘故。
      沉默了片刻,鲁炅问:“少卿,咱们还有多少粮草?”
      菡玉回道:“还有米一百三十余石。咱们现在快出郑州境,走了一半路程了,余粮应足以支撑到邓州。”
      江淮运来的五万石粮草烧了大半,还被牛拖入安阳水中,所剩无几。孙副将招罗残部时,将牛奔跑掉下的粮袋收集,也有数百石,是以这路人马才粮食充足。先前撤退的大部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只好沿路掳掠百姓。
      鲁炅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菡玉想了想,还是劝道:“大夫伤未痊愈,应多休息,前方还有许多路要走。值夜巡岗之事交给守卫们就行了。”
      鲁炅道:“叫我怎么睡得着哇!与其辗转反侧徒增烦躁,不如出来做点有用的事。”他扔了拨火棍站起身来,背着手面对潺潺雨帘,叹道:“陛下让我去讨逆平乱,我不但战败而逃有负陛下所托,部下还为非作歹劫掠百姓,还不如龟缩在淮西不出来的好!”
      菡玉道:“当日情形大夫也都看到了,狂风忽起乱了战阵,非人力所能当。说起来安阳之败,下官罪责更大。一来未能收束粮车,令牛入战场扰乱战局;二来失职让史思明烧了粮草,不然将士们也不至于劫夺父老米粮。”
      鲁炅道:“少卿只是协助储粮,怎么能把这些过责全算到少卿头上。史思明奸猾诡诈,劫烧我军粮草也不是一回两回。那次烧粮是他早有预谋,妄图以此乱我军心。少卿阻断了他的诡计,已是为我军挽回了损失。至于那些钻入安阳水的牛,我这条命还多亏了它们拦住史思明才捡回来的。”
      菡玉气馁道:“下官愚鲁无能,好心也办成了坏事。此番大败,失落粮草五万石,我也没脸见司空了,还是躲回山中思过修道不问世事罢了。”
      鲁炅道:“如此危难之刻,国家正需我等报效出力,少卿怎么说这种丧气话?这次打了这么个大败仗,谁都脱不了责任,少卿切莫过于自责。有心悔过,不如振作精神,以求早日破虏平叛。”
      菡玉道:“既然如此,大夫为何还夜难成寐、屈尊来此巡更守夜呢?”
      鲁炅被她说得愧然而笑:“少卿说得对,是我心气狭隘了。”叹口气又道:“好在我那些部下还只是劫掠粮食财物,没有伤及无辜,战后还可再行安抚。否则,我这个节度使还有何面目见陛下、见父老乡亲啊!”
      菡玉道:“大夫有此爱民之心,是百姓之福。”
      鲁炅笑着摆摆手,又抬头看了看东方天色:“天都快亮啦,少卿也赶紧回去歇息吧。下了这么大的雨,明天的路一定不好走,希望天明之后雨就停了。”说着以袖遮额准备冒雨跑回营帐,被菡玉伸手拦住。鲁炅以为她怕自己淋雨,笑道:“雨已小了不少,我快走两步就跑到了,淋几个雨点也无妨的。”
      菡玉却拦着他不放,戒备地四下觑望:“大夫可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鲁炅道:“没有啊。这样的雨天,野兽都蛰伏不出,会有什么不寻常?”
      菡玉侧耳细听:“好像有人声。”
      鲁炅也仔细听了一会儿,除了细密的雨声什么都没听见,遂笑道:“这里荒郊野外的,怎么会有人声。史思明还在百里之外呢,少卿,你多虑了。”
      菡玉坚持己见,说:“大夫请回帐。”拔剑在手,又对一旁的守卫说:“你跟我来。”两人各举一支松明火把,冒着细雨出营门外查看。
      鲁炅站在檐下,看他俩一左一右分头出营,刚想喊他们回来,左边的守卫突然一声惨叫,火把陨地。鲁炅这下听出来了,那守卫倒地后一阵金戈钝击之声,显是遭伏击围攻,凶多吉少。同时右边菡玉也和伏兵战在了一处,一面高喊道:“有人偷袭!”
      鲁炅急忙到营地中央鸣锣,那厢的伏兵已突破栅栏冲进营地。士兵们正在熟睡,突闻紧急锣鼓,外围的不及起身拿起兵器,就有人冲进帐来刀斧齐下。好在伏兵人数不多,不足以包围营地,官军很快顶上。屋檐下仅有的篝火也被伏兵打翻,四周一片昏暗,敌我难辨,混战一气。
      鲁炅被数十名士兵护在中央,借着微弱天光隐约可见人影憧憧。从营中混战的人数判断,敌方最多也就两三百人。他正疑惑这是哪路人马,忽听右侧有人喊:“住手!住手!”无奈一人之声淹没于铿锵兵戈声中,无人理会。那人看见了他,大喊:“鲁大夫!”挥剑格开周围乱兵冲到他面前来。
      鲁炅大喜过望:“吉少卿!还好你安然无恙!”
