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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奉为神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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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宴的第二日,陛下又遣內监往谢王府送来许多赏赐,紧接着,后宫和朝臣也纷纷送来贺礼,一向安静的王府瞬间变得热闹起来,青芜在不断地迎来送往和各种人情中艰难度过了半个多月,这股热潮才算是有所退减。
青芜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竖着耳朵听前厅的动静,官家对她的热情削减之后,民间似乎又叠起一股小高潮,帝都上下都在疯传关于她各个版本的故事,茶馆中的说书人还特地编排了新的唱本,青芜忙里偷闲去听了一场,若非最后说到谢王府,她简直以为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媒婆们更是千方百计打听她的各种喜好,只巴望着能给她配出个姻缘,大大地赚上一笔银子。
“琉璃,我好像又听到西街那个胖媒婆的声音了。”
“没办法,谁让咱们小郡主现在是帝都头一号的人物呢,多少人都巴望着能攀上小郡主的高枝,从此扬名立万。”琉璃打量着手里的绣箍,又添了几针,头也不抬地回道。
“眼巴巴地盼着你来了,说的也是这样无趣的话。”
“可不是我不想来,前几日我就是过来,你有空见我?”琉璃笑了笑,咬断了线,色彩斑斓的两只蝴蝶便出现在绣布上,栩栩如生。
青芜接过绣箍仔细看了看,口中不由赞道:“你这一手的绣活儿是真漂亮。”
“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小郡主一般,才艺冠绝帝都,我笨得很,只能学做这些粗活儿。”
“你再这样说话,我可不理你了。”青芜将绣箍一扔,偏头装作生气的样子。
琉璃见她似乎真有怒气,便也不再调侃她,只扳着她的肩膀求饶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青芜长叹一声,又趴回了桌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琉璃的绣线,嘴巴里哀叹声不断,琉璃知道她在烦恼什么,便出言宽慰道:“管那些媒婆来再多,都是无用,你别担心。”
“怎么说?”
“这些日子,可有一家与王府门当户对的重臣托人下聘?”
青芜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好像都是些商贾人家或是小官小吏。”
“那就是了。”琉璃往青芜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陛下赏你的血玉镯,是辰国传世之宝,地位比国玺都要高上一点,一国之重赏了你,要么,陛下要封你为后,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再者吗,便是太子妃了,哪个不长眼的敢跟皇室抢媳妇,所谓求亲不过是想在谢王爷那里混个眼熟罢了,所以你不必担心。”
“太子都没立,还太子妃。”青芜有气无力地翻了琉璃一眼。
“将来总会有的,我就指望着你哪天发达了,也好借着你的势嚣张几天。”
“我只希望永远别有那么一天。”
“为何?多少女子挤破了头想进皇宫,或是想靠近诸位皇子,哪怕是只能做个侍妾都能乐上半天。”
“那你呢,你也是这般想的?”
琉璃穿针引线的手停了一下,挤出个涩涩的笑容,低头说:“我自己做不了主。”
“你比我还要大几个月,最迟过了今年就要许配人家,你爹娘可有给你说亲?”
琉璃摇了摇头,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才说:“我只听我娘说过一次,我爹似乎想把我嫁进皇子府。”
“哪位皇子?”
“这倒没说,那日也不过是闲话时说起,也许是我娘亲听错了。”琉璃张了张嘴,本想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可这些时日也听到些流言说他对青芜是起了心思的,最终犹豫了下还是搪塞了过去,南嬴王夏凌昱,她父亲真正效忠的主子,也是她父亲心心念念想要把她送嫁过去的良人。
青芜没发下她的异常,接着问道:“那你可有心上人?”
