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丝暮·璇玑篇》阜罗特髻

8、绕池游 清弄影

　　于是一连几日，崔兰昕便在房中养伤。常进与常在本就有些喜爱这个女孩儿，又见宫主心腹侍婢月娥珍视这女孩子，于是在喜爱中更多存了几分殷勤，凡配药熬药都是亲力亲为，丝毫也不马虎，有时也陪着崔兰昕说话解闷，问问她有什么需要。常进与常在是从宫中男侍中挑出来侍奉秦枫的，是以手脚勤快兼之较为灵活机变，懂得看人心思，也不像入了四司的弟子那么冷酷无情、邪肆无忌，偶尔说些个侍从间的趣闻笑话，也让崔兰昕听得颇感有趣。

　　崔兰昕本就不是让自己的痛苦失落持续下去的人，加之有常进和常在常常哄着她、替她解闷，而月娥又经常抽空来看望，不过崔兰昕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要做的是什么，于是趁着有空时候仍旧拿着两本秘籍和毒谱勤加练习，不过比起那日受气而逼迫自己，却是要好得多了。

　　这一日崔兰昕的内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她在养伤期间一边疗伤一边修炼内力，不知不觉亦可以试着学习用内力点击穴道。于是便缠着月娥要其做人体靶子，助其认准人体的各个穴道。不料月娥一听立马反对：“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崔兰昕小嘴一撅道：“为何，兰儿只是略微地轻点一下，再说依兰儿这般清浅的内力，绝对不会伤到姐姐你的。”

　　那知月娥竟然有些窘迫，一张清秀的脸庞涨的通红，道：“姐姐………姐姐不习惯给别人碰到身子！”

　　崔兰昕见她不自然的神情，不禁噗哧一笑：“月娥姐姐，你又不是男人，为什么还怕给兰儿一个小丫头碰到身子呀？兰儿………嘻嘻………兰儿又不会轻薄于你！”

　　那只月娥听了这话更是窘得一张脸红若朝霞，斥道：“兰儿你个小妮子！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反正这件事姐姐是不会答应你的，我给你人体穴位的图纸，兰儿你——你另外找其他的侍婢去吧！”说罢起身逃难似的急忙离开，兰儿从未见过月娥这般慌张窘迫的样子，顿时笑出声来，但这认准穴道的事情便也只能去西阁找个侍婢来练习了，毕竟常进与常在和她男女有别。

　　日后崔兰昕便常去西阁转悠，这璇玑宫内新进的幼童均去参加为期三月的司训，而进司弟子也须去校场和毒煌谷，至于正式的四司之人，就会被委命至陵武各地及附属国，然后完成璇玑宫分舵暗中接下的任务。是以崔兰昕从东阁至西阁，碰到璇玑宫四司之人的机会不是很多。

　　所幸崔兰昕没有在东阁找那些四司司主及副司主的专门侍婢，那些大多都是各个司主从四司之人中挑出的心腹手下，非一般弟子而不可，即便如常进常在这般也是秦枫甚为信任重看之人，只是看主子对崔兰昕特别而怜惜这丫头，若换作旁人，见崔兰昕这般美貌，恐怕早就施以毒手了。

　　而西阁侍婢大多是一些干粗活之人，就是相貌和资质都不甚了了之人，而这些人却大都淳朴。见崔兰昕貌美可爱且气质高华，又帮着干些杂务，一个个都是受宠若惊。有几个婢子识得崔兰昕是宫主救回来的丫头，后来又被左司主要了去，一个个更是欣羡不已。是而崔兰昕请求认准穴位一事众侍婢大都自告奋勇，感觉这些婢子都不像原来所见到的那么心机深沉、乖觉捉风，让崔兰昕几日相处也觉得新鲜愉悦。

　　就在崔兰昕与众侍婢交好时，也渐渐将璇玑宫的地形房舍识得七八了，待得几日之□□位几可一点即准时，崔兰昕便独自去西阁之后的密林，经常追击野兔、麋鹿之类，或是依循毒谱上所记载，找寻一些毒虫毒草，辨别各种解毒药草的药性，这般每天下来，崔兰昕穿梭于茂林之间，捕捉最为灵活多诈的动物，顿时身子灵动大异从前，眼神也更为精准敏锐；而毒草毒虫也见识收集了不少，那茂林之下便是两山间的低谷，也是山地之阴、寒气聚集之所，因此毒物尤为繁多。是以平时月娥经常托言说要去服侍宫主、而众侍婢大多每日活计繁重，她独自一人也能够自有所得。

　　这一晚，月娥来看她时，担忧地道：“兰儿，这些天你去西阁的侍婢那儿也就罢了，为何还经常去那后面的林子？须知那里野兽毒物众多，树林又茂密，极是危险！”

　　崔兰昕奇道：“咦，月娥姐姐，你不是天天在宫主身边侍奉吗？如何知道兰儿去了哪里？”

　　月娥有些迟疑，继而仍旧焦急担忧道：“此事………我也是听西阁的婢子们说的。你前一阵子去练习认穴一事也就罢了，可是最好不要在宫内到处走动，而那林子里更是凶险百倍，你难道连小命也不要了么？”

　　月娥心里担忧是以说话口气也严厉了几分，崔兰昕从未见她如此斥责自己，不由得小脸一暗，却也坚定地看着她道：“我曾听那些姐姐们说过，真正的司训比之毒蛇猛兽犹有过之，简直是残酷而无所不用其极。兰儿自是再也无法加入四司受训，可是以后便永远在月娥姐姐你的庇护之下苟且一生么？更何况………”崔兰昕若有所思，终是将话锋一转：“兰儿在那林子里追击野兔之类，还可以辨别各种毒物药草，正好可以大练身手啊！”

