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入沧海》云之风华

205、名字

　　子夜，谭慕妍睡了半顿觉，醒过来，她是惊醒的，梦魇中皇族宗室互相残杀，北方胡人趁机南下，沿途，胡人就像蝗虫过境一般，粮食被抢，房屋被焚，所有的人口，都被屠杀殆尽，女人，还要被肆意蹂躏过，再以戏谑的方式，残忍的杀掉，尸呈荒野，过后被秃鹫豺狼等聚拢过来的野兽啃食。

　　谭慕妍睁开眼睛，眼前是黑暗的，但是支离破碎鲜红的血肉碎骨，还在脑海中没有褪去，谭慕妍的手环着肚腹，掌下胎儿挣动，不知是手掌还是脚掌，撑到谭慕妍的手心，谭慕妍被遏制住的呼吸，重重的，缓缓的，吐出来。

　　“怎么了？”

　　郑焞贴着谭慕妍的后背睡觉，发觉到身边的人紧绷着身体，感知触动他的警觉，自然就醒过来了。

　　“我想家了。”

　　谭慕妍很快调整好情绪，顺应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她想家了，想她的生身父亲，母亲，还有虽然没有血缘，但亲缘醇厚的哥哥们，谭晗谭诩，如果这个世界，有什么事不能割舍的，除了丈夫和孩子，还有这么一堆人，在梦境中重历残酷生死以后，谭慕妍想他们。

　　郑焞在被褥下牵谭慕妍的手，道：“那就回家去，回谭家。”

　　谭慕妍心里还带着一分拧巴，道：“会不会不太好？”

　　不是媳妇随意回娘家，无礼节，自专由，而是她上次回去，遇到了非常不好的事情，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谭晗，出身如此，也不是他可以选择的，谭慕妍可以与他无怨尤，但是她至今，不能以平常心待母亲，她心疼父亲，维护家族，就更加怨怼母亲。

　　“在娘的心中，大哥是放在心中第一的位置，他是缘起，第一就是他了。第二，爹爹吧，有夫才有子，我也不与爹爹争。令驰是男孩子，我这便不如他了，我前三都排不上。”谭慕妍负气的说道，娘亲明明有那样的不好，身为女儿却割舍不掉依恋她的感情。

　　郑焞听谭慕妍把丈夫放在子嗣之前，只觉得分外妥帖，柔声道：“怎么排不上第三，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也是第三了？”

　　谭慕妍转动身子，从左侧卧变成仰躺，笑道：“也对，令驰还不顶事，我却机灵聪慧，在家招财，出门兴家。”

　　嘴硬着，在自夸，心也软和下来，在想当年，她还小的时候，田桐多年没有再生养，谭定在中信堂渐渐做出名堂来了，有那等妒忌之人，把话直接说到他们家门口，说谭定没有亲生子，只有一个女儿，将来挣再大的家业，也是便宜谭晗谭诩两个实际的外人，可惜啊，谭慕妍怎么就没有生成一个儿子呢，一个丫头，有什么用呢，她到底没有亲兄弟依靠，这一辈子的日子，先甜后苦。

　　总有不愿看旁人家庭和睦的人，满满都是挑拨之意，但是也必须得承认，她过的，是甜甜的日子，父亲爱她，母亲亦爱她，才有别人艳羡的日子。

　　如果谭慕妍对母爱的汲取，可以用重量来衡量，她前面两任母亲加起来再乘以十倍，也不及田桐给她的，日常母女间的温馨，以及母亲在女儿成长上的关切与教导。王莲莲与曼珠求而不得的母爱，谭慕妍已经拥有，怎么舍得丢弃。

　　“我如果原谅母亲，你怎么想呢？”

　　黑暗中，谭慕妍是看不见郑焞，还是寻着他的气息，目光转过来。

　　郑焞眼尾弯起一个弧度，道：“不说与我郑家的渊源，你的母亲，二十年前，一个……一个貌美而柔弱的女子，实不能要求她太多。”

　　貌丑无颜还罢了，少招人眼，也省却多少心机，偏偏是貌美难自弃，柔弱难自保，自然是在还能自己选择的时候，觅一觅良人，寻一个男人依靠，不然待遇到那等欺男霸女的，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谭慕妍捧起郑焞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坎，她想，郑焞怎么能这么好呢，体谅她难以舍弃的感情，还为她准备了说辞。

　　郑焞丝毫没有客气，谭慕妍是心无邪，郑焞正值青春年少，热情澎湃，手便如游鱼钻入清泉，在心口一片纵情揉捏道：“只是你如今回不了长云镇，若把一家子都请到府里来，也不是那个意思，你等两天，我们去鸣玉坊聚一日。”

　　郑焞摸得很有分寸，力度刚刚好，又避过了最敏感危险的部位，尽可能的调动感官刺激，谭慕妍耳朵嗡嗡的发热，也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乖顺的又左侧过去，让郑焞能更好的使力，郑焞原来紧贴着谭慕妍的身子被弹开，他闷笑一声，翻身下床去了。

　　过了几日，中信堂年终归账，作坊里做工的人结算了一年全部的工钱，放了年假，作坊一旦开工是全年无休的，所以做工一年的人，要趁着过年好好歇一歇，谭定和田桐来京城采办年货，也是要在谭晗吕拂青平日所居的鸣玉坊下榻，郑焞和谭慕妍就凑着这个时候，也不提前打招呼，就和串门子一样，带着谭令驰和阿羔就过来了。

