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你》domoto1987

4、第 4 章

　　4.
　　这是如同走过了一生的一夜。
　　他听到水花溅地，片片砸开，他听到海浪翻涌，他在起落。
　　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哭泣和叫声，听到另一个人破碎不清的言语。
　　他们分离时他不曾流过泪，他曾经是最坚强的孩子，他最苦的伤痛都随着爷爷的离去逐渐地掩埋。他以为自己已失去一切，再难走的路他都能顽强地走过，他以为哪怕是荆棘的森林他跪得鲜血淋漓也能爬过。

　　他坚持到现在，他的一切坚持都化成了灰烬，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是痛还是享受，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做这样的事，是痛是享受又有什么区别呢？

　　谭晓瑞总是以为，如果张佳业能够记得自己。那么他一定是他心中最纯净的少年。

　　他为了名与利把自己的身体卖给了他。他不再是了。

　　也好。

　　谭晓瑞不知道张佳业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他知道他们在很多地方做了，浴缸里，哪里的墙上，哪里的冰凉的平台，床上……最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张佳业在谭晓瑞家里吃了一次饭，第二天早上谭晓瑞去上学，发现自己已被张佳业单方面列入了好朋友的范畴。
　　不喜欢张佳业的同学们不相信。女孩们纷纷围过来问谭晓瑞是不是张佳业撒谎。小王子看看她们，又有些腼腆地回头看张佳业的位置。
　　恰好当事人之一的张佳业也站在座位上看他。晨辉落在张佳业的头发上，泛着金色柔光。那天穿着白色衬衣的男孩抱着手，立于夏日风中，神色依旧很拽。他没急着说话，只是盯着谭晓瑞等答案。他眼里也映着光，像微风经过鳞波闪闪的湖面。

　　那一瞬谭晓瑞觉得，晨光里的张佳业好看极了。

　　谭晓瑞的心里自有答案，两名男孩目光相接，半晌谭晓瑞调皮地对张佳业眨眨眼睛，而后他回过头。
　　他说：“我和张佳业昨天开始就是朋友了。”
　　女孩们惊讶又失望，与之相反，听到谭晓瑞的答案，后方男孩的脸比之前变得更拽，眼睛也更闪闪发亮。

　　那时候，谭晓瑞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张佳业卑微。唯一能让他感到卑微的，只有张佳业有爸爸妈妈而他没有这一点。
　　两人公开宣布成了朋友，张佳业送谭晓瑞回家就变得更理所当然，作为回报，谭晓瑞会留张佳业在家里吃晚饭，吃完饭之后谭晓瑞帮爷爷洗碗，洗完后两个孩子会玩一小会儿游戏，然后做家庭作业。做完作业，张佳业就爬上车回家。
　　每天如此。

　　很快老师们都知道谭晓瑞成了张佳业的小老师，驯服了这只老师们都管不了的小野兽。

　　期末考试的前两天，学校放了自习假。这天下午，张佳业那位特别忙的妈妈秦雅静登门拜访谭家，感谢谭家爷爷对儿子的照顾，以及谭晓瑞对张佳业学习的帮助。
　　秦雅静离开前，在桌上偷偷留下了一张卡和一张纸条。卡里的钱，是张佳业蹭饭的饭钱，以及谭晓瑞帮助张佳业指导功课的感谢费，她请谭爷爷一定要收下。
　　发现后的谭爷爷犹豫了很久，还是收好了卡。

　　谭家爷孙住在一楼，傍晚渐渐来临，谭晓瑞端着个蓝色盆子，用和隔壁共用的水龙头放着水，坐在葡萄藤搭的棚子下洗自己和爷爷的衣服。而旁边的共用厨房里，爷爷的晚饭马上就要做好。
　　谭晓瑞仰着下巴嗅一嗅，今天有他喜欢吃的南瓜炒肉丝呢！
　　天边的云燃烧着，惹眼又漂亮，谭晓瑞认真地搓着衣服，听到爷爷在厨房里轻咳了几声。

