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爱情往事》薛神骏

32、罗家悲歌

　　第三十二章 罗家悲歌

　　我们都是好孩子
　　最最善良的孩子
　　怀念着 伤害我们的
　　——王筝《我们都是好孩子》

　　胖子去了省城后，寝室中只剩下我们三人。没有胖子，我感觉很不适应，他们两人也有这种感觉。我们很担心胖子。虽然罗帅有手机，但胖子一直没有给我们打电话。
　　秦潇潇在外地参加艺术科目考试，罗帅一个人有点无聊。他去找过小柳几次，夜不归宿。不过我相信他，他和小柳是相依为命的关系，虽然此前他们曾经有过身体上的亲热。罗帅把很多时间用在学习上，成绩有了明显的提高，但他学习的热情始终不太高，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志不在此。
　　虽然我的成绩有所提高，但我还是很焦虑。我常常做相同的梦，梦见自己参考文科综合考试时，所有的笔都是坏的，而我又尿急，偏偏题目一个也做不出来，我心里万分焦急，一直憋着尿，最后实在是快憋不住了，胆战心惊地让监考老师领着我去厕所，监考老师对我非常怀疑，仿佛我铁定是到厕所作弊。他磨磨蹭蹭地领着我出去，还没到厕所我就尿了，尿了自己一身。每当此时，我便醒了。醒后我常常发现自己内裤上有一块黏糊糊的东西。我梦遗了。
　　罗帅每当发现我早上洗内裤就嘲笑我又在内裤上“画地图”了。贺云潭有时候则安慰我道：“老曹，别搞得压力太大，你这都是压力太大导致的。小心梦遗多了，伤身体。”我何尝不知道这样不好，只是这并非我能控制。
　　虽然罗帅嘲笑我有压力，自己仿佛没事人一样，但是我知道，他内心深处，也承受着巨大压力，甚至比我的压力大上几倍。这要从五一劳动节假期说起。
　　放假前一天晚上，罗飘鹤在寝室接了一个电话，当时我和贺云潭都在。罗飘鹤接通电话后脸色立即由晴转阴，我们知道那应该是他父亲的电话。他接到他父亲的电话总是脸色沉重，接电话时不是争吵就是简单应付几句便生硬地挂了电话。这一天，罗帅接通电话后就钻到瞭望台左侧的厕所里去接电话了。我们不以为意，在寝室里洗洗刷刷，准备休息。
　　罗帅接电话时，好像和电话那头的人发生了激烈争吵，他狠狠地打门，厕所的木门被他打得啪啪直响。接完电话，罗帅在瞭望台上站了很久才一脸阴沉地回到寝室，哐当一声躺在他自己的上铺床上。
　　我担心地问道：“罗帅，没事吧？”
　　贺云潭在洗澡堂里刷牙。他父母多病，他打算利用假期回家看望父母。他虽然平时不收拾，但当时已经把一切东西都收拾好了，还买了不少中西药，只等第二天一早就回家。
　　罗帅没好声气地说：“死不了。”等了几分钟，他突然坐起来，仿佛很有兴致地道：“我去买点酒，我们一起喝，反正明天放假，不用上课，再说，快高考了，我们也算是提前庆祝一下。你们复习那么刻苦，放松一下。”
　　没等我接话，他已经拿着钱包往楼下冲去。我在后面追着喊：“这么晚了，商店早关门了。”
　　“这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罗飘鹤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贺云潭洗完出来了，一双拖鞋拖得啪啪响。我对他说：“罗帅心情不好，下去买酒了，说和我们一起喝，提前庆祝高考，同时放松放松。”
　　贺云潭两眼放光，道：“very good！老子好久没喝酒了，反正明天也不用上课。”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罗帅领着三大袋食物上来了，有9瓶啤酒3瓶白酒，七八包花生米、辣豆腐、辣鱼，几袋面包。这些食物都是我们爱吃的。罗帅有事没事，总愿意喝酒吃垃圾食品，有时候和我们一起，有时候一个人。
　　我们把食物放在书桌上，关上门，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边吃边聊。罗帅心情不好，只喝白酒，喝的很生猛，劝都劝不住。喝到最后，他眼泪直流。
　　我又嘲笑又怜惜地道：“胖子都还没回来，你就在这里哭哭啼啼了，你罗帅不是一向无比潇洒吗？”我羡慕着罗帅的潇洒，羡慕着他在爱情上的大胆，这是我的短板。
　　贺云潭喝了不少啤酒，脸红如晚霞。他皮肤粉嫩，喝酒上脸，长发飘飘，道：“老曹，各人有各人的潇洒和痛苦。人生在世就是受罪。”
