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扶笙

2、【2】

　　那晚唐尧一直埋首写作业，五班的人都很有自知之明，深知虽然身在名义上的实验班，但在这个学校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不仅给人家市一中文科普通班的提鞋都不大够格，连和人家隔壁六班比，那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地中海刚刚接任班主任，还不能分清每个人，于是今夜大家都很同心，来的人稀稀拉拉。

　　周典按人头挨着每个座位发卷子，路过最后一组的时候，特地低头看了眼，唐尧写的是——化学。

　　神经病。

　　周典低声骂了句，把她的卷子拍桌上。

　　唐尧小声说了声：“谢谢。”

　　周典发完卷子回座位，前桌陈祺正和他同桌张畹八卦。

　　陈祺：“诶，张畹，你原来不是二班的嘛，你认识刚来那位不？”

　　“认识呀。”张畹“嘁”了声，“学霸嘛，高一上成绩出来的时候挺轰动的，你们不知道？”

　　陈祺摇摇头，“嗨，谁关心这种学霸的成绩啊，我们关心自个儿能不能全及格回家会不会挨揍都来不及，对不对典哥？”

　　张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高一上年级第一，总分、文、理三个第一全了，全市第十六名，牛逼不？”

　　陈祺砸吧了下嘴，“好像还行？”

　　“得了吧你，说得好像你能考这么高一样？”张畹嫌弃地看他一眼，接着八卦，“最关键的是，连我们班都没什么政史地的课，更别说一班了，一个月每科能排到一节课就不错了。”

　　陈祺嘴巴张大成“O”型，“这意思是，我们班也要有真学霸了？”

　　张畹看他一眼，“得了，知道你不爽纪律委员，巴不得有人能抢她第一。”

　　她们班纪律委员是分课时从普通班分上来的，成绩不错，能稳坐第一宝座，但老针对陈祺，陈祺跟她不对付是全班皆知的事。

　　陈祺笑笑，“那是。”

　　张畹突然问他：“年级主任知道不？”

　　“切，你这不废话吗？”陈祺没明白张畹突然脑抽是什么情况，就他们那个凶神恶煞的年级主任，还能有人不认识？

　　“一班数学老师。”张畹转头看了看角落里和垃圾桶为伍的唐尧，有些羡慕，“年级主任心头宝，你可讨好讨好去吧，下次要是被抓需要写检讨，兴许还能让人家去帮你说说情。”

　　“看来是真学霸啊。”周典冲他俩“哟呵”了声，然后起身走到唐尧面前，“学霸。”

　　唐尧抬头看他一眼，没搭话。

　　“喂，”周典不爽，他还是地中海的心头宝呢，有什么了不起的，山高皇帝远，年级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五班谁他妈敢惹他，“学霸，寒假作业借我抄抄。”

　　唐尧抬头觑他一眼，从书包里摸出一沓卷子，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句话也没说。

　　“谢了。”周典玩味地笑笑，“学霸有点高冷啊。”

　　一分钟后，周典绿着脸回来了，“唐尧，你玩我呢？”

　　周典一把把卷子扔她桌上。

　　唐尧终于开口了：“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还的时候就这种态度，还想有下次？”

　　周典：“……那你也不能给我一堆理化生卷子。”

　　唐尧眼皮往上翻了翻，没耐心地盯了周典一眼，眼睛看起来没那么小了，“我寒假作业就是这个啊，你是傻还是蠢？”

　　周典吃了个哑巴亏，怒气冲冲地往回走，“嘭”地一声把书摔飞出去，直接撞上黑板，扑棱棱撞下一阵粉笔灰。

　　前排有几个女生回头盯他一眼，周典盯回去：“看什么看？”

　　除了纪律委员，其他几个女生都纷纷转过头去。

　　周典成绩实在不怎么样，在这种班也只能勉强排到中游，英语不及格是常态，但偏偏地中海对他青眼有加，小学校特权横行，旁人敢怒不敢言，纪律委员翻了个白眼转回去。

　　唐尧往这边看了眼，低下头，抽出了周典刚发的卷子。

　　*

　　学校九点半下晚自习，九点整的时候，周典听到身后有轻微的桌椅声。

　　他微微转头，看见唐尧拎着书包从后门挤出去了。

　　“我靠！学霸就是屌？”陈祺嘴巴再度张大。

　　纪律委员再度转头，看了眼唐尧带上的门，脸色变了几次，最后冲老冤家陈祺吼：“干嘛呢？不说话会死？”

　　“会啊。”陈祺嚷嚷回去，“就你多事。”

　　周典嘟囔了句：“牛逼。”

　　陈祺接过去，“是啊，真牛逼，我们班烂归烂吧，但跟人理科实验班一层楼，好歹一个管法，果然是年级主任心头宝，不知道每周日晚上年级主任都会来巡查的么，牛逼。”

　　周典一把抓过张畹放在桌上的试卷塞进书包，起身跟了出去。

　　陈祺“哟呵”了声，“典哥真有意思。”