“没有,也不敢有。”琉璃轻叹一声,“我娘虽是我爹的正妻,但只生了我一个女儿,不受我爹宠爱,平日也少不得受那些姨娘的气,我只求将来能嫁个对我爹有用的人,这样我娘在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这一番话说得让青芜沉默下来,她从来都不知道,婚姻也可以被利用,也不知道在琉璃这样的官家小姐心中,对婚姻的态度是如此消极。
“你今日有什么安排?”琉璃见青芜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便先开口问道。
“不知道你要来,本想去叶先生处的。”
“叶先生,叶染衣?”琉璃突然兴奋起来,抓住青芜的胳膊很是激动地问道。
青芜虽然知道叶染衣这些年在帝都有些名气,但见琉璃如此兴奋还是很吃惊,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一个老头子而已。”
“你别胡说,帝都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听说是不世出的奇才,性格清冷孤傲,很不好相处。”
“叶染衣清冷孤傲?”青芜怪腔怪调地重复了一遍,联想起那勉强算得上英俊潇洒的脸,轻轻哼了一声,拉着琉璃就往府外走去,“我这就带你去无画楼见识一下他的本性,省得这老头子天天站在神坛上糊弄人。”
“现在就去?我要不要先回家去换身衣裳,梳洗一下啊。”
“不用。”青芜拉着琉璃几乎就要小跑起来,口中大声喊道:“松音丫头,让门房给我备车,我跟洛小姐要出门。”
琉璃被她紧紧拽着一只手,心中无限紧张,一边小声咕哝着什么,一边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打理了下鬓发,唯恐哪里有错失,给叶先生留下些不好的印象。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琉璃的心也随着马车七上八下的,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才子,便是一阵紧张,问了青芜无数遍妆容发饰举止仪态,青芜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也不知叶染衣有何德何能,能让琉璃比进宫面圣都要紧张许多。
“到了到了,马上就能见到你心中的神仙了。”马车渐渐停稳,青芜忙捂住琉璃喋喋不休的嘴巴,自己撩开帘子先行跳下车。
青芜上前敲了敲门,等了一小会儿,门内什么动静都没有,她只得叹了口气,拉着琉璃往边上的院墙走了几步,揽住她的腰,略一提气,抱着她便翻过围墙,在琉璃的惊呼声中稳稳落地。
“你平日里都是这么进门的?叶府没有门房?”
青芜朝旁边努了努嘴,不意外地看见林伯翻着白眼看着她俩,“进不进得了叶府的门,全看那老人家的心情,不过我是个例外。”
琉璃小心地点点头,跟在青芜身后慢慢往后院走去,隐约似乎听见有小女子的各种叫骂声,两人对视一眼,都加快了脚步。
“叶染衣,早晚有一天,我要强过你,你现在对我做的一切,我定百倍奉还。”
“言辞倒是很悲壮,我等着你,只不过我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了。”
“你短命。”
“有那个力气顶嘴,再多加一缸水如何?”
“五哥让你教我诗书礼乐,你日日只让我挑水劈柴,把我当成你府上的下人一般,等父王回来,我定要砍了你的头。”
“若是陛下肯听你的话,我这颗头颅早掉了七八回了,老老实实挑水吧,公主殿下。”
青芜倚在门框上一脸笑意地看着两人斗嘴,青衣的少女提着个水桶踉踉跄跄地在院中来回奔波,还不算太热的天气,少女脸上已挂满了汗珠,叶染衣却靠在树荫下慢慢摇着扇子,微眯着眼,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先生,你是越来越狠心了。”青芜背着手走到叶染衣身边,用脚轻轻踹了踹他的腿。
叶染衣抬头看了眼青芜,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们的小郡主可算是想起来看先生了?”
“没有我,你过得也不无聊啊,有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日日相伴在侧,怕不几日便会将先生召入皇宫封官,到时可别再惦记我们王府欠你的学费。”
“想得美。”叶染衣一扇子敲在青芜头上,“这小公主体质不强,人又刁蛮,陛下和南嬴王的意思也不过是想让她在我这里打磨脾性、锻炼筋骨罢了,清平郡主的教习先生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职业和收入来源,你可不要断了我的生计哟。”
“你要指望着谢王府过活,怕早已饿死投胎无数回了吧,你想讨个生计还不简单,多少人巴望着呢。”青芜向门口的方向一指,琉璃正搓着手站在原地,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水灵的丫头,哪个府上的?”叶染衣冲着琉璃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琉璃在马车上想了一万种跟叶染衣搭话的方式,本以为他是如外界传言那般的清冷高贵,内心十分局促,刚才见他与青芜叙话十分亲近,又很羡慕,此时看他向自己招手,竟不知该怎么说话。
“过来啊,你站那里干吗,你心中神明一般的先生就在眼前,还不过来沾沾他的仙气儿?”青芜见琉璃站在原地不动,便起身将她拉了过来。
“你别胡说。”琉璃悄悄拧了青芜一下,脸上微微有些发热,束手束脚地向叶染衣行了个礼说道:“琉璃见过叶先生。”
“平湖千顷碧琉璃,名字不错。”叶染衣赞了一声。
三人正在说笑,青芜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她本能地偏头躲闪一下,只见一根软鞭擦着她的鬓角飞了过去,直打向琉璃面门,琉璃没有青芜的身手,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叶染衣身子一侧,牢牢抓住鞭身,漏过去的尾梢还是打在了琉璃脸上,留下个不轻不重的红印。
