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我亦飘零久》阡陌安

62、番外 一往而深

　　六月初一，蜀中天台山，西门吹雪约战独孤一鹤。
　　花满楼知道这个消息时，已是五月末。
　　金鹏王朝之后，陆小凤一直心有隐忧，总觉有未尽之事，花满楼当时只道他多虑。却未曾想到，西门吹雪会约战独孤一鹤。
　　时隔数月，花满楼仍然记得云邈遇到西门吹雪时细微的惊惶与数不尽的欣然喜悦。相识数月，从端庄有礼的云姑娘到鲜活懒散的听云，花满楼清楚地知道对云邈来说，西门吹雪何等重要。若是西门吹雪败于独孤一鹤剑下，云邈会做出何等决定，花满楼不愿去想。
　　哪怕西门听云懒散灵慧，可爱生动，昔日江南小楼十里别庄，云邈通身的杀伐果决花满楼从不曾忘记。

　　彼时暮色正浓，百花盛放，心如止水的花满楼却难得失了神，失手剪断了手下一支芍药的根茎。然后，匆匆自扬州小楼快马加鞭连夜奔袭，只为在六月初一的时候赶到天台山。
　　他不确定自己去天台山所为何事，他只希望，若是当真生变，至少花满楼可以陪在云邈身边。
　　可如果可以，花满楼从不希望他在天台山下遇到云邈。
　　他为云邈而来，却不愿云邈来。
　　可云邈终究还是来了，乘着万梅山庄的马车，张扬高调地冲破层层人群疾驰至天台山下。
　　云邈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有一瞬的错愕惊喜，这样细微的情绪变化，哪怕是在纷繁嘈杂天台山下，花满楼还是感觉到了，可他尚且来不及窃喜便已心有焦虑。
　　云邈在不安。
　　哪怕言笑晏晏，一掷千金，可云邈仍是在不安。那个向来从容不迫的姑娘，在不安。
　　天台山上情况未明，这样的决战，无论胜败，云邈终究为西门吹雪担忧，这样的心情，花满楼懂得。可终究，也只是懂得，有那么一瞬，花满楼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西门吹雪一心向剑，这样的决斗云邈不知将要面对多少，彼时云邈的忧虑，花满楼又该如何缓解？

　　独孤一鹤死的突然，于云邈，却也许是最好的结果。花满楼慨叹之下，心中竟隐有几分轻松。
　　却不料，江湖流言来势汹汹。
　　这流言来得蹊跷，他与陆小凤皆是满心疑虑，云邈却仿佛早便看透了幕后之人，信口言说便破了这场闹剧。
　　奈何，流言易去，过往难除。
　　多年之后，哪怕花满楼已与云邈共结连理，白首不疑，忆起那日黄河道旁的半阙金缕曲，仍是隐痛难当。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那是云邈第一次言及四海旧事，只言片语，却让花满楼心中发颤。
　　向来死生离别，最是伤人。
　　难得的，花满楼失礼地打断了云邈的话。那样沉痛的过往，一次次地戳开心头的伤疤，鲜血淋漓，那样难当的疼痛，花满楼心有不忍，感同身受。
　　他的姑娘，霁月清风性情舒朗，合该被人千娇万宠地捧在掌心倚梅观花，而不是生生被时势逼出满身杀伐戾气，钢精铁骨。

　　回到江南的花满楼照旧敞着小楼的大门帮前来的求助者解决着各种问题，照旧在闲暇时莳花弄草，照旧帮云邈打理着隔壁的药田，也照旧，想起万梅山庄梅花树下懒洋洋的姑娘。
　　陆小凤偶尔路过扬州，总是对着小楼中那两株相依而生的郁金香打趣他如同锯嘴葫芦般将心思藏着掖着，只得落得如今睹物思人的下场。
　　这样的言辞让花满楼心下好笑，也心有犹疑。
　　花满楼心悦西门听云，莫说陆小凤，只怕西门吹雪都已看得分明。可这样的心思，花满楼终究未曾坦坦荡荡地向着西门听云言明。最近最近，也不过黄河道旁一句“心有景仰”。
　　云邈从来不是拘泥礼教之人，哪怕昔日尚在扬州，端的一派大家闺秀风范，也压不住她骨子里的肆意英华。
　　云邈的性情，花满楼自是十分清楚明白。可就是因为太过明白，便是花满楼也会有些微忐忑。云邈待陆小凤待司空摘星与待花满楼的不同，他看得分明——对着那二人，她嬉笑怒骂，胡闹任性，可对着他，云邈却从未有过失礼之处，哪怕偶有任性也皆在分寸之中。这样的分寸，让素来通透雅达的花满楼有些难言的怅惘。
　　便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又如何，花满楼，终究也只是凡夫俗子，情之一字，终归患得患失，一叶障目，哪怕旁人皆看得分明，他却难见泰山。更何况，云邈四海归来暗伤犹在，这样的时候，实非言及此事的时机。
　　直至那日桃花堡，铁鞋伏法，花家俱在，父兄铭感五内，花满楼感念十分，陆小凤却言辞切切——
　　有人掀翻了十多年前的旧案，却非陆小凤，而是云邈。

