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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承/暴雨梨花 ...

  •   多给了小二一笔银两,二人换了位置又新添了一桌酒菜,继续刚才被打扰的一餐。
      只是显然现在的两人都不是很有胃口。

      花满楼倒并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决斗而忧心,他较多的是困惑。困惑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一路都在找自己决斗,而且这其中交集似乎是与花家颇有渊源。
      对方点名道姓的找“花家七童”,要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究竟是为何?他虽毫无头绪,但事到临头自然是无需逃避,答应了决斗,去便是了。
      这样一来倒是无事可想无端可愁,保持着平时的表情品菜就好。

      相比之下,陆小凤此时的淡然模样倒是更加自然。
      比起花满楼一向的不急不怒,陆小凤则是遇见的事情越严重,他反而看上去越是淡定。
      如若不是他们两一炷香前还在这与楼上的紫衣少年动起手来,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和普通的食客无异了。

      “陆兄可认出了方才那人使的暗器?”花满楼问。
      “嗯,那些‘绣花针’可不简单啊,不但细如牛毛,落如丝雨,还能做到杀人于无形,我看着,那很像是……”
      “唐门的暴雨梨花针。”
      “不错。”陆小凤道,“不过我很好奇,他为何找上你。”
      “我不知,至少在我与他这一辈中,花家与唐门从无纠葛,恩怨更无从谈起。”
      “呵,花满楼,看来只有你在接下来的决斗中打败他,我们才能搞清楚这背后的谜团了。”
      花满楼嗯了一声,对陆小凤的结论表示赞同,二人不再讨论,各自吃起了酒菜。

      “我不喜欢刚才那小子。”
      “什么?”花满楼没料到陆小凤突然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有点不明所以。
      “我说我讨厌那小子。讨——厌——得——很——”
      “嗯?他虽然脾气怪了点,但除了刚刚对我二人的出手试探,并无恶劣语状,陆兄何故如此讨厌他?”花满楼轻笑。
      “他管你叫‘七童’了。”
      花满楼闻言,手里夹菜的动作微微一滞。
      “呵呵,‘花家七童’,这本就不是什么叫不得的名号。”

      “可这几年少有人如此唤了你不是?江湖上人渐多称你花家七公子,我可只还听过亲昵之人用这个称呼来提及你,比如你的长辈们哥哥们。再……比如我,小时候,我总是习惯这样唤你的。听见七童这个称呼,我总就想起你小时候的模样,”陆小凤道。

      花满楼想了想,确实自从自己成年之后,少有除长辈之外的人如此称呼自己。

      “他想杀你,却又张口闭口唤你‘花家七童’,一个毛头小子,比你我都小上许多,听得我心里怪别扭。”
      “陆兄……这称呼,原就是没有什么特殊的。”
      花满楼低声解释到。

      “不过,能让陆兄这样在乎,我倒是很开心。”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说起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话,是指在活跃二人此时过于沉默的气氛,心里很是一暖。
      随即他放下手中碗筷,将它们一一摆好,然后对陆小凤说道,“陆兄可能要吃快些了,我有预感,这雨——就快要停了。”
      陆小凤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口望去,电光已经不再闪烁,雷声亦已消失了好一会儿,屋檐滴滴答答落下的水声渐渐盖过了密集的雨点敲击。
      天,已然亮了不少。

      雨一停,陆小凤和花满楼就骑马上路了,一直向西,果然不出十里,就看见了一处小亭。
      再仔细一瞧,那绛紫色的少年已经早早候在里面了。

      “真是奇怪,我们两出门时也没见到他从楼上下来,竟到的比我们两人都快。看来这小子轻功不赖。”陆小凤边下马边说。
      那紫衣人远远看见他二人下马,便转过头来紧盯着花满楼看,“你果然来了,花家七童。”
      “少侠称我花满楼便可。”花满楼道。
      陆小凤听得他这么说,立刻笑弯了嘴角。
      “那便不多说废话了,花满楼,开始吧。”那少年道。

