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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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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岁,云炜跟着他那将军爹入宫觐见敬元帝,好巧,下车的时候,曹司农的车驾和裴侯府的车驾也先后到了,这叫云炜、曹溟、裴琦先原本熟络的三个年轻人在新年的第一天就聚在了一块儿。
穿过了紫宸门,离勤政殿还有好一段路时,云炜看见一个分外眼熟的人正从远处迎面走过来——
哎哟老天爷,那不是祸水许璟?!
裴侯爷照旧是不待见许璟的,但许璟毕竟是小辈,到了近前,不得不屈身向包括裴天云在内的三位长辈道了一句好。
大司农很快活,连夸安乐郡主人长得娇俏,也十分懂礼数,又惋惜说,东靖王要是还活着,现在不知该有多高兴。
曹溟憾恨拽了他爹一把:“爹,不该说的别说,少惹郡主感伤。”
许璟不是小心眼的人,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还毫无嫌隙地邀请了曹溟去府上喝茶,可见曹溟虽然惹怒过她,但后期弥补罪过,送礼送得合了她的意还是非常重要的。
曹溟连忙应道:“好啊好啊,等拜见过了圣上,我就同裴小侯、云炜一起去怎样?”
许璟瞥了一眼裴琦先与云炜,相邀的热忱瞬间就转冷了:“曹小公子,我只请了你一人,你爱来不来。”
云炜异常尴尬,正欲申辩一句“你想请我还不想去”,就见许璟转头正视着他。
许璟肤色胜雪,姿容姣好,其貌美过人,任谁见了都会过目不忘,可惜以前是个憨傻的姑娘,爱缠着裴小侯也就算了,偏偏还总是好心办坏事,云炜这才愈发觉得她讨厌,可是自从他在千燕城城外把她拎回大帐以后,这个安乐郡主渐渐变得极其陌生,她还是原来的那副漂亮皮囊,但眼角眉梢似乎多了几分凛凛英气,实在是……云炜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许璟,没了天真痴憨,彻彻底底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实在是美得有些妖气了,送去敌国使美人计,想必勾魂摄魄不在话下。
“你想骂我?”许璟见云炜神色忿忿,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许璟言行傲慢霸道,云炜心口一闷,被堵得将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他下意识地往裴小侯身边靠,赔着艰难的笑脸说:“小姑奶奶,您是当今圣上御笔钦封的安乐郡主,我哪敢有骂你的胆子?你说是吧,裴小侯?”
云炜撞了撞裴琦先,期盼他站出来说句话,裴小侯却安静极了,半个字也不说。
对上裴琦先这个挡箭牌,许璟只想快些离开:“不敢最好。”
许璟走了以后,云炜如释重负地抚了抚心口:“吓死我了……”
曹溟不明就里,自问自答道:“郡主很吓人吗?没有啊!”
这个傻瓜曹溟,云炜不想跟他多话,但是对裴小侯,他是很生气的:“喂,裴琦先,帮我说句话你会死啊?”
裴小侯没回答,单是落寞地笑笑:“走吧。”
三位大人聊着天已经走远了,曹溟赶紧去追上大司农的脚步,剩一个云炜也不得不快步跟上去。
自打腊月初十从东靖王府回来以后,裴琦先就变得有些消沉了,本来在宫门口遇见时还挺好,走在路上也有说有笑的,但见过了许璟,裴琦先目光黯然,好像是生起了无穷的心事,曹司农给敬元帝讲了个笑话,大家都在笑,就裴琦先一个人什么表情也没有。
云炜拜见了敬元帝,出宫前遇见了太史令沈临带着徒弟蒋英杰进宫,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撇开他将军老爹,借故把沈临单独扯到了一边,问沈临说:“沈大人,我最近无事在家中捡了几本闲书来看,有些地方没看懂,能不能劳您指点一二?”
沈临笑:“请说。”
云炜道:“‘借尸还魂’是否真有其事?”
