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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阿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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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用尽全力掀起一点眼皮,月夜下,她穿着白色斗篷,浅蓝色的裙子发着潋滟的光,正蹲在他的身边。
阿泠见他还能睁开眼,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污,柔声问道:“很疼吗?”
阿泠问完,又叫阿简:“阿简,过来帮我扶起他。”
初三一僵。
他不知道在死人堆里呆了多久,但他现在的模样他用脑子一想就能想出来,他的身下是一片腐朽恶臭的尸体,他浑身又脏又臭,恶心极了。
这样的人,就是连奴隶都嫌弃的,她穿的那么漂亮那么干净,竟然还要扶起他。
是不是他的错觉。
正想着,阿简走了过来,他是侍卫力气大,伸手就将初三从死人堆里扯了出来,阿泠连忙叫住他:“阿简,你轻一些。”
阿简一顿,赶紧放轻了力道。
阿泠撑着初三的一只胳膊,破片般的衣裳挂在上面,隐约可见内里的抓痕,她抬起头看了初三一眼,见他的眼眸半张,她叹了口气:“你忍一忍,我带你回去。”
一定是错觉。
初三迷迷糊糊地看着这个在月光下不像凡人的少女,无比坚信这就是临死前的一场幻境,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嫌弃他脏不嫌弃他恶心,将他从死人堆里带出去,她的动作还那样的温柔。
一定是梦。
初三刚这样想到,身体再也负荷不住,随即失去了意识。
初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先听见一道不满的声音。
“女郎,即使他还有一口气,可伤的这般重,救不活的,你就别费这个心了。”
初三一怔,忆起昏迷前的那一眼,那不是幻境吗?
莫非他……真被人救了,可有谁会在死人堆里救一个濒死之人?
初三想睁开眼,奈何维持这一点意识已经用尽他所有的力气,他根本不能睁开眼。
一炷香前,阿泠已经回到将军府。
她看了兜铃一眼,她的眸光温温柔柔的。小白也看了兜铃一眼,它蹲在廊檐上,独眼发着幽幽的光。
兜铃闭上了嘴巴。
阿泠转身离开,不多时拿了用具过来,是一个木盘,上面有刀有烈酒有针线,兜铃忘记委屈了:“女郎,你要亲自给他治伤?”
阿泠嗯了一声,开始清洗器具。
兜铃啊了声:“可是你从前用这些东西给受伤的野狗小猫奴隶治伤,可都是将他们弄死了的。”
阿泠的手顿了顿,解释:“不是我弄死的,是它们伤重难愈。”她不那么做,它们会死,她那样做,他们有可能死。
兜铃没理解阿泠的意思,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奴隶,忽然有些同情,临死前还要被女郎练手一番,那尖针穿线过肉的滋味她想想都疼。不过能被女郎看中,哪怕是练手也是他的福分。
思及此,兜铃说:“这个奴隶估计也伤重难愈,女郎你既然愿意,拿他试验一番也好。”
阿泠实在是不想听兜铃说话,挥手让兜铃去外间等着。
初三那颗被沸水烧的滚烫的心猛地袭来风雪。
不是梦,也不是错觉,原来是他的身体有用,能给她试手。
难怪她要从死人堆里将他带回来。
他在希望什么?一直不都是这样吗?
当他有利可图时,尽管是奴隶,也能得到主人的赞美褒奖,当他毫无用处时,他们立马便会弃如敝履。
阿泠让阿简脱掉初三的外裳,初三身体有很多伤疤,新旧层层堆叠,难觅好处,不过最严重的还是昨天和雄狮搏斗弄出的伤,尤其是他的大腿,被雄狮抓出一条可怕的爪痕,还有右腿折了,得正骨。
阿简撤开初三的外裳,有些血渍凝固在腿上,邋遢又恶心。
阿简看见了皱眉:“女郎,我来吧。”
阿泠看了他一眼:“你行吗?”