　　吃完了晚饭，谭晓瑞抢着洗碗，洗完了碗，他又在小药箱里翻出几颗黄色的小药片，送去给爷爷吃。
　　“爷爷吃感冒药。”爷爷这两天都在咳嗽，谭晓瑞有点担心。
　　爷爷接过孙子递来的药片，慈祥地摸摸他的头，和着水吞了药。
　　谭晓瑞温习功课到九点过。他有张小床，就放在客厅里的，但最近太热了，家里只有一个大风扇，晚上谭晓瑞和爷爷一起睡。
　　风扇“呼呼”地吹着风，天气越来越来热，风也带着强劲热度。爷爷咳嗽，谭晓瑞爬起来钻出蚊帐，将风扇开到最小的一档，爬回去，又听到爷爷捂着嘴咳了两声。
　　谭晓瑞又爬起来，爷爷抓着他的手：“快睡吧，爷爷没事，明早感冒就好了。”

　　那时候谭晓瑞不知道，他的爷爷永远都好不了了。
　　就像往后人生，每次他都以为生活已经到了最差的时候，却永远都在继续往下走。

　　那天晚上，卧室里窗户开着，有风涌动，窗外月光浅淡，谭晓瑞躺在纱帐里，睡在爷爷旁边。爷爷给他讲故事，是谭晓瑞爸爸小时候的事。
　　讲着讲着，月儿升得高了，窗外蛐蛐演奏着温柔夜曲，八岁的男孩谭晓瑞搭着薄薄的小毯子，眼角挂着泪，在爷爷沙哑的故事声里进入了梦乡。

　　期末考试，谭晓瑞不负众望拿了班里第一名，而总是垫底的张佳业奋斗了两个星期，名次也涨了不少。
　　拿成绩的那天老师不仅表扬了谭晓瑞，还破天荒地表扬了张佳业。
　　张佳业鼻子翘得老高表示不屑，却隔着几排人瞅着谭晓瑞那边，偷偷红了脸。

　　之后就是暑假，夏令营在暑假的第二周。

　　那天早晨张佳业去接谭晓瑞，一个星期没见面的两个孩子都别提多高兴了。张佳业还把比自己小一号的谭晓瑞抱起来转了一圈。
　　“你怎么变矮了？！”张佳业按着谭晓瑞的头，浮夸地大叫。
　　谭晓瑞亮晶晶的眼里映着张佳业十分可笑的样子，他从张佳业手里挣出来，脸红扑扑的：“我没变矮，不信你问我爷爷。”
　　爷爷拎着谭晓瑞的大书包，脚边还有一个行李袋，望着两个孩子“呵呵”地笑：“晓瑞没变矮，是佳业长高了。”
　　“原来是我长高了，你还是个矮子啊。”张佳业得意抓着谭晓瑞的手往车后座爬。
　　他的司机礼貌地从谭晓瑞爷爷手里接过谭晓瑞的行李放进后备箱，爷爷站在车外，笑眯眯的：“你们两个都要听话，互相照应，注意安全。知道不？”
　　谭晓瑞扭着身子趴在车窗上：“知道爷爷。”
　　张佳业爬到他这边费劲地帮他系安全带：“我也知道，放心吧爷爷，有我在！我会保护谭晓瑞的，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他！喂，你给我坐好谭晓瑞！”
　　爷爷伸手摸摸谭晓瑞的头，又摸摸张佳业的头：“乖，一定注意安全，听老师的话。回来了爷爷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谭晓瑞使劲地点了两下头，张佳业吞了吞口水抬起头来：“那我要吃肉饼！吃三个、不，五个！”
　　谭晓瑞说：“吃五个会撑死的。”
　　“才不会呢笨蛋，我长高了，吃得也多了啊。”
　　“那也会撑。”
　　“我说不会就不会！”
　　爷爷和蔼地望着两个孩子吵嚷，过会儿笑着说：“好，爷爷给你做五个肉饼，吃得多长得快。”
　　司机上了车，张佳业得到谭爷爷的认可，可得意了，在谭晓瑞眼前说：“你吃太少了，所以是个矮子。”
　　谭晓瑞鼓鼓脸要反驳，爷爷说：“不吵了不吵了，快迟到了，孩子们，祝你们一路顺风。”

　　后来，张佳业再也没有吃到谭晓瑞爷爷应承过的五个肉饼。

　　那一天，爷爷在天空下朝谭晓瑞挥手，他给绑在安全带上，很快就看不到爷爷了。他只记得那个清晨天气很好，爷爷站在大香樟树下，爷爷的右脚有点瘸，但总是尽量站得挺直，看起来身体还算健实。
　　他也记得那天张佳业拍着胸脯对他的爷爷保证他会保护他，有他在他就不会被别人欺负。

　　热烈的风带走了谭晓瑞最后的小小的幸福，他失去了爸爸妈妈，很快，他又将失去他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