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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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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考上南大纯粹是个意外。
读高中时,任课老师都说,夏夏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也是天生的清北料子。
班主任甚至扬言,如果夏夏考不上北大,他给办公室所有老师发红包。高考出分之后,他一遇见同事就捂着头呻.吟:“最近脑仁疼,不大记事儿了。”
夏夏的高考成绩是在网吧查到的,和她考后算的分数差不多,却比考前她预期低了五十分。
在一排晃眼的高分之中,英语九十分的成绩最刺眼。
英语满分一百五,夏夏从没考过一百四以下。
唯一一次是高考那天,最后一场考试,她小腹痛得受不了,考到一半被抬出考场。
*
南大校门口。
夏夏站在保安室外的小摩托旁,弯腰凑近摩托车的镜子。
镜中映出女孩漂亮的面孔,她两手扯着嘴角朝上一勾摆出一副笑脸,嘴里念念叨叨:“甜美,甜美。”
“再甜一点……”她摆弄半天没达到想要的效果,丧气地直起身,气急败坏道,“甜个奶奶。”
学生会安排了干事迎新,见夏夏拎着两个箱子,派来一个男生帮她提行李。
男生叫姜景州,模样清爽,人也热络,一路走一路聊,自报了院系后发现是夏夏的同系学长。
姜景州和她聊了一路,站在宿舍楼下还不走,他笑笑:“你箱子重,我帮你搬上去吧。”
夏夏笑得羞涩:“太麻烦学长了。”
她原本就是男生们喜欢的初恋长相,笑起来如三月春风拂面,声音又软,甜得不得了。
“不麻烦。”姜景州抬头看了眼一楼黑板上贴的寝室分配表,神色迟疑,“你和蔡芸一个宿舍?”
夏夏凑过去看,寝室四个女生都是社会学专业的同班同学。
夏夏问:“学长认识她?”
姜景州挑挑眉梢:“见过几面,算不上认识。”
宿舍是四人寝,上床下桌。
夏夏进屋时里面已经到了一个女生。女生睡在夏夏对面,床铺铺好了,挂着白色蚊帐,桌子上化妆品、课外书、电脑也通通摆整齐了,衣柜用一把黄铜小锁扣着。
夏夏抬头看她床头小挂牌上的名字。
蔡芸在用电脑打字,听见动静回头瞥向夏夏,目光从脚朝上挪,在她帆布鞋上扫了一眼,又转去看她的箱子和包,四处环绕一圈,最后才开口:“赵珊琪还是祝子瑜?”
蔡芸在用Excel做表格,她调出一份班级女生的名单,问夏夏名字明显是为了登记新生报道的情况。
夏夏没在意她语气里那股高高在上的味儿,也不问为什么她一个新生可以管这些东西。
她轻快地笑笑:“我叫夏夏。”
蔡芸蹙眉:“夏夏?今年社会学系录取的最高分?”
夏夏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谦虚地说:“好运而已,高考超常发挥了。”
蔡芸一脸诧异,眼神游离在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又落定在她鞋子上。
夏夏见蔡芸目光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含义,连忙低头,发现自己鞋子侧面不知什么时候开胶了,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露出里面土黄色的胶水。
鞋子是淘宝十九块九买的,才穿了一个星期就坏成这样,她竟然也没发现。
夏夏放下行李,从箱子里掏出一双完好的鞋子换上,又把一些常用的东西摆在桌上。
六神花露水、大宝洗面奶、郁美净面霜、宫灯杏仁蜜……
蔡芸神情怔怔,看夏夏面不改色从箱底掏出一管502和一包牙签。
夏夏一手拿起开胶的鞋子,一手捏着胶水仔仔细细把鞋缝胶了起来。
她做事认真,手也巧,几乎没怎么浪费胶就把鞋子粘好了,完事又用牙签把边缘溢出来的胶剔掉,一套做完,鞋子恢复如初,外表看不出一丝曾经破损的痕迹。
夏夏满意地看了看鞋子,回头问:“蔡芸,听说晚上有个新生大会……”
蔡芸座位没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夏夏把鞋子放在阳台晾着,回来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床板出神。
南大只提供住处,被褥这些东西通通要自己买。