　　隔壁有谭庭栖一家五口。

　　谭诩陪着父母采买。谭以观要看顾宣武门大街上，中信堂的铺子，他的妻子小吴氏，年底随着雅溪送上来的年礼，上京来陪伴丈夫，中午谭家在京城的人要聚在一起，她早上就过来筹备席面。

　　因此热热闹闹一大班人，比现在留在映珠承本堂的谭家人还要多，而这鸣玉坊，寸土寸金，谭家租住的一套屋子，比乡下的承本堂小了很多，空间上狭小，人都拥在一会儿，反而更显亲近。

　　田桐第一眼看到女儿，就看着挪不开眼睛，眼里满满，只看得见女儿。

　　“怎么这么突然就过来了，可禀过了婆母？”田桐行动僵硬的上前，小心翼翼的来握女儿的手。

　　谭慕妍接上来，摸到田桐清癯的手骨，笑道：“我们当然是禀告过才出门的了。”

　　语气中带着撒着娇的孩子心性。

　　小孩子阿羔，由郑焞抱在手上，胖乎乎的大脑袋，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滚来滚去，把一班人，这个看看，那个看看。

　　上个月，他周岁宴，这些人他是见过的，只是忘记惹，忘记惹。

　　谭诩是很招小孩子待见的人，阿羔的视线逗留在他的身上，谭诩就走上前，捏着他一个个肉窝窝的小手，道：“我是舅舅，也不为难你，要分清我是第几个舅舅。”

　　谭晗听谭诩这样说话，才迈开腿，近前来。

　　谭定先不管别的了，直接把阿羔抢抱在怀里，喜道：“我们阿羔会说话了吗？周岁宴上，已经走得很好了。”

　　“没呢。”谭慕妍大声道：“妈妈也不会说。”

　　“不急不急。”谭定忙道：“我们阿羔还小呢。”

　　程氏和小吴氏系着襻膊从厨房过来。小吴氏才来，经不惯这样的场合，还拘谨着，程氏爽利的道：“叔叔婶婶，我把三足铜火盆抬去南里间了。”

　　田桐揽过女儿，母女两人，先进到南里间去了。

　　吕拂青要随着进去，被谭晗拽住手不放，她是什么情况都不知的，惑然看过来，谭晗才松手。

　　吕拂青进去，是要给婆婆和小姑子捧茶，余氏也不是泡了茶水，端了银耳汤来，谭慕妍哪用吕拂青来端呢，招手让吕拂青也坐下来，她也是孕妇啊，冬天的衣裳穿得肥肥大大，她六七个月的身孕，不大看得出来，坐下腰身就凸出来，谭慕妍是自己肚大如簸不去深忧，倒是品着吕拂青的孕相想她生得娇小又是头胎，这样小小不显怀的就很好，肚子不要太大，胎儿长个五六斤左右就可以了。

　　田桐是看着女儿的，她的亲族排不出来，郑家谭家的家史上，也没有诞育双胎的例子，左右亲朋好友也没有，真怀到八九月份的孕妇，田桐就没有亲眼见过了，一叠声的问谭慕妍，如今吃多少，睡多久，孩子们闹起来是怎么样的，她听说了，前阵子谭慕妍数次进宫，这样走来走去的，身体可有不自在。

　　谭慕妍一一答了，道：“我好得很啊，就是多走走，也好生啊。我生的时候，娘，二嫂和三嫂，你们赶快过来陪我，听说经产妇生孩子快得很，双胎还下得更快，别你们还没有到，我就母鸡下蛋一样的，已经生下来了。”

　　“你这嘴，就是贫。”田桐失笑道。

　　男人们都留在正厅，谭定圈着阿羔，道：“阿羔的大名，可有了吗？”

　　依着时下的规矩，孩子过了周岁，就可以取正式的名字了，平日可以不用，可以不大肆的宣告，近亲要知道他的大名。

　　周岁的时候没有定，现在快过年了，过年的时候祭告祖先，之前就要把孩子的名字定下来了，也好禀告祖先，也是阿羔嫡长子的身份，在祖先面前敲实一下，这是大事，对女儿外孙来说，顶顶要紧的大事，谭定以为女儿女婿突然带着外孙子回来，是要亲口说这件事。

　　郑焞垂头，道：“母亲说还没有定，过些日子再说吧。”

　　谭庭栖去看谭晗，两人的眼神中，已经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国朝以孝治天下，导民以孝。如他们这样求上进的谭家，想上去，后嗣子孙就尤其注重平日里的孝行，比如他们有了孩子，孩子的名字，他们还没有资格来取，上面有亲长存在，谭庭栖要请谭实为孙子赐名，谭晗要请谭定为孙儿赐名，谭实谭定的父亲，谭德远还在世，谭实谭定还要往上请，若是谭德远放弃这项权利，再一辈一辈的退回来。

　　谭庭栖的长子，是谭德远取名字的，次子，是谭实取名字的。

　　郑家，郑焞这一脉特殊一点，事事都是尊奉母亲在先，就是郑焞和谭慕妍的婚书，父母的姓名，也是鲁阳公主在前，郑可贤在后。

　　而鲁阳公主之上，还有一个元熙帝，鲁阳公主说还没有定，便是她也没有给孙子取名字的权利了。

　　还不及深思这份荣宠的深厚，魏国公府，郑炘的亲随，骑快马而来，说郑炘在玉津苑和颍国公世子打马球，请郑焞过去助阵，既来了谭家请人，谭家的少爷们，也一起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