　　罗飘鹤举着杯子和贺云潭干杯，道：“说得太对了，干！”又举杯向我，我们碰杯碰得咔咔响。
　　罗飘鹤脸微红，道：“老曹，我没有你那么稳重，也没有你那么憋屈，我得释放，释放。”他哈哈笑，右手上扬，仿佛要甩掉什么东西一样。
　　我苦笑道：“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喝酒，喝酒，我挺好的。”他的话让我想到杜春烟，这是我的死穴。
　　我们三人碰杯。罗飘鹤喝完了自己又满上。
　　我道：“罗帅，你有心事吧？”
　　罗帅吃着花生道：“谁没有心事？老曹，你也有吧，只不过你压抑着，我罗帅不想压抑，我——”话没说完，他又一饮而尽。
　　贺云潭道：“罗帅，你这样喝，马上就要倒下了，倒下就没意思了。”
　　罗帅仰着脸，道：“一醉解千愁！不是吗？不过今天我不想醉倒，我想和你们聊聊，聊聊我的家。”说着说着罗帅又哭起来。
　　我劝道：“别哭了，罗帅，别毁了你在我心中的印象。”罗帅几乎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
　　贺云潭道：“罗帅，你想说就说吧，我们都听着呢。”贺云潭话刚说完，罗帅就一口东西吐在垃圾桶中。一股强烈刺鼻的酸味冲上来。
　　我扶着罗帅的背，问：“没事吧？你还要吐吗？要吐我扶你到洗澡堂去吐。”
　　罗帅推开我，拿着垃圾桶，强撑着前行。我上前扶着他，打开门，去了洗澡堂，罗帅在洗澡堂里吐得稀里哗啦。吐完后他的状态好多了，似乎恢复了正常，只是走路还是跌跌撞撞。
　　我扶着他回了寝室。他靠在胖子的床上，抹了抹脸，像是洗脸一般，道：“我只讲给你们听，你们听完就完了，别和别人说，这是我罗帅的秘密，也是我心中的痛，你们可以做到吗？”
　　我信誓旦旦地道：“我可以。兄弟的秘密，我一定保守。”
　　贺云潭笑道：“难不成我们还把它写成小说不成？”没想到，他一语成真，只不过是我把罗帅的故事写在小说里面。
　　罗帅似乎下定了决心，靠着黑色的床杆，开始述说他的故事。他基本上是冷静地讲，尽管偶尔啜泣一下。他说得非常真实，我们都相信他讲的是真的。
　　罗帅告诉我，他爸爸罗战北24岁时糟蹋了表妹朝柔柔，也就是他的妈妈，一个天真的农村少女，只读过初中，但是非常水灵漂亮，是村里和附近村庄公认的最美丽水灵的姑娘。罗战北非常帅气，家里很富有，但是品行恶劣，浪荡不羁，朝柔柔很不喜欢他。但他最终抓住机会在表妹家里糟蹋了她，她怀上了罗帅。
　　朝柔柔有个心上人，叫朝世峰。他们虽然很相爱，但朝世峰那时候缺乏勇气，看见朝柔柔被人糟蹋并怀了孩子，愤怒和羞愧之下再也不理她。在各方的压力下，罗战北非常勉强地和朝柔柔结了婚，但是他很快又有了新欢，而且换了一个又一个。朝柔柔性格懦弱温柔，忍气吞声，为了带大罗帅含辛茹苦，对罗战北的花天酒地并不过多干涉，也无力干涉。朝柔柔很爱罗帅，罗帅也很爱妈妈。妈妈常常深夜哭泣，这哭声深深地印在罗帅心中。醉醺醺的爸爸经常殴打妈妈，罗帅冲到妈妈身上去保护她，爸爸像踢一条狗一样踢他们母子。
　　在罗帅10岁那年，罗战北认识了现在这个年轻风骚的女人，为了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他亲手把朝柔柔推到河中淹死。当然，罗战北告诉罗帅，他妈妈是不小心自己淹死的，但罗帅13岁时认定是爸爸害死妈妈的。他痛苦万分，开始和家里严重对抗。
　　他想为妈妈报仇，但是他的仇人却是他爸爸以及风骚浪荡的后妈。他非常矛盾，非常痛苦，几度走到河边，想跳河自杀，但他想到妈妈是被人推到河中害死的，自己再也不能在河中淹死。
　　经历了一段极其消沉的少年岁月后，罗帅对家里死了心，再也不喊父母，也再也不认他们。
　　他决心报复家里。他报复父亲和家庭的方式，一是做一个浪荡子，从不好好读书，也绝不关心家里的生意，而他爷爷渴望他读书成才，父亲希望他未来接手家里的生意。二是不断地搜集证据。他发誓要用法律来惩罚杀害妈妈的凶手，在自己18岁时把他爸爸及后妈送入监狱。第二个目标他深深地埋在心中，从未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他变成一个不读书的浪荡子，的确让他父亲和爷爷伤透了心。罗帅为此感到很得意。罗帅还报复后妈生的妹妹，几次把她推到池塘里，但最终他还是把她救起来。妹妹对他满心都是仇恨。