这句话让阿简瞬间想到了他轻重不分的手。
阿泠说完那句话,就拿干净的布擦拭伤口,再用沾了烈酒的纱布清洗伤口。
这些事情,阿泠都做的井井有条。
然后就是用针线给比较严重的伤缝合。这事阿泠做过很多次了,穿针引线得干脆利落。
初三依旧不能睁开眼,但还是有意识的。当感受到尖锐细长的物品穿过皮肉,他不由地牵了下唇。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处理伤口的人。
果然是拿他当实验的奴隶。
阿泠瞧见他眉头紧锁,语气更温柔了些:“是不是很疼?可是我不能再轻了,你忍一忍,我很快就好了。”
初三心里冷笑了声,既然想要利用他的身体,又何苦装成一副温柔善良的模样。
尤其随着阿泠的动作,初三连意识渐渐都维持不住了,脑子开始发昏,触觉也开始消失。
没死在死人堆,但是他要被她弄死了吗?
失去意识前,初三绝望地想。
阿泠做了近十次的缝合,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小白。
但放着这样的伤口不缝合处理,早晚要死。
初三伤势严重,有两处皮肉翻滚,阿泠一丝不苟地处理完这两处伤,累的满额是汗。
除此之外,初三还有许许多多的伤,不过阿泠见他呼吸越来越弱,把了把他的脉,察觉他的脉搏弱到几不可察,阿泠想了想,没继续处理别的伤了。
初三的身体暂时经不起继续处理。
阿泠的身体差,一番绷紧精神的救治结束后,她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了。
她望了眼床上脸色苍白的奴隶,将给初三擦身体的事情交给阿简,走了出去。
已近子时,这几日有些倒春寒,冷风哐当哐当刮着门扉木窗。
阿泠回了房间,沉稳可靠的良姜备好了热水,阿泠奔波了一天,又去死人堆里找人,还用酒用药,身上一股怪味,她脱了衣裳沐浴。
良姜取出一瓶药膏:“女郎,祁如长公主回来了,明日是不是得去一趟公主府?”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阿泠愣了下,趴在浴桶里。
“今日下午。”良姜说。
良姜口里的祁如长公主是阿泠的生母,五日前,阿泠从安城归来时,长公主恰好去了去庄园,一时没能拜见。
如今祁阳长公主回来,于情于理,阿泠都应该去拜见这位七年不见的母亲。
她嗯了下:“那明日去一趟。”
良姜点点头,打开手里白色漆瓶的瓶塞,走到阿泠旁边去,烟雾缭绕的浴桶中,阿泠的皮肤极其白,也正是因为那么白,那些陈年的刀伤鞭伤烫伤便裸露出来,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良姜小心翼翼地将药粉倒进浴桶里。
等阿泠从浴桶里出来,兜玲端着一碗粥进来了:“女郎,今日一天都在赶车,只用了一块点心,现在该饿了吧,良姜姐姐给你准备了粥呢。”
阿泠看过去,晶莹剔透大米熬得软糯适宜,里面还放了些红枣桂圆,阿泠深吸了一口气,在案桌前坐好。
红枣粥散发着香甜的香气,阿泠拿起勺子搅了两下,抬起头,良姜和兜玲正看着她。
她垂下头逼自己喝了两小口,然后抬头笑:“我不太饿,明日再吃吧。”
兜玲皱眉:“女郎,你今天才吃了一块糕点。”平日里阿泠的食量在女孩里算是小的,但一天就吃一块糕点也太少了。
良姜问:“女郎不想用粥吗,那想用些别的食物?为了身体,你也得多吃些东西。”
阿泠软软地对着她们笑了下,她也想多吃一点东西啊,但维持现在的食量她已经用尽了全力。
她也不想厌恶用食,可是她的身的身体根本不听指挥。
祈如长公主改嫁敬候后另生一儿一女,第二日阿泠去的不巧,她们昨日闹腾的太晚,此时还未起床。
祈如长公主没舍得提前叫醒他们,阿泠就没提见,只是将为他们准备的礼物递给祈如长公主,然后又望着在祈如长公主旁边坐着的李淑,将提前备好的玉釧递给她。
李淑是敬候和先夫人之女,比阿泠小几个月。
她笑着接过,又道:“阿姊,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不知你喜欢否?”她示意婢女将东西呈上来。
阿泠自然不可能说不喜欢了,来之前,良姜教了她好多溢美之词,便很温柔的夸赞。
祈如长公主见亲女和继女相处融洽,再看阿泠和她有些相似的容貌,难得生出些为母之感,她的口气变得温和了些:“将军府年久失修,你既回京,不如搬到公主府上居住。”
“多谢母亲挂念,不过将军府已经修整过,女儿住在将军府,并不委屈。”
祈如长公主听罢,定定地看了阿泠一眼:“既如此,便随你的意思。”
回将军府的路上,兜铃使劲儿哄着阿泠,卖力地讲阿泠喜欢的听的奇闻异事,搜肠刮肚,绞尽脑汁。阿泠戳了戳她的小圆脸;“兜铃,我没伤心。”
兜铃红着眼望着阿泠:“你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长公主对那个继女都比你都亲热看重。”
“我又不在乎。”许久前,阿泠就知道,祁阳长公主嫁给她父亲不时因为喜欢,是因为不得已。她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儒雅公子。
“真的吗?”