　　月娥皱眉道：“如需要练身手，兰儿你打可以与我对招啊！”

　　崔兰昕微微一笑：“月娥姐姐你武艺肯定很高强，若是和兰儿过招，肯定会多加容让，这样兰儿又怎能有所进益？再说兰儿这些天来将那本毒谱记得十分清楚，身手也灵敏了许多，月娥姐姐你就不用担心啦！”

　　月娥皱了皱眉，还欲说什么，却见崔兰昕忽然抿嘴一笑，精致剔透的眼眸掠过一丝狡黠，那般顽皮娇俏的神情若仙子一般，让月娥一愣，而崔兰昕的身子更似飞燕，即刻便飞身从窗户而去，消失了踪影。

　　本来依着月娥的武艺内力，崔兰昕这点轻功早该被月娥发现才对，但凡事关心则乱，月娥一下子心中慌乱，竟然静不下心来听声辨位，瞬间跟着崔兰昕奔出门外，但见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剩各个楼阁里晕黄的烛火光芒和虫鸣之声。

　　月娥担心崔兰昕晚上在宫中到处乱跑，焦急地喊道：“兰儿———！兰儿————！”

　　声音在黑夜中远远的传了出去，但却不见方才那个精致狡黠的女孩儿，月娥这下心中如空了一块一般，顿时愣了神。

　　隔了好一会儿，只听屋檐上传来月娥熟悉的清脆柔软的声音：“月娥姐姐，你说兰儿的身手如何？足够保护好自己了吧？”

　　月娥抬头一看，之间崔兰昕坐在屋檐的边上，一双纤细的小脚在边沿上轻轻地晃动，绝美的脸庞露出一丝得意又有些狡黠的微笑，平日里在幽深紫瞳中潜伏的那股野性和嚣傲肆然涌出，让那精致绝丽的眉目间散出致命般吸引人的神采，让月娥刚刚空下的心不禁一悸，顿时无可奈何地柔软起来：“兰儿，你真是———”她都不知道说她真是什么才好，只得笑道：“好了，下来吧！”

　　崔兰昕轻盈地从屋檐上落下来，飘飞的衣袂让月娥一怔，这下终于真心地赞道：“兰儿你的确聪明异常，领悟力是我生平仅见的，不过才短短两个月,就几乎达到一般四司弟子须一年才达到的程度。”

　　崔兰昕微微一笑,有些得意道：“以往父——父亲也常这样夸我。”可是在想到父亲之后，小脸忽然一暗，以往父亲常常夸她的确不错，可惜父亲………至始至终，父亲对她的夸赞就如列行公事一般，不带任何骄傲喜悦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她的确是他的子女中最为优秀的两个之一，但是，这对他不具有任何意义。

　　因为自己始终是个女孩儿，不能像鸾儿一样承父亲的大业？还是别的什么？让母亲和父亲的关爱都集于他的身上？而自己年幼便在琴棋书画、女工女红中过着日子，费尽心力和皇子女们争夺，好让那个清湛如神灵的人如清风晚月般的淡淡看上自己一眼？

　　不知道有多少次，她暗暗羡慕弟弟能够整天随父亲外出，能够学习帝王权术、武艺骑射，她与弟弟本是龙凤胎，一般的资质过人，可惜只是由于不是男孩，所以两者命运便截然不同。可是她心中的野性与嚣傲，便只能埋没在无聊且无趣的女工中。

　　只因她是女孩。

　　月娥见她忽然神情怔怔，关切道：“怎么了？”

　　崔兰昕回过神来，摇头笑笑：“兰儿没事！”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件细小物事来：“月娥姐姐，这是兰儿这些天自己做的药囊，里面放着兰儿采来的穿心莲、七星剑等药物，带在身上可以防蛇虫鼠蚁。”

　　月娥一见之下是一个小小的紫红缀花的药囊，手工精细，针脚也甚是绵密，做得极是精巧可爱。她接过的手不禁有些颤抖，略微讶异地问道：“这是你亲自做的？”

　　崔兰昕小脸一红，道：“是的，兰儿好久不曾动过针线了，而且不是非常喜欢做女红，手艺很是生疏了，希望月娥姐姐你不要嫌弃才好。”

　　月娥听了此话，注视了崔兰昕许久，待看到她右手食指上几个细小的针眼，沉声道：“防蛇虫姐姐自会带些雄黄，兰儿你又何必伤害自己去费劲做这药囊呢？”

　　崔兰昕没料到月娥是这般反应，暗暗自嘲这好不容易费劲心思的东西居然被人嫌弃，回想起弟弟曾经看到自己做过的一个锦囊，很是喜爱还曾向她索要，可是自己是要送给父亲的，所以一直不愿，没想到他居然向父亲要了来，犹记得那次自己动了好大脾气，整整一月没有理他。

　　而如今，她是真的想做一个精细的香囊给他，可是他却不知道流散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到这里，崔兰昕顿时有些黯然，对月娥淡淡笑道：“无事的，兰儿只是许久不做了，难免会被针扎到一两下。”

　　月娥见到她柔和如清风晚月的笑容，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从靴子中拔出一把银质的小巧匕首：“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你去西阁的树林若是遇到猛兽蛇虫，可以用来防身，日后碰到突发事情也可以派上用场。姐姐明日还有要事，便不多呆了。”说完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崔兰昕只觉得今晚的月娥姐姐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