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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止水之侧 ...

  •   人生总会遭遇很多意外。
      还有一些意外是闪躲在黑暗里偷笑的陷阱。要么一脚踏空跌进去,要么迟迟不能悔改一如既往。
      眼前的空间变的晦暗,水中的我看着头顶明灭的光芒恍惚起来。四周的空气凝结成了死寂一般的事实,直到自己无法抬手、无法睁眼,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
      我真的还是去救他了,这是我最后的意识。
      大脑里闪过无聊的电视,潮湿的地下室,包裹得严实的尸体,皱黑的手掌撑不开的全家福,以及最后不知道是谁惨白的脸。
      胸口被巨大的水压得蹦蹦作响,人缓缓向水底沉去。
      没有意料之中那么难捱,再也没有了世俗间一切瓜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太大的疼痛感受,血液一如既往地循环着,周游全身。
      可是我是真的死了。
      以灵魂状态再次出现的自己忍不住东张西望起来。嗯,没有人发现自己。甩手做出胜利的动作没有人欢呼,沮丧的表情也得不到安慰。最后静静站着,看着远处人们的慌忙错乱和振聋发聩的惊呼有些不知所谓。
      河湖一如往初,静静流淌,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冷清。

      “破河!”我嘴里还是有些不甘地吐出一个词来谴责这闯了祸还正眼都不瞧我一下的河,转而忿忿地看着岸上已然得救的孩子,小小的人撇着嘴就要哭出声响,临到嘴边变成爆破音,“哇”地喊出来。
      “救救姐姐啊!!姐姐为了……为了救我……为了救我……哇——”
      真是个乖孩子,不枉费我一个不小心错误且盲目地确认自己的神经系统有游泳这一技能,跳进河里救你这条更小的命导致我的小命玩完。
      是不是我无法继续享受的人生因为他得已延续,是不是自己淡漠已久的神经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壮举而改写温情的画面。
      可是明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度运转,能感受到大地轻微的起伏和叹息,甚至能窥探从脚底流转到头顶的震动,却已经没有人能看见自己了。
      我看着孩子哭喊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有些慌张,就算自己已经孑然一身了,可是就这样放弃会不会有些可惜……正思绪茫然地胡思乱想着。远远的,孩子的母亲惊惶地跑来,紧紧拥抱住他,泣不成声。
      你瞧,就不像他们拖家带口的,做孤儿的好处就是死了也不用担心家人的眼泪。朋友的担忧是必不可少,少了他们又有谁记得我曾经存活过的事呢……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这是让我至今都觉得神奇的地方,原来灵魂体也和人一样有情有感,这些情绪扩张成充斥全身的眼泪,绷得紧紧的琴弦终于断了。
      我已经死了,是铮铮的陈述,毫不拖泥带水。
      那么那些未完成的愿望,没吃完的东西,没来得及表叙的话语,该如何安放?
      眼泪绝堤一般倾泻。
      正哭得伤心,却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那是自己死去的地方,细碎的阳光汇聚成刺目的明朗,光线勾勒着立在我对面来人的边缘棱角。世间只剩下了流水声,周遍嘈杂的人群一瞬间不知所踪,细细的水声从天地的四面八方里模糊地漏进来,仿佛探照的是一个影子,形不成形、调不成调。
      “你想活过来吧?”虽然是疑问句,语气里却带着不置可否的肯定。
      我揉揉哭得难受的眼睛,努力地睁大想看清楚对面人的面容,却被刺目的光线灼得生疼。
      “大哥,别故弄什么玄虚。先把光收起来,我眼睛难受……这刚死的人啊,就是脆弱……”在我还想继续碎碎念的时候,猛然从对面某人微笑的嘴角看出想叫我立刻住嘴的杀气。“……呃”赶紧住口。
      “想活着么?”
      恩,这个口气还差不多,别以为你是在世天神就胡乱猜测别人的意图妄自菲薄……
      不对!对面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凡人,说不定自己还真有办法活过来呢!……要是他心肠好叫我活过来断了胳膊又断了腿的那怎么行,好赖也得全尸而退么……最好整个小容,把那不怎么挺立的鼻子给扭一下,再把眼睛弄大点,扑得和没被小陈扔进河的石头大(你有没有具体一点的形容……)就差不多了XD!
      想到这里我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嘻嘻,这位大爷,不知怎么称呼啊?小的初来乍到,对鬼界还不是那么熟悉,还望大爷指点一二。”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一道道凌厉的风刮来,吓得我跳得二丈高。
      “喂喂喂!我好赖还是个女同志,温柔点对待好伐。”
      “……”对面的扑克人没有回答,脸有些抽搐。
      ……惨了惨了,不会就因为口不择言得罪了这位神人直接把我当场天诛了吧……或者是我没有出现例行公事的回答叫他的大脑运行出现系统混乱?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吧……