夏夏发了会儿呆,拿上钱包出门。
*
超市被新生和家长围得水泄不通,夏夏好不容易挤进去,看了一眼又两手空空退出来。经过大门时,听见旁边有个女孩和她父母撒娇:“我不要灰格子的床垫,土死了,我要小熊□□的,你给我买——”
夏夏坐在超市外的长椅上,临近中午太阳越发晒,照得她赤在外的手臂一阵烫。
她翻了翻钱包,又查了下银行卡上可怜巴巴的余额,一套床褥并不算贵,她付得起,可是买下来后就没有余钱购置其他东西了,牙杯、牙刷、卫生纸……这些生活必需品她都还没有,也还要留出一些钱买课本。
虽说邋遢一点也能撑过开学这段日子,她倒是没所谓,可说不定哪天一早起来自己就被挂上了天涯论坛——八一八我那个早晚从来不刷牙,拉.屎从来不用纸的恶心室友。
夏夏想到那个场景,眉头皱得紧巴巴的,没法接受。
与之相比,她觉得另一个标题稍微好一点。
——八一八我那个不买被褥只睡床板的奇葩室友。
她若有所思了一会,掏出手机给一个叫鲁朔的人发消息:【学长,今年还卖被子吗?】
鲁朔秒回:【没那心情。】
夏夏正要收回手机,鲁朔又来了一条消息:【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没心情吗?】
夏夏手机都要放进口袋里了,又掏出来,乖巧地问:【为什么没心情呢?】
鲁朔发了个哭泣的表情:【魅惑小妖删我好友了,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让她生气。我对她是真心的,她不理我,我茶饭不思,觉睡不香,游戏都打不好……夏夏,你教教学长,男人该怎么走出情伤?】
夏夏:“……”
这男人是在演爱情连续剧吗?夏夏受不了。
她刚准备学魅惑小妖把他拉黑了,听到身后刚才那家人说话的声音。
“超市漂亮的床垫都卖光了,不是爸爸不买给你。”
女孩央求:“那路边也有人卖,图案很多还有美少女战士,我们去那买吧。”
夏夏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路的尽头有个摊子。
*
石楠树下的摊子不大,一眼放去,四周密密匝匝围了圈白乎乎的被芯,被芯旁是摞高高的床垫,上面缀着五颜六色的卡通印花。一堆小姑娘围着挑挑拣拣,拆掉外包装的大塑料袋零散分布在红砖甬路上,风一飘跟着跑。
在那些枕头被子的中间位置,坐了一个人。
那人年龄不大,穿着深蓝色宽松的滑料嘻哈束脚裤,上身一件黑T恤,头上带了顶黑色棒球帽,腰上别着浅黄色阿迪达斯挎包。
他靠着背后的枕芯,一腿平伸一腿支着,神色慵懒窝在那玩手机,偶尔有人问几句价钱,他也爱答不理。
实在被问烦了,他就按开地上的扩音喇叭,音量调到最大:
“床垫100,被子80,枕头25,四件套60,正规大厂出品,您不用害怕黑心商贩,也不用担心被宰……床垫100,被子80……”
……
夏夏摸了摸被芯的棉花,质量过得去,价钱也比超市便宜,但对她而言还是太贵了。她玩着地上的塑料纸,朝摊主看过去,心想这里不同于超市,或许可以讲讲价。
她心里在琢磨事,手下无意识地捏着装被子的塑料袋。
那人听见塑料袋哗哗响的声音,厚重的眼皮子从手机挪到夏夏身上。
他眼神清冷,带着股酷劲儿和没睡醒的慵懒,乍然换了视角,被高原的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只得半眯着。
夏夏与他对视,第一眼过去,觉得这人似乎在哪见过。
第二眼仔细再看,腿有点哆嗦。
*
谢淮将手机揣回兜里,静静打量面前的女孩。
女孩头发乌黑茂密,脖颈细白,上面缀着张柔美的鹅蛋脸。
她的唇是淡淡的薄红色,鼻子小巧,眼睛大而澄澈,眉梢弯弯,惹人疼爱。
夏夏蹲在和他一摊之隔的路边,暗暗咽了下口水。
她轻手轻脚站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没有破绽。
谢淮思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她要趁谢淮没记起她是谁之前快点离开。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男生低沉的嗓音:“喂。”
夏夏只当做听不见,继续朝前走,又听他说:“叫你呢。”
夏夏只得停下,转过头,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立马换成一副茫然无辜的表情。她食指戳了戳自己鼻尖,过去十八年人生磨炼出的演技在这一刻飙到峰顶。
她疑惑地问:“叫我?”