　　*

　　周典踏出熊猫楼的时候，抬头看了眼天。

　　正月十五，但天上没有月。

　　更生在城区外，主城区往全县最偏远的乡镇唯一一条道的边上，城区内有烟火表演，周典伸长脖子努力望了望，什么也没看清。

　　这是个工业小城，重工业起家，城区外处处可见高耸入云的大烟囱，天气好的时候还能望见大烟囱慢悠悠地吐出一圈圈黑云。

　　都已经污染成这样了，还他妈不禁烟火，迟早全城一起见阎王。

　　周典在心里骂完，往左侧看了眼。

　　熊猫楼正对校门，唐尧往左回宿舍，而他要直走出校门。

　　周典打从升旗台前过，又回头看了眼唐尧，唐尧已经走远了，转过食堂拐角，消失不见。

　　*

　　第二天一早，开学典礼，周典毫无意外地迟到了。

　　他昨晚抄作业抄到四点，张畹的字不仅丑，而且比他的字都飞扬跋扈，他每抄一句话都要使出青铜上王者的力气才能认出个大概意思，连蒙带猜地瞎写一气，黑眼圈快挂到鼻翼边了。

　　地中海揪住他，“站住。”

　　周典下意识地立正，陈祺往后望过来看笑话，周典伸出左脚，给自己稍了个息。

　　地中海没打算放他进队列，周典也无所谓，反正他脸皮厚，站在最后，眼睛闲不下来滴溜溜地转，四下望了望。

　　唐尧站在五班女生队列最后，有意无意地和前一个女生隔开了一人的距离。

　　假清高。

　　周典“嘁”了声，把头埋低，低声唤唐尧：“学霸。”

　　唐尧没搭理他，目光落在升旗台上，那里一班尖子生正在做国旗下的演讲。

　　那是只有一班学生才能拥有的荣誉。

　　周典觉得无趣，伸手戳了戳她，唐尧还没能有什么动静，地中海已经往这边看过来，狠狠瞪他一眼。

　　周典把手收回来，噤了声。

　　*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唐尧在最后一分钟回到教室，进门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同样大的教室，一班三十人，五班五十八人，比一班教室的布局逼仄不少，最后一排往后进一步挤占了本来就不宽敞的过道位置。

　　周典看着唐尧艰难地挤过来，挤进角落里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和唐尧的座位间就隔着一个杨媛，杨媛听见后边的动静，赶紧回头，“唐尧？”

　　杨媛笑起来挺和善，唐尧默不作声地把化学试卷塞进抽屉，抬头冲她笑笑，“嗯。”

　　杨媛笑了，“我叫杨媛，请你吃饼干。”

　　凤梨夹心。

　　唐尧不大喜欢吃饼干，总觉得太干，吃完太渴。

　　但杨媛没有伸回手的意思，唐尧只好拿了一片，轻声说：“谢谢。”

　　杨媛笑嘻嘻地回：“不用谢。就是…年级主任让你课间操时间去办公室等他。”

　　唐尧“哦”了声，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他昨晚来查过？”

　　杨媛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吧？向老师上次监考过我，感觉有点凶凶的。”

　　唐尧刚要回答，数学老师进门，手里拿着根教鞭，往门上一戳，门“嘭”地一声撞上墙，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小了点。

　　第一节课照例是成绩分析大会，对于弱鸡的五班而言，又称生吞活剥大会。

　　数学老师长得好，班上有小女生见着了会春心泛滥那种，是以数学煮螃蟹大会勉强可以算是开学第一天最受欢迎的节目。

　　数学老师脸色阴沉沉的，教鞭往讲台上一放，清了清嗓子，“你们还有脸闹？全班十三个人及格，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实验班的人？”

　　杨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半死不活地趴桌上，低低吐槽了句：“是不是真的实验班，老师们心里还没点数么？”

　　这声音本来不大，但刚刚被一通训，大家伙都无比自觉地噤了声，杨媛这一声就显得尤为突出，陈祺给她送过去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果然，数学老师冷冷的眼神扫过，教鞭一指，“杨媛你发什么疯，就考了54你也好意思说话？”

　　杨媛瘪了瘪嘴，小声示弱：“我没说话啊。”

　　数学老师放过她，继续煮螃蟹：“这次我们班平均分76.4，说实话，大家不觉得丢脸吗？不跟其他学校实验班比，但同一个学校的，你们不仅比人家六班低了十分，甚至和人家隔壁楼的普通班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枉你们还有脸待在这栋楼。”

　　张畹小声怼回去：“切，我们还不乐意待这栋楼呢。”

　　普通班都在隔壁楼，他们班窗户望过去就能看到对面顶楼，紫藤萝盛开的时候，成片的紫色瀑布扑腾而下，壮丽而华美。

　　就一个红砖区的距离，他们在这边都能听到那边的欢声笑语，不像这边，早晚都是死气沉沉的。

　　“后面那个，干嘛呢你？考多少分你就好意思写别的东西？”教鞭指向周典后方。

　　周典回头，唐尧抬头看向数学老师，缓缓站起来。

　　生面孔，没见过，数学老师教鞭定了定，试探性地问了句：“唐尧？”

　　“嗯。”唐尧点点头，算是承认。

　　数学老师点点头，“把东西收收，你虽然考题跟我们不一样，但考的也不算特别高，127，说实话，我不是很满意，向老师也不满意。”

　　杨媛瘪瘪嘴，有气无力，“127还不高啊，比我翻倍都多了。”

　　数学老师目光扫过来，杨媛不想自讨苦吃，利索闭嘴。

　　唐尧则应了声好，默默把东西收起来，看向窗外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