      菡玉急道:“大夫,快命众军停战,莫伤乡民!”
      鲁炅诧道:“什么?这些伏兵是普通百姓?那他们为何要埋伏偷袭我军?”
      菡玉道:“下官也不清楚。但这些人身穿布衣,手持锄斧农具,确是农户无疑。”
      鲁炅忙道:“快快鸣锣收兵,以免误伤百姓!”但四下里一片混乱,乡民们又不听他的号令停手,将士们也只好继续应战。鲁炅急得连连跺脚,也无可奈何。
      一直打了一刻多钟,乡民武器人数皆不敌官军,伤亡惨重,渐渐败下阵来。这时雨也停了,鲁炅命人燃起火把,果然见营中遍布乡民的尸首,且以老者少年为主,甚至有妇人夹杂其间,手中只持锄头钉耙等农具。官军一见如此阵势也都懵了,不敢再伤人命,只将行凶的乡民活捉绑缚。这一场混战,官军死伤三百余人,而乡民仅剩二十多人,其余一百多都当场罹难。
      鲁炅涕泪俱下,难以成言,还是孙副将代他号令清理战场。余众领头的居然是个四十多岁的高壮妇人,性子还很泼辣,被士兵扭送到鲁炅面前时,二话不说一口啐在鲁炅脸上,怒斥道:“要杀便杀,少废话!姑奶奶没什么好说的!”
      孙副将怒而拔剑,被鲁炅制止。鲁炅拭去面上唾沫,和声道:“各位乡亲,下官淮西、襄阳节度使兼邓州刺史鲁炅,乃陛下敕制任命,并非胡虏贼寇。乡亲们夜袭我军,是否有所误会?”
      妇人恨声道:“没误会,杀的就是你姓鲁的!你们这群禽兽,比胡虏贼寇更可恨!做出那等猪狗不如的事,还敢自称王命之师!陛下真是瞎了眼了,让你这恶贼做节度使,还不如直接把州县送给安禄山,我们都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鲁炅问:“敢问下官犯了何罪,乡亲们要诛杀我?”
      妇人道:“你战败而逃、屠戮百姓、杀良冒功,还不该死?”
      鲁炅道:“战败确是下官之责,部下沿途对乡亲们有所骚扰,也怪下官治军不严。这些下官都承认,回治地后就将上表请罪,听任陛下发落。但屠戮百姓、杀良冒功这两条,下官不能认罪。”
      妇人道:“你当然不认了,姑奶奶这就替天行道,取了你的狗命,替我夫君孩儿报仇!”霍然而起往鲁炅座前冲去,四五个士兵齐上才把她按住。
      鲁炅道:“下官若真有残杀百姓之举,不必娘子动手,下官当自绝抵罪!”
      妇人冷笑道:“说得好听!你杀了我们村两百多口人,我丈夫和三个儿子都是死在你的刀下,你怎么还好好的站在这儿,怎么还不去死?”
      鲁炅大惊失色:“竟有这样的事!——下官昨日行军六十里,夜间刚到此地,屠村者恐怕另有其人。”
      妇人道:“两天前打这里过、打着淮西节度使旗号、竖‘鲁’字大旗往南去邓州的,难道不是你的部下?就是他们把我们村的壮丁全都杀了!”
      鲁炅一听,几乎昏晕过去,孙副将及时扶住他才免于厥倒。他浑身发抖,哽咽道:“我的部下,杀了你们村两百多口人?”
      妇人道:“不是你部下还有谁?他们强征我们的口粮,村民不肯,竟大开杀戒屠戮全村,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全都被杀光了!还说东都周围的百姓都做过安禄山的臣民,是胡贼一伙的,杀了正好立功!现在村里就剩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粮食也没了,还有什么活头?”妇人到底心性柔弱,一边说着一边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鲁炅痛哭流涕,抢过孙副将的佩剑就要自刎,被孙副将和几个士兵死死拦住。孙副将道:“人又不是大夫杀的,事已至此,大夫即使自尽也于事无补了!”
      菡玉也劝道:“此去邓州尚有七百里,难保不会再出这样的惨事。大夫一死,众军无首,只会更加动乱。不如快马加鞭赶上大部,整肃军纪,以绝后尘。”
      鲁炅这才止了自戕的念头,向西一拜,又对乡民们跪地叩首道:“下官定会给诸位乡亲一个交代!”命士兵们给被捕的乡民松绑,又问那名妇人:“现在村中还有多少人?”
