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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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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板是个生意人,精通算计。
换取神明草的前提是,救回他女儿。石兰做到了。
在没有要求是否完好的条件下,她是可以从这桩生意脱身的:“能不能先看看魏小姐?”
魏老板马上安排秘书办理转院手续,同时定了今晚回金陵。
回到金陵,古城是灯火通明,今个初夏,许多人跑到广场、山坡上放孔明灯,遥遥望去,就像点缀星海的繁花,美景满目。
来往的孩童嬉笑着跑过,如同记忆中的儿时。
那时,石馨还未出事,杜衡这个傻小子跑来惹她,石兰见了,挥着一根树枝,满院子的撵。石家的小院里飞满萤火,石馨微笑,睫毛像扇子一样好看,抬头间,是青涩逶迤的语气:“姐……”
那时,石老汉经常带着石韬上山砍竹,石兰吵闹着要跟去,他们只说“姑娘家家的,做活不行,万一伤了十根指头,就不好看了。”石兰委屈,眼泪汪汪的看,石韬背影清瘦,再回头,赏她一个脑门疙瘩,却笑道:“看好妹妹。”
如今,金陵的夜晚星河蜿蜒,而巫山又成了何样风景……
她很久没回巫山了。
有关儿时,有关江南,都成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不敢触碰。
“你在想什么?”张林问。
“我在想,如果我早知道会有那么多事,还会不会选择走出巫山。”
“你会吗……”平缓而温如的问语,带些拖沓。
“不会。”她斩钉截铁的说。
意料之中的答案,是她的性子。张林想着。
“可我也知道,回不去的是过去,跑不掉的是未来。”石兰笑着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要葬在巫山,成为风吹雨打的山鬼,好好守着它。”
永远不离开。
“好。”张林看她,折射轻柔平缓的神情。
魏紫的病房就在眼前。
靳晨推开房门,众人吓了一大跳,嚯,好浓烈的黑气!
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本该很美,此刻脸上是病态的灰,嘴唇干,好多死皮。四肢被紧紧绑住,纤细皙白的皮肉被勒出一道道血痕。
杏眼睁得大大的,空洞无神的望着病房内的天花板,荡出奇异诡谲的笑。
魏老板情绪激动,紧紧握住石兰的手:“小石,你快救救她吧!”
石兰仔细查看一番后,问道:“魏老板,您能跟我说说,那位向您推荐我的僧人吗?”
魏老板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沉思了良久,才说起遇见行脚僧人的事。
他经常带魏紫去东南亚做生意,前些日子赌石,撞见一颗南梁时期镇守王城的奇石,石身浑圆玉润,触手是婴儿般肌肤,离近一闻,还有淡淡的香气。属于‘石中美人’,绝对精品。
魏老板爱石,不然也不会常年和陈刘叔有合作,突然见到这颗奇石,果不其然的,起了好胜之心。
只是赌石,三分靠眼力,七分靠天命。最后这颗石头还是落到一个行脚僧人手里。
魏老板败兴而归,没想到几天后,行脚僧人主动找上门来,要把石头送给他。魏老板有点动心。
魏紫提醒,行脚僧人是个邪门的人物,还是不要接触为妙。魏老板起先也是拒绝的,行脚僧人也不多说,放下石头就走。
魏紫不小心踩到,差点踢飞这块无价之宝。
魏老板心疼了,偷偷派人收回来,仔细供奉在卧室内,每天早上把玩。
没想到,一个月前,魏紫出了这档子事。这也是行脚僧人第二次主动上门。魏老板走投无路,只好向他寻求帮助。行脚僧人还是什么也没说,留下‘石全石美’的电话和石兰的名字,又走了。
魏老板不无感叹:“多亏了那僧人,才能找到小石你,救下我女儿啊。”
石兰笑了:“魏小姐如今中的是石头蛊。施术者需要找块石头,施以蛊药,放在路上,结茅标为记,还不让人知道。等有人踩过,石头蛊跳进人身体里,初时毫无预兆,等四五个月后,渐渐使人行动迟缓、耳鸣,最后出现幻觉。”
“你是说……”
“石头蛊是行走僧人下的。”
魏老板脸色惨白:“那石头蛊还能解吗?”
石兰犯了难。
行脚僧人是个厉害的角色。下蛊是其一。故意找石兰来解,又是其二。个中缘由,谁也不清楚。
统不过,惹到什么大人物了。
石兰仔细的想,还是想不到究竟惹谁了?姚克明么?
