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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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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在耳边鬼哭狼嚎,双眼紧闭,只觉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将自己扯下那幽暗不见天日的深渊,无力反抗,也无心反抗。此时,心平如镜,没有一丝涟漪。片刻,冰凉彻骨的水铺天盖地地袭来,顷刻间,全身痛如针扎。痛,生命的征兆,迫使兰馨睁开双眼,只看见眼前模糊一片,双手腾空,却只抓住虚无。原来,死,并不如书中那些痴男怨女说的那般惬意。苦笑,不觉嘴里吸入一大口冷冽的清泉,刺得肺叶一阵紧缩。这无休止的折磨让这绝望的人儿渐渐失去意识。
模模糊糊,耳边隐隐传来人声……
“这姑娘,年纪轻轻,怪可惜的……”一个中年妇人语带慈祥。下一刻,额头传来一丝温暖,濡湿的发丝被细心整理拨到一旁。脸上火辣辣的疼,四肢乏力。
“娘,”听上去似乎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温柔婉转的呼唤,像极天籁。“如果她醒来,发现自己的容颜……可怎么是好?”言语间有着担忧。
难道自己毁容了?兰馨想着,一阵头晕,昏沉沉睡去。待她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朦胧间,棕色的床顶,朱红色帐幔外罩粉色细纱,其间点缀着一个光亮的物什。闭了闭眼,待再睁开时,才瞅见那是个金光灿灿,精致的吊钩,以其壮硕强劲的身躯不容置疑地一把搂住那一抹柔粉。视线下落,乌黑的发髻上斜插的珠饰垂下点点星光,一抹不自然的潮红划过粉嫩苍白的脸颊,细长卷翘的眉轻颤,让人不禁遐想那内里饱含的该是怎样的绝色倾颜。佳人似乎陷入梦魇,双眉紧蹙,气息紊乱,手指下意识刮着柔滑的丝制被面。
兰馨吃力地将手探向前方,在捉住柔荑的瞬间佳人惊醒。
“姑娘,你醒了。”一双秀眉下,星光熠熠。
“水……”兰馨勉强笑下,仍感到轻微的头晕。
少女转身,一丝清淡的幽香沁入鼻尖。小心微抬病榻上的人的头颅,如托着人世间的珍宝,菱形的唇溢出淡雅的芳香,那杯上袅袅的银丝在香气中妖娆的散去。青绿色的杯沿抵住兰馨的唇,甘甜的液体顺势而下,沁人心脾。兰馨只觉刚喝下的不是淡而无味的水,而是玉液琼浆,心情不由大好,连带地病痛似乎亦去了大半。
“谢谢。”兰馨感激地看着眼前娇美的人儿,一抹红晕飞上对方的脸,还她羞涩的一笑。
“能给我一面镜子么?”兰馨以手抚脸,果不其然指腹间传来粗糙的触感。少女担忧地看了看她,从梳妆台上取来一方小镜,脸上神情犹豫不决。
“没关系,即使我变成了丑八怪,也是一个自信的丑八怪。我相信,女人有的不只是美貌。”兰馨安慰道,心想,莫不是伤得很严重?这下可成了古代的卡西莫多(注:法国作家雨果笔下的钟楼怪人。)了。
在模糊泛黄的镜面中隐约可见,左脸上一道细长的疤痕,怕是掉下山崖时被崖边伸出的树枝刮伤。创口不大,在左眼下方和嘴角间滑了一道斜线,还好,不是对角线。兰馨苦笑,这算不算是给一向对几何数学不感兴趣,严重偏科的自己的一个惩罚?手中忽然落空,兰馨哑然地抬头。
“你不用担心,我姑父家乃江南富户,定能为你遍寻名医诊治。”少女急道,眼中满是关切。
兰馨只是淡淡微笑。对方从那抹淡定中看出了什么,放下心来。诚挚的情谊此时在两人的心中滋长。在经历过尔虞我诈、出生入死后,这不带一丝功利的真诚让兰馨敞开了久闭的心扉。
接下来的几日,随着船的前行,在经心的调养下,兰馨逐渐康复。不多日,竟可在船头处和新交的朋友一同赏景。言谈间,兰馨只说自己被仇家推下悬崖,闭口不提明伦堂,不提京城,将过去的一切深埋心底。朋友只当她身世坎坷,便不愿提起她的伤心事。
兰馨的这位知己姓唐,单名一个婉字,京城人士。此次随母南行前往江南的姑母家和从未谋面的表哥完婚。听到此处,兰馨不由感叹古代女子的身不由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束缚了多少有情的男女,这其中又以自己古代的爹为最,当下忿恨不已。当听说那未婚夫是花粉丛中的翘楚时,更为好友不值,将自己的一腔怨气全数撒到那素未谋面,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倒霉风流鬼身上。
“素来男子皆风流?让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见鬼去吧!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只能从一而终。这是哪国的谬论?孔伯伯的话不知荼毒了多少大好青年,若我生在那个年代,定要揪住他的胡子,和他理论理论。”当下捋了袖子,如揪胡子般拉扯舱头悬挂的清纱,逗得身边的人儿莞尔。“你不要逆来顺受,像你这样的姑娘他不珍惜是他的损失。如果你未来的夫君欺负你,只管来找我,我定要他好看。凭我的手腕,要照顾你绰绰有余。”
“这孩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刚出舱的唐夫人被兰馨的异端邪说吓得差点将手中的茶点掉到地上,她虽深知自己外甥的为人,却碍于两家的情面,即使心里附和兰馨的说法,面上却无丝毫表露,只眼中透出丝丝感激。
“呜……”唐婉忽然脸色惨白,双手紧捂胸口,身体软了下去。
“婉儿!”