      妇人狐疑道:“本来还有三百五十来口,今夜又被你们一杀,只剩不到两百了!”
      鲁炅对菡玉道:“请少卿分军中存粮一百石,送到乡亲们府上。”
      孙副将抢道:“大夫,把米粮给了他们,那弟兄们怎么办?”
      鲁炅沉下脸道:“你去问问那些走在前面的‘弟兄’,欠他们的可止一百石?更不用说还有两百多条人命血债!”
      孙副将默然不语。菡玉道:“孙将军不用担心,咱们还有三十多石米,接下来缩食快行,还是来得及赶回邓州的。”
      鲁炅对那名妇人道:“娘子,下官力薄,只能给诸位这点粮食,希望能助乡亲们支撑到八月秋收。”说完又对众乡民一拜。那妇人还愤恨不平,但几个老者一旁劝说,又为全村人考虑,只能按捺住意气,收下粮食。
      此时天色已亮,雨霁天晴。鲁炅命将士兵尸首就地掩埋,乡民尸身抬送回村,又到前日死难的村民坟前一一叩首祭拜,午后方开拔行军。
      当日鲁炅便快马速行,一下午急行军百余里,入夜时在郑州边境的新郑县追上先前撤退的淮西军。鲁炅赴相州时率淮西、襄阳两镇军二万余,此时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不可不说是惨败而回。鲁炅与淮西军失散近月,众将以为他已遇难,正商量要不要上讣告,忽闻节度使安然归来,无不大喜过望,尽出营门迎接。
      鲁炅与部下久别重逢,平日亲善的部将大多无恙,自然也是欢喜的。但一想起午前所见,村外满地新坟,再多喜悦也提不起来。众将探问他也一言不发,沉着脸步入中军帐,坐下便问:“三日前大军经过管城县太平村,劫夺村民米粮,杀二百余人,是谁干的好事?”
      众将见他一回来不叙别情,上来就兴师问罪,都面面相觑沉默不答。鲁炅冷笑道:“没人认?那就是都有份了!自郎将以上各杖一百,削官停职,待我上表奏明陛下再行发落!”
      众将一听,在座者十之八九都要受罚,立即炸开了锅。副将魏孟驯出列道:“太平村乱民袭军,回护逆贼,分明是胡贼的忠狗。末将等已算心怀宽仁,只杀了伤人的乱民以儆效尤。”
      鲁炅道:“好一个心怀宽仁!郑州隶属都畿道,洛阳与长安并称两京,东都百姓怎么会是逆胡之属?”
      魏孟驯道:“安禄山父子在洛阳称帝两年有余,洛阳民众怎么不算胡属?何况那太平村的乱民还说我们不如胡虏、宁愿还受安禄山统辖云云……”
      鲁炅怒而打断:“安禄山占据洛阳两年,民众就算他的臣属了?你怎不说我大唐皇帝保有东都已逾百年?你们劫掠百姓,断人生路,滥杀无辜,残暴比安禄山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不叫乡民置喙?”
      魏孟驯还想再辩,鲁炅一挥手道:“不必狡辩了,你且说手上欠了太平村多少条人命罢。”
      魏孟驯昂首道:“死于末将之手的胡虏成百上千,末将不记得了。”
      鲁炅大怒,拍案而起:“你犯下如此罪行,还大言不惭不知悔改!来人,把魏孟驯推出营门斩首示众,传首至太平村!”
      大将当众斩首已是非常严厉的刑罚,何况还要将首级传递示众。此言一出,众将纷纷跪倒为魏孟驯求情。
      魏孟驯当然不服,指着鲁炅骂道:“你自己打了败仗留下一堆烂摊子,凭什么债都算给我们?你把数千将士撒手一扔,我们什么都没有,不征百姓的粮食难道等着饿死?那些暴民集众袭军,杀了也有一百多人,难道要我们束手待毙?”
      鲁炅气得全身发抖。孙副将劝道:“今日大夫一时意气,他朝淮西襄阳将无复安宁!望大夫三思而后行!”鲁炅任淮西、襄阳节度使,而魏孟驯之弟魏仲犀为襄阳太守,鲁炅若不留情面斩了魏孟驯示众,魏仲犀定会心怀怨恨,两镇离心。
      魏孟驯嗤笑道:“孙将军,你不用劝他管我二弟的面子,反正他这个淮西节度使也当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众将不约而同停下劝解,刚才还嘈杂混乱的中军帐忽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鲁炅颤声问:“你说什么?谁当不下去了?”