差不多就他了吧。
魏老板把她思索的表情看成为难,主动示好:“小石啊,你要的神明草我已经拿到手了,也给你带过来了。如果你能治好阿紫,要什么我都答应。”
说着把装有神明草的盒子交给石兰。
里面躺着一颗巴掌大的植物,晶莹剔透,如用玉石雕琢而成,碧绿色的叶酷似佛下莲花座,故有‘神明草’之称。
神明草分三六九等,这颗品相奇佳,靠近闻,还有淡淡的清香,糅杂着雪山独有的清寒,令人心旷神怡。
“这不是……”石兰一怔,捧着神明草望向张林。他还是淡笑。
张林成天鼓捣的多肉植物,不就是神明草么!
石兰想笑,笑不出。靳晨捂肚子,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张林替她说:“石头蛊难解,那行走僧人也不是一般人,我们此次出手,正好落进他的圈套。为了避免人多口杂,还请魏老板先出去。”
魏老板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门。
人都走了。只留下张林、靳晨和石兰。
四周一片寂静,惨白的月色照在魏紫身上,腾升出阴沉的氛围。
张林和靳晨对视一眼,唯有石兰一脸懵懂:“怎么救?”
张林拿了几道符箓贴在病床四周,靳晨挥动那把时常背着的桃木剑,不停敲打地面,按剑尖落地的方向,似乎在布阵图。其中各种镇物都是必不可少的。
做完这些,石兰竟然看懂了,盘坐窗边,对着凉水月色,心无旁骛的开殃榜。
很多人对殃榜不了解。
殃榜是阴阳先生传下来的手艺,原先是为死者家属祈福禳灾用的。渐渐地,也用于活死人身上。
依魏紫的病状,石头蛊根深蒂固,几乎形同活死人。
除了开殃榜,还有斩桑咒:“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斩除,除去百殃。一斩去天殃,天逢道路鬼,斩却诸魔鬼,永远离家乡。二斩去地殃,地户降吉祥,男邪女归正,斩灭自消亡。三斩去鬼殃,百怪远潜藏,断除诸恶事,家眷自安康……”
没一会儿,魏紫额前的黑气开始摇曳,如风中抖动的火苗,时强时弱,而她脸上的苦楚也透露着天人交战。
有符箓、阵图和殃榜的镇压,困扰魏紫的黑气正节节败退。
石兰毫不松懈,不停地念斩桑咒。
本该委顿的黑气突然加重,化成一条势头惊人的黑蛇,避开张林和靳晨,径直逼向石兰!
果然有预谋!
恐怕行脚僧人要的不是魏紫的命,而是石兰的命。
石兰顾不得大惊,本能反应要躲,只是她这一躲,原先大破黑气的局势,会化为乌有。犹豫间,张林手如莹玉,徒手捏住那团黑气,冷声呵道:“破!”
黑气如有形般的碎裂,屋里凭空升出漫漫寒霜,初夏夜,冻得人牙齿打颤。
“俞飞扬。”张林叫小鬼多多。
小鬼多多从槐木牌而出,茫然的审视四周,目光落到魏紫额前的黑气上,轻飘飘过去,扭捏着,有些饿极了的激动。
所谓蛊,就是由虫衍化成的精魅、鬼怪。
相互吞噬而成的魔物。
小鬼多多也是鬼,原先养在姚家,没少吞噬其他同类。只是石兰不喜,才刻意收敛自己的习性,导致阴气不足,时常陷入昏睡当中。
如今猛地闻到如此新鲜骇人的黑气,小鬼多多自然忍不住,张开大口,刚要大快朵颐。
却硬生生的顿住,回头张皇的看着石兰,小手直摆。
他是怕她生气?
靳晨感到奇了,张林淡笑,石兰看懂小鬼多多的意图后,还是叹气:“我总忘了你是只鬼,吃不了人间烟火,只能互相残杀。”
小鬼多多听到这话,怕极了,委屈的收口,忍着饿,要飘回槐木牌。
“多多。”石兰好笑的叫住他,因开殃榜而脸色虚白,唇瓣抖动,却是柔声安慰他:“你不用怕我生气,想吃就吃,想睡就睡。”
小鬼多多一下子愣住,反应过来后,欣喜地抱着石兰的脸蛋亲一口,晃悠晃悠,跑到魏紫跟前,张大口,竟是活生生把那团黑气吞进肚里。
魏紫开始猛咳,口鼻间不断冒出鲜血、脓液,在污血之中,还夹杂着细碎的杂质、污垢和一块块像石头状的呕吐物。
病房内顿时腥臭难闻,张林和靳晨不便动手,只好由石兰负责清理污秽,防止她呼吸阻碍。突然,那团黑气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小鬼多多痛苦的捂着肚子打滚。
“小小素人,也太放肆了!”竟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深藏着狠厉和怨毒。
“谁?”空荡荡的病房,有种窒息的阴冷,威压蔓延。
小鬼多多勉强撑着身体,脖子被拽得老长,显得万分痛苦。施术者手段高明,又阴险歹毒,远远操控一切。
张林上前一步:“天师道。张林。”
靳晨笑嘻嘻的抱拳:“茅山派。靳晨。”
石兰就是不说。
小鬼多多口中接连大笑,充斥戾气:“好你个素人,不懂规矩。坏我手艺人风骨,要你何用!”