　　花满楼已无暇再想云邈何故知晓铁鞋大盗的身份，也无暇顾及什么所谓时机。他只记得黄河道旁云邈于司空摘星所托甚重，记得太原城内夜风微凉他掌心的泪水何等炙热，记得扬州三月暮风温柔抱着郁金香而来的姑娘笑语温柔宛如明月。
　　花满楼心悦西门听云，而此时，花满楼想要他的姑娘知道。

　　“桃花堡十顷桃林，风光甚好，西门听云很是喜欢。”
　　那个夜晚，闲梦居的烛火燃了整整一夜。花满楼平和从容难得失眠，欣然喜悦，明月皎皎。

　　奈何，还有后来，世事终难尽如人意。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司空摘星千里送来的消息，花满楼天台山下的隐忧终是成真。
　　云邈心有忧虑，还隐约藏着深深的挣扎矛盾。其间种种，花满楼看得分明，也大概知晓缘由。
　　花家经年世家，富可敌国，底蕴背景远非寻常，虽是远在江湖，却也从未与庙堂失过联系。花家二童年纪轻轻便已官至侍郎，花满轩更与当今少年天子乃布衣之交，联系甚密。月圆之夜会有何样的变故，花满楼虽远在江湖，却也不难知晓一二。
　　原只道月圆之夜的决战许是会有转机，谁知，京城之中，竟有一个凤归尘。
　　凤归尘的约战，使花满楼和云邈第一次发生争执。
　　不，也许并不能称为争执。只是两人心中皆藏着事，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如何两全。
　　云邈所有的隐痛伤疤皆来自四海，云邈的每一次发病皆与四海有关，挥刀断过往，这样的道理花满楼不是不明白。可是他的姑娘已千疮百孔，如何能再战。花满楼夜夜难眠夜夜斟酌，锥心刺骨，几乎华发早生，终是允了云邈一战。

　　然后，便是险些阴阳两隔。
　　那段合芳斋后园的日子，每每花满楼回想起来，只觉阴霾重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怕是他刚刚失明的那段日子，忆起来也未能有那段时日绝望难捱。
　　万梅山庄，江南花家，南海白云城，甚至太平王府，大内皇宫，西方魔教，几乎掌控了所有江湖庙堂的几方势力，从上至下日夜奔走，只为向上天求取那一线生机。
　　素来潇洒不羁的陆小凤满腔沉重忧虑竟是数十日未曾有过笑颜，精瘦活泼的司空摘星南北奔走竟是隐隐瘦脱了形，西门吹雪更是心神有损险些走火入魔。更不论与云邈最为亲近的二狗子三毛等人，险些情绪崩溃。
　　可是花满楼不能撑不住。这是花满楼应允的因，这是花满楼该食的果。更何况，听云尚有未尽之事，合芳斋中隐患犹在。哪怕剜心刺骨，华发早生，花满楼也终要代他的姑娘完成这所有未尽之事。
　　还好，上天终究不至那样残忍。而他的姑娘，足够坚定勇敢。
　　在云邈最初醒来的那几日，花满楼时常整夜整夜地守在云邈门前，只为确定他的姑娘真的已然醒来，鲜活无比。

　　花满楼向西门吹雪提了亲。
　　花家的聘礼早已备好，哪怕是在云邈生死未明的那些时日，花家也不曾停止为听云准备聘礼，也不曾放弃他们家的听云。是的，花家的听云，无论如何，无论生死，花满楼总是要娶西门听云为妻。
　　花满楼心悦一个姑娘，无论那个姑娘叫云邈还是听云。
　　生死不渝，一往情深。

作者有话说

　　花花的番外终于出炉~
补充一些小细节……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