      魏孟驯幸灾乐祸地对众将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中使还等着回复呢。反正他现在好好的,还有力气砍我的头,贬个官总不至于气死。”
      鲁炅听出是皇帝降旨将他贬职,一时怔忡无言。部将忙解释道:“朝廷新置郑、陈、亳节度使,以大夫为之。另以颍川太守来公节度淮西,魏公节度襄阳。”
      鲁炅原任淮西、襄阳两镇节度使,兼邓州刺史,下辖十余州,现在改任郑陈亳节度使,只领三州,也可算是一种变相贬黜了。加上鲁炅刚刚战败,军纪散乱,自己也心中有愧,更觉得是皇帝以此惩戒。
      魏孟驯又道:“正好大夫还没出郑州,赶紧回头去郑州城上任吧。此去邓州还有百里之遥,免得再弄几出‘残害百姓’的事,大夫依样推托责任,把部下将领都杀光了!你看人家郭司徒、李司空,一样战败,怎么没‘残害百姓’、斩杀将士?现已全军而还,分屯河阳、太原。还有泽潞节度使王大夫,撤兵之余还在潞城击败了史思明部将杨旻呢。”
      鲁炅颓然跌坐于地,任凭魏孟驯数落讥讽,痛哭不已。众将连番劝解,鲁炅才稍止悲声,问部将:“陛下敕命何在?”
      部将取来皇帝任命敕书及郭子仪、李光弼等屯军邸报呈给他看。鲁炅边看边哭,说:“诸位各回营帐吧,别在这里看我丢丑了。”
      魏孟驯看他这副模样,奚落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诸将一一退出帐外,菡玉走在最后,鲁炅叫住她道:“吉少卿,我有数言欲呈司空,他日你回太原时,可否帮我捎封书信?”
      菡玉点头答应,跟着众人出了中军帐。孙副将安排她临时住在客帐,菡玉刚躺下没多久,心里还在寻思明日要不要就去向鲁炅辞行北上太原,帐外突然嘈乱四起,士卒奔走,更有人失声痛哭,引得军中嚎啕一片。
      菡玉复又起身奔出帐外,就见中军帐外跪了一圈士兵,伏地痛哭,而后出来者围在外圈,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菡玉看帐门前跪的正是方小乙,孙副将在一旁劝阻众人维持秩序,便挤过去问:“小乙哥,出了什么事?为何在此哭泣?”
      方小乙指着中军帐泣道:“大夫……大夫他饮药自尽了!”
      菡玉大惊,跨过方小乙就冲进帐去。孙副将等人连声阻拦不及,只得也跟进去。
      鲁炅正躺在正中毡毯上,面色安然,宛如沉睡。一旁案上摆着纸笔,是他写给皇帝的请罪表书。除此之外还有一壶一盅,菡玉走过去拿起来查看,孙副将连忙阻止:“少卿小心!有毒!”
      酒盅半满,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鸩毒气味。她微感疑惑,问孙副将:“大夫何时要的这壶酒?”
      孙副将拭泪道:“诸位将军走后,大夫在帐中起草表书,痛哭不止,连写了好几遍都不能成文,因命方小乙去取水酒。我当时就在帐外,还以为大夫心情烦闷欲借酒消愁,谁想到……真不该给他酒的!那时我刚送少卿安置回来,还不到两刻钟,少卿也知道的。”
      菡玉道:“大夫尸身渐凉,应非新亡。鸩毒发作可没有这么快。”
      孙副将止住悲泣,问:“少卿此话何意?”
      菡玉指着酒盅道:“将军你想,假设是你欲仰药自尽,会喝几杯?怎么喝?”
      孙副将疑道:“自然一杯足矣,仰头灌下——啊!”
      菡玉道:“案上这杯毒酒,若是第一杯,大夫喝的不免太少;若是第二杯,谁服毒还会倒第二杯?再者,中鸩毒而死者,无不七孔流血、目乌唇紫,大夫却全无这些症状,岂不奇怪?”
      孙副将道:“少卿说得有理。但是中军帐内一直只有大夫一人,四周都有守卫巡值,灯火通明,不是自尽还能是什么原因?”
      菡玉低头不语。方小乙嗫嚅道:“会不会是太平村的冤魂来索命……”
      孙副将怒斥道:“什么冤魂鬼魂,胡说八道!大夫对太平村的人还不够仁至义尽?就算有冤魂,也该去索那姓魏的,凭什么索大夫的命?”
      方小乙本是胡乱猜测,被孙副将斥责,便闭口不言。谁知菡玉听了他的话突然面色大变,锵的一声抽出配剑,直冲鲁炅身后篷壁上挂的节度使旌旗刺去。孙副将等人赶上去把她拉住,那面红旗也被她剌成了两半。孙副将连唤数声,她才辨清虚实,心头仍狂跳不已。此时其他诸位将领也都闻讯赶到,得此噩耗无不痛心落泪,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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