“云少将军的这个问题可是难住我了。”对于没有亲眼看见或是亲身经历的事情,沈临的回答是慎而又慎的,“沈某人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等事,不敢断言真或者假,但是确有不少古籍是记载过这一类事情的,在余杭一带,甚至还口耳相传着一个故事,说是有一家李姓人家的祖母,在断气三日后忽然醒来,一口咬定说自己是逃荒的孤女,不姓李,也没有八十的高龄,这故事有鼻子有眼,据说是真的,然而毕竟过去了几十年,那位李姓老妪早已作古,无法再验证故事的真伪了。”
云炜谢过了沈临,沈临一走,他握拳咬牙,心中怀恨:“好你个许璟,果然是妖孽!”
初五的夜里,云炜带一帮人明火执仗地闯进了东靖王府。
许璟乍见来人势众,搅得王府里人仰马翻,不觉大动肝火,刚巧云炜从人堆里走出来,她脱口便怒叱:“讨厌鬼,你来我家干什么!”
云炜要是铁了心想做成一件事,排除万难也会去办成,只瞧他快步上前,许璟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一颗药丸就被喂进了她的嘴里,冰冰凉凉有点涩口,她呛了一口,药丸就滑进了她的腹中,她皱眉想质问云炜给她吃的是什么,没及张开嘴,人就开始眩晕无力绵绵栽倒。
云炜抱住许璟,对带来的人喝道:“蠢材,还愣着干什么!”
便有数人进到屋里搬出一张短榻放置在院中央,云炜将许璟抱上短榻。
深夜的雪一片又一片地从天上飘落下来。
许璟脑中嗡嗡嘈杂,周遭的声音都似乎离了很远,怎么听也听不分明,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额心,落在她的面颊,甚至落进她的眼睛里,她努力地想动一动,却浑身麻木而沉重,连弯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神婆驱邪的舞跳起来了,口中咿呀不知唱些什么,一阵阵的铜铃声森森诡异,摇得人心惊胆颤。
云炜一带人冲进内院,就命人制住了青荷及一干在场的下人。
青荷惊呆了,直到看见神婆跳起驱邪舞,才彻底傻了眼,她试图制止云炜的行为,但是不能成功,青荷遂大声向梁二添与管季白呼救,梁二添闻声而来,看到有歹人闯入,还敢欺侮郡主,立刻就先撂翻了两个,一路杀进院子里,最后也不知是哪个,竟在背后给了梁二添一闷棍,梁二添眼一翻栽倒在院子里,管季白一介文弱,还不如梁二添,才进院门就被人敲晕了。
神婆烧着了几张符纸,绕着许璟蹦跳,口中念念有词。
云炜厉声问许璟:“你这妖孽,快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战场上的冤魂,借机侵占了活人的身躯?人鬼殊途,你怎能贪恋人间的富贵荣华?还不速速离开!”
梁、管两个人像被丢麻袋一样丢在了青荷身边,府里没人能解救郡主,青荷脸色煞白,再不敢呼救,只能不停地哭叫着向云炜求饶,求他手下留情:“云小将军,我家郡主没有中邪,也不是妖怪,求求你放过她……”
云炜哪里肯听。
院子里的符纸灰烬伴着白雪纷扬,下人们只敢哭啼,煌煌灯火中,许璟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
王府外,一辆马车徐徐经过,车中人掀开帘子,见东靖王府大门洞开,门口却一个人都没有,于是叫停了马车。
随行护驾的侍卫问道:“殿下,怎么了?”
车中人倾耳细听了片刻,忽皱眉问道:“你是否也听见东靖王府内有哭声?”
……
“何人放肆!”
神婆的驱邪舞跳到一半,两个被踹进院内的武卫打断了一切。
云炜回头看到自己人被就这么狼狈地踹翻了,惊怒不已,他迅疾走向院门,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敢打断小爷他办事,很快,他就看见了柴恪那张阴冷的脸。
云炜惊忙煞住脚:“怎么是你?”
柴恪身畔的侍卫怒目:“大胆!楚王殿下在此,尔等竟敢无礼?”
听闻是楚王柴恪,满院的人惊慌失措跪了一地。
云炜睁大双眼震在那里,他根本没想到过柴恪会出现。
“云炜。”柴恪迈步走入院内,目光沉冷地望着云炜,问他,“夜已渐深,你在东靖王府做什么?”