　　“所以你做花心大萝卜，花天酒地，理由就是这个？”贺云潭靠在自己的床上，醉了一般地说话。
　　我被罗帅的陈述感动得哭了，道：“你爸爸真不是人。”
　　罗帅道：“他不是我爸，我都懒得骂他。我对他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我今天和你们说这些，是因为明天是我妈的忌日。罗战北假惺惺地要我回去，说和我一起去给我妈扫墓，说他很后悔。哼！他妈的，他没资格去扫墓！更没资格在我面前假惺惺！是他把我妈推入河中淹死的！杀人犯！”
　　我迟疑地道：“有没有可能不是你爸爸做的？”
　　罗帅怒极了，把酒杯狠狠地砸在地上，道：“千真万确，这件事我绝不会弄错！镇上的人都知道！现在我已经搜集了足够的证据！”酒杯碎裂，满屋都是。
　　轮到我沉默不语了。我沉默不语是因为难受。
　　贺云潭道：“天下悲伤的故事数都数不清，可惜偏偏发生在你我身上。”说完沉重地叹息一声。
　　罗帅道：“白天我看起来或许很风光，但是晚上，我害怕晚上，每天深夜都很痛苦，一想起我妈的死，我就心如刀绞。”说完，呜呜地哭起来。
　　我想了想，道：“罗帅，你爸爸做的事的确很不堪，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毕竟他是你爸爸，也许你该放下了。”
　　罗帅怒道：“我放不下，绝不放下！他也不是我爸。我在我妈坟前发过誓，一定要为她报仇！我绝不会放弃！”他声音十分坚决，把我吓了一跳。
　　我道：“不管怎么样，是他和你妈生了你。”
　　罗帅骂道：“还不如不生！”
　　贺云潭像是断气了一般，轻声道：“最终要放下，难道你杀了你爸？”
　　罗帅道：“虽然我读的书不多，但我知道他必须为杀害我妈付出代价！我要让他坐牢！这是他该得的！如果实在不行，杀他也说不准！”
　　我劝道：“罗帅，你既然这么爱你妈妈，那就别让她失望。你想想，你妈妈最希望你做什么？”
　　罗帅想了想，悲伤地道：“她死我才10岁，我不懂那么多。我妈希望我替她争气，还希望我保护她。可惜我没做到，没做到！”罗帅又带着哭腔。
　　我道：“这不就很清楚了吗？你妈妈绝对不希望你去杀人，杀人你会被判死刑，你妈妈九泉之下难以瞑目！你希望这样吗？”
　　罗帅道：“可是她就那么被罗战北这个畜生，还有那个□□给害死了！他们必须付出代价！”他还是带着悲愤，但语气已经弱了许多。
　　贺云潭没有说话，打起鼾来，像一头小猪。他是一个打鼾的诗人。
　　我道：“罗帅，很感谢你和我们分享这个秘密。不过，我不希望你一直背负它，尤其不要把它当做沉重的人生包袱，你应该想开些。你爸和你妈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何况是上一代的事。如果你爸真诚忏悔，我觉得你该原谅他。”
　　罗帅冷笑道，道：“他哪里忏悔，他不过是假惺惺演戏。老曹，也许你说的对，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罗战北。”
　　我道：“不管怎么样，你别把自己废了，这样是最不值得的。”
　　罗帅道：“也许吧。不过，我告诉你，我不会干违法的事，我学聪明了，我会用法律来捍卫我妈的权利！”
　　我道：“也许罗叔叔是该受到惩罚，但你别忘了，你是他的儿子。”
　　罗帅道：“老曹，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别管了！你们替我保密就行！”
　　我道：“打死我都不会说！但作为朋友，我警告你，快高考了，你别惹事！”我又喊潭子，贺云潭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
　　罗帅毅然道：“我正是相信你，才跟你说。高考的事，我自有分寸！”
　　深夜深沉，凉风习习，我感觉自己仿佛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罗飘鹤、贺云潭，没有其他人。
　　我想到程胖子，嘀咕道：“不知道胖子怎么样了？”
　　罗飘鹤叹息道：“过几天就知道了，应该死不了。”
　　我们不再说话。罗帅睡觉时无声无息，和贺云潭形成鲜明对比。我知道他可能在反思我的话，也可能睡着了。我走到厕所方便，啤酒在我肚子中全变成了尿，憋得我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