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樱四月连续事件》人鱼之泪

3、第 3 章

　　[相似的境遇与神奇的药事件]
　　潮热的温泉氤氲湿暖的水汽，仿是地底的巫女在施些醉生梦死的魔法。
　　远山和叶从报纸上找到市镇最偏僻的和氏旅馆，狭小的木梁房掩在蓊郁的小树林中，梢边掠过的不知是乌鸦或蝙蝠。她开始以为会是家有机会施展合气道二段的黑店，边走边义愤填膺的拍着胸脯自言自语就算没有平次又能怎么样，接着在门口以外两米缓缓站定。哪料柴扉吱呀轻启，面色安慈的老人走出来，伸手帮她卸掉背包，笑容暖和，掌纹粗糙却踏实。
　　如果是菜刀婆婆那她也就认了。
　　晚饭过后，和叶开始整理房间，只几坪的屋子，灯色尚亮，柜边点着樱桃花木的香。她蜷在薄被里，摊开一本街边贩卖的八卦杂志。
　　[恋爱完全手册。]
　　[嗯？]
　　[没有告白的恋爱是不完整的。]
　　[告白的时间要适宜。可以在黄昏分别的时候，或者特别的节日，如对方的生日，情人节，第一次见面的日子等。]
　　[告白的地点也要精心挑拣。]
　　和叶扫过大段的描述，在最后面找到几个鲜亮的字。
　　[如果两人相识多年，关系融洽，仍未有一方告白，其中肯定有问题。]
　　和叶连忙坐起来，手捧杂志，颤抖着翻过一页。
　　[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们在下一期将为您介绍。]
　　什么嘛。少女没好气把杂志丢到一边，不甘心的又踹了几脚。然后仰躺下来，拽过薄被，开始数绵羊。
　　秋本绫。秋本绫。
　　总也不能把她和夺人所爱的坏女人联系在一起。眼里统统是她为运动会上摔伤的家伙包扎的神情，还有望见成绩榜后浅浅一笑就走开的样子。恬淡沉静，像是一颗莲实。
　　真是无法让人讨厌的女孩子呢。
　　和叶发觉自己变了太多。她再也不会径直冲到别人面前宣布平次不许你抢。一些柔软的触角正在张开，碰到心底那些少女的忐忑与矜持。
　　平次现在在哪里呢。
　　他知道远山和叶离开了么。
　　平次会怎么办呢。
　　[看来我…我是饿了。]
　　和叶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重复喃喃着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
　　她披上橘色的风衣，又问及便利店的位置。接着就沿着细碎的石子路晃荡，亚热带的海风灌进来，细腻而潮，却怎样也熨不平少女的心事。
　　手掌大小的袋装焦槟榔。两盒奶油曲奇。再来就是鲜虾方便面。
　　伸进风衣口袋摸钱包的时候，远山和叶咬住了下唇。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又忘记带钱包了么。
　　翻遍裤子口袋和衬里的夹层，只找到零散的几块硬币与纸钞。和叶开始盘算着丢弃哪一样。款台的欧巴桑狐疑的盯着她看了又看，似乎想要把偷拿的犯人逮个正着。
　　[…你，是和叶么？]
　　是细软又缱绻的女声。和叶微微偏侧过头，清雅可爱的一张脸渐渐明晰起来。耳坠精巧，中心有银鱼的浅光。
　　[藤冈学姐？]
　　[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和叶，你长大了，变漂亮了呢。服部学弟没有一起来么。]
　　[吓——他…没有…他有案件要办。]
　　去死吧为什么要替他找些堂皇的理由，明明就是沾花惹草去了。
　　后来当然就是藤冈姓的学姐笑着递过自己的信用卡，和叶万分窘迫又感谢的挽回了食品和颜面。
　　[时间过得真快，你们都中学毕业了呢。]
　　[嗯。藤冈学姐这次也是来做毕业计划的么，听说你选读了摄影系。]
　　[像以前那样叫我杉若就好了嘛。是呵，来冲绳完成后一部份的作品。]
　　像是谁揭开了边沿的画布，露出明朗的全貌。
　　有些东西是属于藤冈前辈的，比如她隐约是改方的毕业生，中学时做过合气道社的主将，现在在广袤的空间单位中辨出了自己。另一些则是属于杉若姐的，像是和叶曾经误会平次暗恋过她，而她似乎喜欢着高年级的白石莲学长，此刻她正走在自己的旁边，长发有清淡而香的气味。
　　藤冈杉若。这样才是完整的。
　　[杉若姐，你现在和白石学长在一起么。]
　　[嗯…不知道呢。]
　　[不知道…]
　　[是呵。他大学毕业后出国，改念经济。]
　　和叶像是被什么尖锐的树刺触到，再也没多言语。沉迷导演的白石学长，居然改与数字和市场交涉。
　　也是出国。也是离开。也是不知道。
　　接着约定，和叶赏过樱花后，两人一起前往京都府，藤冈学姐需要神社与庙宇的素材，而和叶也想知道秋本绫到底是不是平次那个家伙的初恋情人。