      渐渐地,眼前有些刺目的光线开始渐渐隐去,他的面容逐渐显现。
      妈呀,这个男人真漂亮。这就是本小姐最最真实的第一反应,直接重磅一击把身为女性的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俊秀而冷酷,细长的紫眸深邃寒亮,似严冬中布满星辰的夜幕,光灿却又冰冽。纯白的头发随意地随着清风飞舞,遮挡住让我惊为天人的双眸。
      于是我顺便又在心理诅咒了几下天地造物主的不公平待遇。
      估计是他觉得我那双满含热情的眼眸过于直接地凝视他挺拔的身影,于是微微咳嗽了一声,而我继续流露出痴迷的目光,对他的反应不做任何表示。
      “我可以让你重返人间,但是你得帮我一件事。”
      啊哈!就知道没那么好的事,果然,还没答应就开始讲等价交换原则了。我撅着嘴看了看他,满脸不在意。这种时候人就得表现得骄傲一点,太卑微连骨头被人吃了都不晓得。
      对面的扑克男漫不经心的表情换成了凝滞的复杂,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然后缓缓向我靠近。

      这距离本来就近得插不进一条腿了,您就怜惜下我可怜的心脏放我一马吧!
      “你不想?”他细眯起眼睛,好听的嗓子惊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叫我回去干什么?继续混?继续跟着师傅他们坑蒙拐骗?反正奸淫掳掠我是做不来了,也没那个胆子。这样的贱命倒不如死了。”我翻翻白眼,“好赖死之前还算做了件好事,大概阎王爷爷对我的惩罚也会轻点吧。”
      他嘴角扬了扬:“放心,这次重生是让你转世另投,我自可以保你衣食无忧。”
      “有那么好的事?”我怀疑地看着他。
      “我马大仙一向一诺千金。”……还是扑克脸。很是正经的扑克脸。
      空气突然凝结,只见一只乌鸦努力地从画面的一角挣扎到另一边后欣然退场。
      “噗……”不行了不行了我想笑,憋不住了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你说你叫什么!?”
      “……”马同学翻了翻白眼,他承认这个名字虽然难听点,但是也没必要这样没形象地用身体语言直接讽刺啊。
      “哈哈哈哈哈哈!马大仙!”
      “……”小马看着我满是期待的脸,一头黑线,“马大仙是后世人敬重我的称呼。在人世时俗姓马,现在已是地仙。(黄大仙……同理可证!)”
      “……原来是个小神仙。”我好不容易憋住笑,这家伙真是厉害,硬是把我内心澎湃的悲剧气氛扭转成粉红色轻喜剧。不会是他故意的吧……看着他微红的双颊我促狭地想,“那好,你有什么事情拜托我?”
      “……”估计是没想到我的态度转变得和六月的天气一样迅速,他有些愣,随后又摆出冰冷的样子,“在下想叫你帮忙寻一物。”
      “什么东西?不会是你和哪个女崽的定情信物吧?”我坚持妄想原则,“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都敢掉,小心你小娘子怨死你。”
      “……”恩,很是难看的脸色,“……星海令。此物本是神器,奈何被司花仙子带入凡间,搅得世间动乱。但我一介地仙又无法擅离职守,所以只能求你帮助。”
      “停停停!既然是神器,世间都动乱了你们神仙不会自己收回去啊,怎么还要我去找。”
      “只因为……这司花仙子的职责过失并不在命轮的范围之内。所以……神界无法也不能开口承担这一过失。”
      “新暗行御使?”我狐疑地嘟哝,“……什么破道理,你们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叫我个小混子去管?太看得起我的能力了吧。”
      “放心,我们会暗中协助你的。”小马子丢下这句话就一不做二不休开始动手结印。
      “喂!!慢着慢着!我连那破玩意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怎么找?总得给我点资料啊!!”我急得当场跳脚了,“还有,要是我找不到怎么办?总不可能莫名其妙给我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肥差吧!”
      “……这个不用担心,因为你是有缘人。”马同学淡淡一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选中你。”
      ……从小马笑得绝美的脸上硬生生看出幸灾乐祸这几个大字,我总觉得哪里很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情绪急得我有些恼火。
      他继续手下的动作,开始念咒文。
      “对了,我叫夏天哦!夏天!”我像是薄薄地削进空气里,轻飘飘地往上飞着。即将消失的瞬间,我冲他站的地方大喊,忽然希望他能记住我的名字。
      他背对着我站着,光芒又重新覆盖他的身体。
      夏天,是从未念过的名字,和原来张出尘相去甚远。他一字一句地玩味着这两个字,突然哽住了。
      她原来不认识自己了。
      而夏天这个名字,就此再没喊出口。