      于是又是忽然之间,那少年双手一招,三枚飞镖就直指花满楼面门而来。
      陆小凤赶忙牵着二人的马躲开,站到一旁的树丛边去。
      既然是花满楼答应了与别人的决斗,那过程中他陆小凤绝不该出手干涉。
      他知道,只要是花满楼赢了,那人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他的目的不过是弄清事情原委,并不在于胜负本身,亦不是取对方的性命。
      但反之,对方可就未必。虽然他对花满楼的武功满是信心,但也没办法悠哉地待在客栈里等消息,势必是要跟过来观战。
      那少年虽年纪轻轻,但武功路数却是正宗唐门出身,在摸不清对方虚实的情况下,可不能掉以轻心。

      花满楼也是这般想。
      此刻,只见他一甩袖,就轻轻松松把三枚镖都挡了去。
      双方这一出手都只是小打小闹,在客栈时就已经被一招“暴雨梨花针”刺探过虚实,对方应该很明白,眼下这一招自己要躲过去,自然是分外轻松的事。

      “在下已知阁下是蜀中唐门中人,既是决战,就请阁下不要再隐藏实力了。”花满楼道。
      “你是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的?”
      “阁下忘了?你在客栈用了暴雨梨花针。”
      “哼,可别说你看不见,这针江湖中也是极少人才识得,你是如何这般确定,我必是唐门中人。”
      “我虽看不见,好在我身边还是有一个‘见多识广’的好朋友,他能帮我确信自己的判断。”花满楼瞥着一旁的陆小凤示意道。

      正背靠着树干观战的陆小凤对紫衣人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容。他回想起紫禁城一战的始末,叶孤城和唐门的伤人暗器……
      “在下有幸,曾识得唐天纵。‘出必见血,空回不祥’,这唐门的独家暗器暴雨梨花针,制作工艺复杂,而且材料奇贵,使用时需人之血气提前为其开锐。”他顿了顿。
      “若不是你手中这套针并未经血开锐,或许当时在客栈,我与花满楼都难以全身而退。”

      “呵呵,知道了又当如何,我的确是唐家堡的人。所以,只要我愿意,今日就以血开锐,也未尝不可。”
      “唐公子,你年纪尚轻,究竟为何要拼上性命与我决斗?”花满楼问。
      “我说过了,恩怨情由,留到我们死前再去商量。”

      这下紫衣少年明显认真起来,他的招数也渐渐开始变得狠辣,招招只冲人身体弱处攻去。
      不知何时,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支黑色软鞭,鞭鞭直击而出,花满楼手舞纸扇,一招一式间将其堪堪破解。
      那黑鞭被他用的甚为出色,如同一条灵活有力的毒蛇正在捕食猎物,气势颇足。
      突然一击打在亭间廊柱上,柱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陆小凤仔细一看,那痕下的木头被打掉了漆面上厚厚一层,本应该是浅色的木心内里却泛起淡淡黑紫……
      “小心,他那鞭子上沾了毒!”他立即向花满楼喊道。

      花满楼听了他的话,更加小心起那鞭子来。
      他从刚才起就一味防守,并不主动出击,这似乎惹得对手很不满意,招式里也更加多了几分逼迫意味,几次那黑鞭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破空的劲风吹动他两鬓的碎发,看上去极为凶险。
      但也仅仅是看上去凶险而已,数招过去,花满楼并未被沾上分毫。

      “花满楼,你还不打算使出真功夫吗?那我可不会再对你客气了!”对面的少年冲他喊道。
      这时,花满楼已经被他从亭前空地逼至树林边缘,他刚落地站稳,一阵闪着磷光的飞沙暗器就自对面射出,直向他袭来。紧随在毒砂之后的,是那根对他紧追不舍黑色长鞭。
      几乎是想也来不及想,花满楼立使出了流云飞袖。
      陆小凤皱起了眉,他向前迈动半步,几乎忍不住就要上前细看。唐门中除了暴雨梨花针,同样出名却又不像前者那样少见的暗器,便是这一个。
      又有操“五毒神砂”者,乃铁砂以五毒炼过,三年可成,打於人身,即中其毒,遍体麻木,不能动弹,挂破体肤,终生脓血不止,无药可医。
      上一次他见人挡回这一招,还是叶孤城的天外飞仙。