小鬼多多眼泪汪汪,不受控制的冲过来,对准石兰纤细的脖颈,又是一口。石兰想也不想,仰头正视,眉眼间的英气丝丝入扣,就像盘卧多年的利刃,愤然出手,拽住小鬼多多舌头上的黑肉块,就是一刀。
露水刀散发清凉如许的寒意,黑肉块像有生命般蜷缩成一团,还在不停咆哮:“该死的素人!老子总有一天……”
“啪叽”一脚踩碎,素净的小白鞋旋转几番,石兰的声音冷到谷底,透着深秋的孤寒:“素人又怎样,照样能踩死你丫的。”
靳晨瞠目结舌,没想到温顺虔诚的小白兔,暴力起来,简直彪悍无比啊!
“兰兰,我都对你刮目相看了。”他上前揽住她的肩,才发觉她有下滑的趋势:“哎哎哎!怎么了喂,这才哪到哪啊,又怂了。”
张林一眼看穿她手腕的黑斑和额前的红点都有发作的迹象。
一个是死亡印记。
一个是死灵烙印。
前者缓慢夺走石兰的生命,后者时不时来点心惊肉跳的危险。都不是好惹的。
今个又为了神明草,得罪了鬼眼教,看来石兰的麻烦源源不断呐。
“冷。”
一丝戾气从石兰的额前,顺着颈椎柱,一直蔓延到脚底板,心中惶惶不安。
手腕上的活人斑又开始疯长起来。
石兰已经不觉得疼了,她往靳晨胸前一靠,心中默念着,才把独眼老鬼下的精神烙印给按下去,只是手椎关节以下,都爬满了活人斑,看起来十分可怖。
过了好久,靳晨的胸膛给了她热度,张林紧紧盯着她,生怕一不留神,石兰步了魏紫的后尘。
这时除蛊已经接近尾声,魏紫肚子开始有咕噜咕噜的响声,紧接着,一股恶臭逸出,靳晨没能忍住,埋头在石兰肩上,就差没钻地缝了:“这魏小姐醒来得哭晕过去吧。”
“驱除邪祟都这样。哪有什么干净的。”张林毫不在意的掸灰尘。
打开门,让等候许久的魏老板进来。
魏老板找人扶魏紫去洗水间清洗,趁这空档,魏老板送石兰三人出了病房,激动的千恩万谢,老泪纵横。石兰身子虚,动不了口,靳晨嘱咐魏老板多淘点调养的东西,魏小姐死里逃生,可不能光顾着挣钱,不顾着女儿。
说到这,是说到魏老板心结上去了。魏老板眼窝通红,握紧靳晨的手,拍了拍,很多话淹没在愧疚中:“不会了……”
张林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简单的防蛊法子,并且再三强调不要和行脚僧人见面。那颗石头再宝贝,也抵不上魏小姐的命,还是早点扔掉吧。
魏老板都一一答应。
扶魏紫清理的人高兴来说,魏小姐排出很多污秽,精神好了很多,都开始吃东西了。
魏老板别过头,反复确认没事,又拉住靳晨的手,来回感谢。
石兰身子愈发沉,精神头也不好,张合着眼,似乎要睡着。靳晨忙于应对激动万分的魏老板,还是张林一把把石兰抱在怀里,低声说:“睡吧。”
手腕是疼的,额前是烫的,心里却有股暖流,像一股蓬勃旺夫的生机。
“好。”她应着,身心疲惫,陷入新一轮昏睡。
回到石兰的病房,琳琅月色下,窗前轻纱漫舞,站着一个精瘦骄傲的男子。
张林抱着石兰的脚步一滞,随后缓步踏进微凉的夜月,把她放在病床上,掖好被子,装有神明草的盒子就放在枕头边,男子伸手能触及的位置。
“想要就拿去。”他漫不经心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声音藏着的愤怒。
江离面色几度挣扎着,还是靠近石兰几经生死换来的神明草。
“许幼清是石兰的另一条命。她们,谁都不可以死。”
张林却笑了,眼里盈满月色的通透如水和沉静如雪,仿佛在听天大的笑话。
“只有石兰的命,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