云炜心虚支吾:“我……”
听到“楚王”的名头,青荷知道终于盼来了一个能管事的,她痛哭着膝行爬到柴恪面前,连连磕头:“楚王殿下定要救救我家郡主!云小将军非说我家郡主是妖孽,是冤魂附体重生,也不知道给郡主服下了什么,郡主、郡主她……”
柴恪神色一怔,急忙掀开云炜,抢步到榻前,伸手探过了仰面躺在榻上的许璟,脸颊是冷的,手是冷的,浑身冰冷得不像话,人没有半寸热气,连落在脸上的雪花都不能融化了,积成了薄薄一层冰晶,幸好人没死,还残存着微弱的气息。
他转身就给了云炜一耳光:“你不晓得这会闹出人命吗?还不快滚!”
云炜被吓到了,他捂着脸,半句话不敢多说,多少人来的,就多少人灰溜溜地滚出了东靖王府。
柴恪焦急抱起冻得像块冰的许璟,一面疾步朝屋内走去,一面吩咐青荷:“快去打热水,快去请医官来!”
青荷抹了泪,爬起来快步跟在他后头:“医官被打晕了。”
“热水!打热水来!”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
柴恪将许璟送回屋里,把所有的被子都给她盖上了,一声声地叫她名字,期许她能有所回应,但许璟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躺在床上一点儿声息都没有。
青荷急急忙忙把热水打来,柴恪拧出热毛巾给许璟擦脸,还没挨着许璟的脸,他忽然一下顿住,然后起身把毛巾塞到青荷手上,推青荷上前:“你来。”
管季白醒过来,由人搀着忙跨进屋子里,他一眼看到了柴恪,愣了愣神,继而俯身下拜:“微臣见过楚王殿下。”
眼下是救人要紧,柴恪不需要受这样的虚礼,他托住管季白的胳膊,催促道:“管先生先去看看她!”
自踏入这间屋子,就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医官未来时,关心则乱,也不及细想是什么香,如今医官来了,柴恪心绪稍宁,觉出这洁净幽雅的香气是水仙花散发出来的,他循着香气,撩开及地的纱幔,看到了窗畔的两株水仙花——
苍绿的叶色簇拥着一朵朵仙骨盈盈的花朵,含苞的姿态袅娜,盛放的平展如盘,这凌波仙子展翠吐芳,重重叠叠,开不尽的六瓣金盏银台,鹅黄的蕊心娇嫩,皎白的花瓣无瑕,温瑞恬静的模样,格外惹人心爱。
柴恪驻足赏看,顿有几分失神:“这花……”
“这水仙花是郡主一时兴起买回来的。”
管季白走近,听见了柴恪的喃喃独语,他客气地笑了笑,目光随后落在盛放的黄白花朵上:“其实郡主不是很喜欢,是微臣说水仙香气清幽可安眠,又有祥瑞温馨之意,郡主才同意放在屋中。”
柴恪眼中神采微微黯下了:“水仙……与兰花、菖蒲、菊花并为花中‘四雅’,又与茶花、梅花、迎春同为雪中‘四友’,这么好的花,她竟然不喜欢吗?”
“郡主的心意,不是微臣能揣度的,微臣只知道,世间有许多好物郡主未必喜欢,但郡主喜欢的,一定就是最好的。”
管季白一语双关,是话里有话。
柴恪挑眼看管季白,复又垂下眼睫默了半瞬,轻道:“管先生有闲空来与本王说这么多,想来郡主是无大碍的,也好,本王不宜久留王府,那便告辞了。”
管季白给他让出道:“殿下慢走。”
柴恪出了东靖王府的大门,侍卫王钺为他撩开了车帘:“这天真是好冷,看来到后半夜又要落一场大雪。殿下,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去吧。”
……真的是好冷。
要上车的柴恪犹豫了一下,他回过头看着东靖王府将要关闭的府门,眉心蹙起,竟然又再转身折回去了。
王钺惊呆了眼:“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