      原来转世投胎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嘛,我迷迷糊糊地跟着眼前那道光束有些跌撞地往前去。
      除了那道光,周围是见不得五指的黑,眼睛耳朵似乎成了装饰的物品,起不了任何作用,不真实感于一瞬被放大到强烈,在空旷与拥挤间无限森然。
      不会是真的吧,可是捏捏脸看看自己的身形又是真的——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掉;遇见个莫名其妙的仙;接了个莫名其妙的差;要去做莫名其妙的事;转个莫名其妙的胎……我虽说不是彻底的唯物论者但是好赖也被马克思哲学淫浸了多年,犯不着和我一下就开这么大的玩笑吧。
      一面是心里委琐的小人情结作祟,另一面是不可预知的慌张,在我心里打着鼓,一声盖过一声。
      这黑暗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还未死的日子,我每次都得穿越那个光线阴暗气味潮湿的地下通道才能见到病榻上的母亲,苍白着脸,已无回天之力的脸。
      没有父亲,一直以来都没有,但是印象中却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带我出去钓过鱼,甚至家里还留有他离家之前的钓具。后来大概是在街上见过他一次,苍老得仿佛一个幼儿,而那时的我也只是和师傅在大街上混吃混喝等死的人中的一个,我不能开口叫住他,甚至见过一眼之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看一眼。就像是做了一件被大人知道会受责怪的事情,我慌张地逃离了。
      直到我为救小男孩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死去的这一天,被人领着去看被包裹着已经变得冰凉的他的尸体,眼睛闭着,仿佛死之前那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和轻松,背负在身上的罪恶感终于伴随着死亡烟消云散。
      他手中紧紧拽着离家前和妻子女儿照的全家福。上面是三个人笑得灿烂的脸,不曾预见后来悲剧的情节和发展。
      虽然是没有责任感的男人;虽然是逃家的丈夫;虽然是从来没有尽过职责的父亲,但是我的心还是瞬间被击溃。父亲的存在感已经全然消失,被一片片剥离出我的世界。就像是一种孤单的警告,一种警视的意味。从此这世间我便只剩下一个人,甚至在水里的时候自己暗示着自己“就那么死了算了吧”。
      让我就那么死了算了吧。
      猛然被自己的回忆惊出一身冷汗。是啊,放弃自己的人就是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要求那么多?重新来过么?再经历一次生老病死?你确定自己曾经的人生就真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不堪么?再来一次?你有这样的勇气么?不安感像虫疽一样缠绕在心间,把微弱的悲伤凝聚成压迫神经的巨石。
      意识开始模糊,只在最后看见眼前因为生产而巨痛的女子,而她身下那个孩子正哇哇地召唤我过去。身旁是一个面目有些模糊的女子,正在暗暗念叨着什么。接着抬头仿佛看见了我,唇边泛起了一抹笑意。
      “你来啦?”
      莫非她看得见我?我惊愕地想,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张氏出尘,诞于南风历150年。
      岁月至此为止,没有人知道她谱写的是怎样的历史和篇章。
      逐渐成长起来,是执剑闯荡天下的女子;是黑发轻扬目空一切的将军;是甘于平凡最后隐匿的英雄;是街头巷尾传唱的不朽篇章。
      可是那女子明明没有背负命运的凝重疲惫,只有淡定洒脱,是让自己醉在那繁花红尘乱世江湖之中的一壶浊酒。
      是笑如春水,面若桃花。
      或者,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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