“不知我们何处得罪了公主,竟让公主下如此重手。”青芜仔细检查过琉璃的伤,并没有破皮,不过这印子估计也得几日才消得下去,她冷飕飕地瞟了眼那公主,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地说道。
“本公主想打你便打了,你能怎样。”
“小小年纪出手如此刁毒,我本以为你不过是被宠坏了罢了,心还是纯善的,现在看来是我瞎了眼,自明日起,公主殿下不必再来我府上,我自会回禀陛下与南嬴王,叶染衣才疏学浅,教不了公主殿下。”叶染衣手上稍一使力,软鞭便折为两节软软垂了下去,他将自己手中的一半扔在十公主身上,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递到青芜手中。
“她们是什么人?本公主不过想逗她们玩玩,值得你这么横眉毛竖眼睛的,不来就不来,本公主还不稀罕呢!”小公主躲了躲脚,往前跑了两步也没听见半分挽留之声,只好又自己回头。
青芜从叶染衣手中接过瓶子,取出药膏轻轻抹在琉璃伤处,颇有些担忧地说道:“这药会疼些,不过药效是极好的,不会留下疤痕。”
琉璃有些发蒙,还是笑了笑说:“没打在实处,应该没事。”
“你们敢无视本公主,宫里的人都没这个胆子,本公主命令你们,现在立刻马上,滚!”那小公主见叶染衣一双眼睛只盯在琉璃身上,他们几人也再没有理会她的,登时便觉得万分委屈,指着青芜便抖着声音喝道。
“呵,皇室的公主原来都是这般教养,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青芜给琉璃上药的手未停,冷声回道。
“你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小公主眼睛里转着泪珠,手颤抖着指着青芜,“你给本公主报上名来,等父王回来,砍了你的狗头。”
“报上名又如何,定南王府谢青芜。”青芜忽地站了起来,“公主殿下天天将砍头挂在嘴边,人命在你眼中就半分不值?陛下是圣明之君,南嬴王殿下也是明理之人,不知怎就教养出你这样的丫头,一点脸面也不给他们长,你若是我的妹妹,我定将你吊在梁上打上三天,教教你该如何为人。”
那小公主似是被她吓到一般,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清平郡主?”
“是又如何?”青芜眉毛一挑,不知这家伙要打什么主意。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伤着你吧。”小公主的嚣张气焰瞬间消了下去,认认真真地道了歉,她抬手想要摸摸青芜鬓角被她削去的一缕碎发,自己却又将手收了回去。
青芜和叶染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限惊讶,青芜总共见过这位公主两次,第一次她烧了叶染衣的无画楼,第二次便是今天,从未见这公主说过半句软话,不知怎得被她训了两句就变得乖巧可人了起来。
“我在千秋宴上见过姐姐,额,郡主,惊为天人,十分羡慕,您今日淡妆素裹,不似千秋宴上那般明亮,我一时没有认出来。”小公主见他们都不说话,只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只好轻声解释道,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她低着头绞着衣角,不安地用脚蹭着地面。
琉璃趴在青芜耳边小声说道:“若说叶先生在我心中是神,那这小公主心中的神明定然是你,而且看这虔诚程度,她可要高出我许多倍了。”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叶染衣短暂的惊讶过后,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声,这小公主给他找了无数麻烦,却对青芜如此敬畏,看来他的苦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青芜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两声,她本都做好准备要跟这小公主打上一架了,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种结局,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打着哈哈尴尬地笑着。
“今日是岚茜鲁莽,冲撞了郡主,希望郡主不要记恨我。”小公主挂着星星眼,一脸哀求地看着青芜。
这小公主突然的谦卑让青芜十分不适应,她挑眉给叶染衣丢着眼色,口中说道:“误会误会,公主不用放在心上。”
“那以后我还能见着你吗?”
未等青芜答话,叶染衣突然凑近了说:“公主若是喜欢青芜,可以向陛下求旨,将到无画楼来改为到谢王府去,陛下肯定会同意的,青芜是我的学生,我会的她都会,说不定还比我要强上那么一点,公主在千秋宴上见识过了。”
“对,对,我这就回宫,父王的车驾傍晚便能到帝都,我立刻去请旨。”小公主连声应着,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起来,对着青芜轻轻一弯膝盖行了个礼,人已大步往府外跑去,青芜连叫几声,小丫头竟是头也不回。
叶染衣见公主的身影很快在他府中消失的干干净净,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肆地大笑起来,暗暗庆祝这个惹事精终于被甩了出去,至于青芜日后的日子,就看她的造化了。
青芜眼见着岚茜离开,一回头手指便戳在了叶染衣鼻尖上,哀嚎一声,“姓叶的,我跟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