      两招连发,这是动上了真格。幸好,花满楼的流云飞袖用的极为熟练,唐渐离也算不上唐门一等一的高手,这一回,料想也是能躲得过去的。陆小凤心想。
      怎知,意外就发生在陆小凤迟疑的这一瞬。

      花满楼使出了流云飞袖。
      他顺势将手中纸扇以十足掌力推出,张开的纸扇在空中转圈画旋,把毒砂尽数挡落在地,又稍扭身退步,躲开直直而来的毒鞭。
      突然,紧接着的是一个姿势极难的扭转,便只见他右手调整角度从腰间伸出,两指已抵向紫衣人的胸口。
      “灵犀一指!”陆小凤在心底暗叫。

      那人好像也未想到他在流云飞袖后会突然续上这样一招,立刻止住上半身的动作,而他未持鞭的手中,正紧紧握着数十根暴雨梨花针。

      好险!原来这本该是一连三招,避无可避,却被花满楼意想不到的灵犀一指所打断。
      可这时两人还没来得及完全定住身形,意外的情景就发生了。

      还未来得及停住的黑色软鞭正直直朝前方树丛而去,而不知什么时候,那树丛后面居然隐约站着两个孩子,男孩手握着柴刀,背着一大捆柴火,另只手还牵着他看似更加年幼的妹妹。
      他们或许只是寻常的上山砍柴,碰巧看见了这一幕而好奇上前,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完全不清楚围观一场决斗的危险。

      “快躲开!”花满楼最早一个发现了他们。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两个孩子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即便现在紫衣人想要收势也为时已晚,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突然,就在鞭子将要打在两个孩子身上的瞬间,花满楼抱起了他们。
      又是一套“流云飞袖”的步法,但终究快不过已经出手的招式。
      那一鞭狠狠打在花满楼的左肩与背上,划破他的月白衣衫,溅起点点血珠。

      “花满楼!”
      快到看不见似的,陆小凤几乎在意外发生的同时赶到了树林的这一侧,这一次,他喊得焦急万分。

      “我没事。”传来的是花满楼淡淡的声音。
      他立刻上前去,拉过花满楼的手臂点了他肩颈处几个大穴。
      “解药!”他转头对着紫衣人厉声道,“快把解药交出来。”

      位于陆小凤身后的花满楼倒是很平静,他蹲下身来仔细摸了摸两个被吓坏的孩子,在确保他们两人都无碍后,温柔的出声安慰到,“吓着了吧,现在没事了。以后看见别人决斗比武,要躲的远远的,别再凑过来看热闹。”
      男孩点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就急忙拉着妹妹跑开了。

      陆小凤这边还是在与紫衣少年对峙着,对方冷峻无表情的脸此时居然带上了几分嗤笑。
      “为了救两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居然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实在愚蠢。”
      “稚子无辜,如果因你我二人而被牵扯进来,白白丢了性命,实在是太过可怜。”花满楼站起身道。
      “呵,愚不可及。那鞭子是我投出去的,害了无辜性命又与你何干,再者说这天下处处是可怜无辜的性命,岂是你一条条都要去救,都能救得过来的?他们此时出现在那里,这就是他们的命。方才你只差一寸边可击中我心脏,居然在紧要关头还分心救人,真是愚蠢。”