“阿婉!”两声急切的呼唤,同时一老一少同时扶住那娇弱的身躯。
“小姐陈年旧疾,乃先天不足所致。切记莫让她大悲大喜,以至病情加重。”大夫探探脉象,摇头轻叹,“如此病情怎让她远行,应静养才是。”
大夫的话让屋中的另两人心头一沉。
“唐夫人,前面不远就是清远镇,小女在那里置有一处房产,让阿婉歇息几天,养养身子再走也不迟。”离扬州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唐婉的身体怕是不堪重负。兰馨忆起以前去扬州的分舵办事,路过清远时买的私宅。那儿环境清幽,倒是个养病的好去处。
她的提议得到唐夫人肯定。当下一行人向清远镇行去。
再次踏入那久别重逢的庭院,素雅的厢房,兰馨只觉恍如隔世。这处宅邸明伦堂三位当家虽知晓,却从未来过。偌大的宅邸只有对中年夫妇照料,这家人姓李。
“小姐,您可回来了!”两人见主人平安归来,满眼欣喜。
再三叮嘱他们好好照料唐氏母女,对外只说是自己家的亲戚来小住,兰馨这才放心地出门采购生活必需品。
唐婉的病情仍不见好转,想是这长途的旅行已透支了她仅余的气力,兰馨每日看着好友日渐消逝的生命,心如刀割。若在医学昌明的现代,她的先天性心脏病也不是什么可怕的绝症,可叹这可爱的女孩生在古代,每日饱尝病痛的折磨,面对众人却仍要强颜欢笑。
唐夫人精神恍惚,似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便是每日紧抓爱女的手,泪流满面。
“娘,”唐婉轻按母亲的手,轻唤,眼里满是不忍。“对不起,女儿不孝。怕是……”话未说完,嘴已被掩住。
“你会好起来的。”兰馨一阵哽咽。
“兰馨,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唐婉头轻摇,一滴清泪划下眼角。“女儿不孝,辜负了爹和哥哥的期望。”
“别这么说,是娘对不住你。”唐夫人忍不住哭出声来,“你哥哥本就天资驽钝,不是做官的料,要不是你爹他一再坚持……娘也不愿意让你嫁给那个人啊!”
“不,哥哥从小疼我,什么好的都想着我。他只是为人忠厚,官场上即便再有才华,没有靠山相依亦是空谈。”说话间,她的脸更白了几分,愁绪染上眉间。“这门婚事,女儿心甘情愿,怨不得他人。只恨……女儿辜负了哥哥的疼爱。”
“当官有那么重要么?”得知这门亲事的真正目的,兰馨气不打一处来。
“姐姐,”唐婉早和兰馨姐妹相称,“哥哥一生的宿愿便是走上仕途,做一名如宋朝包拯一样的好官。只因……性格刚正,在朝中屡受排挤。我姑父曾任大学士兼太子太傅,朝中多有他的门生。若他……哥哥定能得偿所愿。”言语间气若游丝。
“你们本是亲戚,何苦要嫁至江南?”
“姐姐有所不知,我这姑夫……呃,身边女子无数,”唐婉脸色微红,“所幸……姑母膝下所出……为家中长子,若与表哥成婚,……长子的妻舅,姑父想来,也不会等闲视之。”
“做这种牺牲不值得。”兰馨攥住唐婉的手,双目泪光盈盈。
“这都是婉儿的错……”唐婉喃喃,泪如泉涌。
“阿婉,你好好养病,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兰馨紧紧握住掌中的嫩滑,忽觉一沉,她的心中大恸。随之而来的是唐夫人撕心裂肺的哀号。
依旧是那顺水前行的小船,那檀香萦绕的内室,而昔日的一抹香魂却随风飘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