　　翌日清早，远山和叶去往冲绳本岛的名护城遗址。
　　寒绯樱已经开的烂漫，远望过去，浓烈而盛大的粉红色铺满了天际。花片上有手心一样的纹路，细致恍若记载的年轮，缀在赭色的植条上，伸向远地，眼底是深刻而夺人心魄的美。无顾光线与风的映衬，她们倔强又突兀的生长在那里，以一种众人中心的姿态，笑靥如春。
　　和叶怔怔的站了一天，偶尔行走，偶尔坐在宽藤椅边歇息。
　　傍晚花谢，她才知道原来今日是樱花的最后期限。她们从不肯枯在枝头，所以选择在最美的时候凌落下坠，这一种深挚，理当受到虔诚的对待。
　　和叶依稀想起了七岁那年，母亲生了很重的病，终日卧床，颜色也渐枯槁。后来前往京都疗养，才慢慢缓和了些。那是四月，自己蹲在门槛边抽泣，暮色四合，最终放声大哭。
　　然后平次来了。他俯下身，贴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跑进房间对母亲说了些什么。大家就都笑起来，窗外下了一场樱花雨，他们偎在母亲的膝边，目不转睛的看着。
　　后来几月，母亲脸上有了血色，可以下地走动，最后神奇的康复，容光焕发，看不出生过重病的样子。
　　平次究竟说了什么呢。
　　花瓣落在她的发上，回环翩转，接着被风吹向别处。
　　远山和叶垂下眼。
　　再见藤冈杉若已是一周后。
　　她干练的挽着袖子，束起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见到和叶后高高的摇了摇手，会心的笑起来，腮边有浅浅的梨涡。
　　前次来京都还是往年，天气要和暖些，花柳也如锦缎。此时才三月初，城市清静，似是随便哪个角落都能觅到一缕老旧而古朴的香，萦萦不绝。
　　和叶与藤冈学姐说起了平次的事，神情严肃而诚惶。对方却呼哧一声笑了出来。
　　[杉若姐…有那么好笑么？]
　　[不是…你说的那个秋本绫…是不是个转学生，戴眼镜，学习很不错又温柔呢。]
　　——难道平次说过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么。
　　[是…真让人嫉妒呢。]
　　[你不用啦。秋本绫她是我表妹，她已经跟家中世交的儿子订婚了，一毕业他们就结婚。]
　　[什么？！]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同名。我表妹是二年级转到改方去的，她和她的订婚对象关系很好，是青梅竹马呦，跟你和平次一样呢。]
　　——青梅竹马。那又能代表什么意义。
　　[那也不能证明她不喜欢平次阿…毕竟…总之还是很有可能的。]
　　[好吧好吧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亲自问她就清楚了。]
　　藤冈杉若掏出手机拨了号码，和叶约莫听到间断的响声，与心跳相互错叠。
　　三言两语就匆匆挂断。据称是秋本绫正在同她的未婚夫约会，服部平次只是朋友，然后请杉若替她谢谢和叶。
　　[谢我…为什么要谢我？]
　　[天知道。你现在疑问解开了吧，在京都多逛几天就回去吧。某人会着急的。]
　　[切，他哪里会。]
　　和叶仰了仰下巴，嘴角刚浮起一点点笑意，又慌忙掩饰似的扳出一张怨妇脸。
　　空气里的尘粒全部欢欣起来，在她的臆想中沾满迷朦的暖彩，踮起脚尖盘旋起舞，去往岚山隐约的灰色前影。一直至年华老去，苍山洱海，不知疲倦。可是似乎在植被的隐匿之处，仍有惴惴不安潜藏。表面的盛大，间或遮掩着疑问与无措，像是绵长却终有尽头的吻。
　　——问题，似乎不是出在这里。
　　夜晚住在当地的民宿。街对面是家常来往的艺馆，喧嚷不息。
　　和叶和杉若都睡不着，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杉若姐…为什么不跟白石学长一起去呢。]
　　[…没有立场。]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么。]
　　[…不是。其实我喜欢他，他是知道的，只是我始终没有说出来。]
　　[嗯？]
　　[好笑吧。因为两个人太熟悉，所以不知道怎样开口。因为说出来就会成为负担，我不想看他进退两难。]
　　月光驯服的洒进茶色玻璃，藤冈杉若背对和叶坐起来，肩膀微微颤动着。地板上落下黑色瘦削的影。
　　——原来是这样的。
　　青梅竹马，一样彼此成为生命的关系。然而，这种坚固而温暖的依附，不过是不堪折的藤条，过于敏感细腻，因而抽离或吐露，都会留下兀然的疤痕。两个人各自悄然种下心结，在念念不忘中忘却。祈望哪朝重逢，还可以相视而笑。所以，没有秋本绫，还会有吉泽绫，小仓绫。她们不过是因果设下的一些路人，不经意嘲弄了他们的青梅竹马。可是少年和少女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维持着对方眼里最熟稔的神态，一直形影不离，一直下去。从不刻意凿出怎样欢喜或怆然的结局，哪怕时光冲淡，成为陌生。
　　——在服部平次摩托车后座的人改换了以后。远山和叶终于索然的扬起唇角。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的。
　　——通常而已。
　　服部平次随手把帽盔丢在了路边，没好气的撞开了木门。
　　[远山和叶你快给我出来！]
　　黑脸少年几欲抓狂，恍然间感觉有人在拽他的衣袖，他缓缓偏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