谢淮不说话,沉默看着她。
他左手腕上带了串凤眼菩提,摘下来用右手拇指一颗一颗珠子盘着。
半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口:“巧啊。”
夏夏心里一咯噔,强装出甜甜的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好像不认识你啊。”
谢淮脸上漫不经心的慵懒褪去,轻轻眯起眼睛:“不认识了没关系,但我记得我和你说过——”
“你要是敢跑,让我逮着了,我一定叫你知道……”
谢淮话说一半,停住了,似笑非笑看着她。
夏夏心里又咯噔一下。
身周空气一瞬间变得稠厚,朦朦胧胧间,混沌的脑子破开一道口,将她带回常市六月那个蚊子嗡嗡的闷热夏夜。
那晚她和谢淮被分开带走问话,再出来时已经是早上了,警察告诉两人签了字就可以离开。
谢淮站在她旁边,无形的低气压刻意外放笼着她全身上下。
夏夏感觉到他身周的寒意,抖了又抖,签字的手都不利索了。
谢淮见她快写完了,抱着手臂端详她:“在旁边等我,你要是敢跑,让我逮着了,我一定叫你知道……”
话就说到这,没有后续。
夏夏从他话里听出威胁的意味,想到昨晚的事,一时怂了,签完名字拔腿就跑。
谢淮想追,却因为没签字被警察拦住,等他追出去的时候,常市茫茫人海,夏夏已经跑得没影了。
……
夏夏笑容凝固在脸上,好在她反应算快,愣了不过一秒,转身就要逃。
谢淮却没给她机会。
他迅速蹿出,越过面前枕头被子等重重障碍跨到夏夏身后,闪电般出手揪住她T恤的后领。
那瞬间,夏夏仿佛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任凭两根筷子般白细的腿怎么蹦跶,都迈不出去一步。
谢淮声音阴森森的:“跑什么?”
夏夏知道他那慵懒和不爱搭理人的表象都是狗屁,他一身痞气,警察都敢打。
那晚在警局他被带走问话,夏夏在另一个房间听到桌椅碰蹭和玻璃碎成渣落地的哗啦声,后面进来一个女警察和她谈心,说起隔壁的事还一脸后怕。
“脾气真爆,把档案柜的玻璃窗都砸了……”
夏夏刚才听见旁边屋子警察在骂人,骂得是常市老一辈人才说的土话,那些词那些句子乍听起来刺耳,可放到常市的生态环境里就很没什么,都快发展成地方风俗了。
夏夏住的地方隔音不好,一到晚上锅碗瓢盆砰砰乱撞,走廊上公用厨房里男人女人挤成一团,互相对骂,你来我往,骂着骂着就笑了。
夏夏从小听惯了骂人的脏话,在家也没少挨骂,如果那警察骂的对象是她,她不仅不当回事,说不定还能和他嬉皮笑脸撒几句娇。
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脾气和活法,她不在意不代表别人无所谓。谢淮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发个脾气很正常。
可他拎着椅子把警局档案柜的玻璃砸碎就有点魔幻了,更魔幻的是,那警察只是说话难听,脾气倒是好的,人也不错,不仅没追究谢淮的责任,自己承担了修玻璃的费用,还正式给他倒了个歉。
从女警察嘴里听完这件事后,谢淮在夏夏心里的恐怖指数直线上升。
——社会、暴烈、不好惹,警察在他面前都得低头,她惹了他,让他抓住说不定得脱层皮。
……
谢淮揪着她领子的手紧了紧:“问你话呢,跑什么?”
夏夏苦着脸:“哥——哥我错了,您别动手,放开我咱们好好谈谈,我不跑了——”
说完这话,夏夏心里瞬间弥漫起一股难言的悲凉。
火车停到南城才几个小时,她在公交车上认了爸爸不说,这下连哥都有了。
谢淮松开手,夏夏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伸手平整了一下被谢淮揪得皱巴巴的衣领,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谢淮脸部线条是窄窄的锋利,三分男人的阳刚,七分少年的俊朗,骨相极佳,这样的脸不笑时给人阴云罩面不羁的酷感,倘若笑起来……夏夏想不到,她还真没见过。
谢淮将掌心的菩提珠套回手腕,嗓音淡淡,听不出喜怒:“你说,咱俩不就约个炮吗,多大点事?你要不是哭了一晚上叫警察以为我是强.奸犯,我根本犯不着进局子。”
他眯了眯眼:“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