阿泠摸了摸她的脑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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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将军府,阿泠问了初三的情况,得知他还是昏迷未醒,阿泠准备了烈酒匕首明火。
昨夜她怕动的地方太多,便只对重伤进行了处理。但初三身上那些腐烂的伤口不能一直拖下去,也得早些处理掉。
她把了脉,检查体征,幸好他比昨晚上好上一点。
今日的事不比寻常医者不敢做的缝合,他们都能进行处理,不过阿泠还是亲自上手了,让医者留在旁边观察可有不对。
虽然阿泠觉得自己技术比医者好,但她不介意更妥当些。
小奴隶重伤至此还能活着,阿泠不想害了他。
尖锐的匕首在明火上烤至发红,阿泠拿着刀快速剜去化脓腐烂的肉块,她听见一声闷哼声。
阿泠处理完这块皮肤,抬起眼,见小奴隶脸色发白,她低声说道:“很快就好。”
初三已经陷入沉睡很久了,直到胸部痛感传来,他忽地恢复了意识,虽并未睁开眼,但他能感受到眼前应该是有一束很强的日光,这不是晚间。
那位拿他身体试医的女郎又来了。
她照旧拿着刀在他身体各处撕割。偶尔还有一老翁夸她下手干脆。
初三彻底清楚了,这当是位对医感了兴趣的女郎,拿了他这样浑身是伤的奴隶练习。
初三昨日还想睁开眼,今日已经不想浪费力气去睁眼,睁开眼又如何?
睁开眼后还得对她感恩戴德,表示身为奴隶的高兴欣喜。
阿泠将几处腐肉处理干净,今日她没像昨夜那般感到精疲力竭,便亲自上药。
她取过乳白色的圆口小瓶,刚打开就皱眉,对一旁的兜铃道:“去将复骨膏取来。”
初三作为经常受伤的兽奴,虽然只能用最普通的伤药,但是世间绝大部分伤药名他听说过。
无论良贱低劣,都没有复骨膏这个名字。
但也说不准,他身份地位卑贱,这位女郎身份高贵,在她的阶层,说不准就有他没听过的复骨膏。
初三陡然来了精神,若是有良药,他应该能恢复气力,睁眼醒来。
但很快,初三打消这个念头,若真有这位药,想必珍贵非凡,他怎么可能给一个奴隶用呢。
不过这个女郎喜欢医,也……说不准?
初三心里胡乱的有些期待。
兜铃问:“女郎,你说的可是你自己前调的那味伤药,用白色红梅漆瓶所装的那药。”
阿泠嗯了声。
兜铃复杂地看了眼床上的奴隶,她是真觉得奴隶撑不了多久了,阿泠学过医,她也喜欢医。
复骨膏是阿泠前些日子捣鼓出来的,原材料算不得珍贵,但也不寻常,制作工艺繁琐冗长。但上一次,用那药的病人可死了的。
不多时,兜铃将复原膏取给阿泠。
医者从前并未见过这种伤药,眼见阿泠要将浅绿色的药膏往初三身上抹,他碍于医者的谨慎和仁慈,他忍不住道:“贵人不可。”
阿泠抬头看他。
“这药可曾经过试验,原料为何?这位病者所伤甚重,恐再经不起任何折腾。”医者皱眉道。
阿泠还没说话,兜铃先道:“医者多想了,女郎这不就是拿他来试验这方药吗?”
阿泠无奈的瞅了眼一点也不了解主人的兜铃,然后不管她们两人了,小奴隶伤的重,得快些上药。
医者望着阿泠的动作,欲言又止,他觉得此举不妥,但一个贵人的行止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医者可以左右。
初三的心落入谷底,他在期待什么?她本来就是那他来试验的,他竟然指望着良药来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