      “那你应该也知道,花满楼方才那一指并未用全力,他就算不去救人,也不会伤着你。”陆小凤愤愤道。
      “所以我说他愚蠢,对一个施毒用毒要取自己性命的人手下留情,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却不能见死不救。呵,同是江湖中人,也该知晓牺牲与死亡是多么枉然,妄想凭一己之力做出改变。这种人——迟早会因为自己愚蠢的善良而死,或者害死自己身边的人。”
      “有我在,就不会让他死。”陆小凤道,“所以,现在就给我解药,立刻。”
      “如果我就是不给呢?只消半个时辰他就会毒发身亡,你又能怎么办?”
      “那我只能认为,或许你想试一试我本人‘灵犀一指’的威力……”
      “呵,你就不怕靠近我,我也对你下毒。”
      “那我们便同归于尽,这样正好我可以在黄泉路上和花满楼作伴。”
      “可笑,就因为他愚蠢的善良,你们两居然要一起死在我手上。”
      “我们俩会不会死,还未必……”

      “陆兄,你先冷静一下……”
      眼见局势就要不可控制,花满楼赶忙走到二人中间,他用没受伤的胳膊轻轻拉扯陆小凤的衣袖,将剑拔弩张的他扯到一旁。

      随后,他又对着紫衣少年道,“唐公子,在下用陆兄的‘灵犀一指’对付你本就胜之不武,所以也并不想以此招中伤你。至于救人受伤,是我自己的决定,自然是我自己承担。今日比试我已尽全力,现今是我负了,如唐公子所说,半个时辰后,我必死无疑。既然公子早就言明想要取我性命,事到如今我也决不该耍赖反悔。”
      说到这,他抓过陆小凤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强压下了陆小凤准备说出口的反驳。
      “但是,我看得出来,公子你,其实并不想要我死……所以,也请你不要再和陆小凤较真。”

      “哦,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就站在这,眼睁睁的在盼着你死去。”
      “方才我出手救人之时,公子大可用手中的暴雨梨花针置我于死地,而你却没有。”花满楼回答到。
      “那只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你已经中毒了,想听听你苟延残喘的时候,还能说些什么遗言罢了。”
      “若阁下真的想听,我的确有话想对你说,”花满楼缓缓道。
      “在下其实也一样,经历过枉然,深深饱尝过无能为力的滋味……但也因如此,才更无法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见死不救,我不希望看见有人在我面前死去。或许行为本身在常人看来确实愚不可及,但总归不是毫无意义。至于公子所说的因为自己的愚蠢连累身边亲近的人……我绝不会让我的朋友为了我而犯险。”

      紫衣少年没有说话,他只是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想起了马秀雪——那个死在他怀里并让他为之落泪的女子。
      陆小凤曾经也以为过,把生死看得淡漠已是人生境界的至高,也思考过,那样带着浓烈感情和理想,以一己之力力图去逆转生死的人是否分外偏执可笑。
      但他一直相信,像花满楼这样,能将对生命的热忱和对生死的了然融于一心,才是另一种更高境界的圆满。
      所以他不怀疑花满楼的话,他不出手杀人,他救人性命,也仅仅因为那是生命,他所热爱的生命,如此而已。
      回想起大金鹏王一案时,那个本该成为用来要挟自己的人质,却又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站到自己身边来的花满楼,陆小凤知道,他虽然是个瞎子,性格还很温柔,但他同时足够强大,也足够坚定,绝不会甘愿成他人用来威胁自己朋友的软肋。

      但即便花满楼真的无计可施,陆小凤也不会就这么亲眼看着花满楼毒发身亡。

      人总是这样,看得透看得懂是一回事,舍不舍得得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至少他陆小凤没有那么高的境界,对于某些人某些事,尤其是对花满楼,绝不可能就这样放手。他下定决心,万一花满楼的猜想要是错了,这剩下的半个时辰,自己怎么也要把解药夺过来。

      “吃了它。”
      谁知这时,紫衣少年突然从怀中拿出一瓶药。
      “这是?”陆小凤抢先一步接下。
      “是解药。”紫衣少年道,“你猜对了,我本就不想要你死。而你,果然就是我想要找的那种人。如果你真的确信自己所坚持的是正确的,那么,至少活下去证明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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