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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私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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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的一晚,玉璃特意找了众姊妹过去作伴,众人平时虽不是很待见她,碍于她为长姐,且到底是自小长大的情分,也有些依依不舍。
玉璃梳着高高的发髻,艳质红妆,珠围翠绕,比平日更增俏丽。大约也是怕明早赶不及,所以今晚早早地装扮好,但也因如此,她今晚怕是不好睡,不能躺着卧着,只能站着坐着,免得妆花发乱。不过她似乎也没有睡觉的打算,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撑一宿。众人勉强陪着说了半夜的话,一过三更,玉瑁和玉珞便有些东倒西歪起来,玉璃体谅她们年小,命她们自去床上歇息,两人便如得了玉旨纶音一般,一沾枕头便睡去了。
只苦了玉言,玉璃不放她走,她也只能勉强撑着,虽然也觉得困顿,玉璃说一句,她便应一声,却浑然不知自己说的什么。
玉璃仍是精神百倍,絮絮地与玉言谈话,她看看众人皆已睡着,忽然冷笑一声,低语道:“二妹,纵然我嫁不成容王,你也莫想嫁与他——你一个微贱庶女,还是不要痴心妄想的好。”
玉言听得这一句,猛然清醒过来,她不甘示弱,亦道:“大姐,你如今是新嫁娘,却在这里谈论别的男子,也不怕新郎官吃醋?”
“你少得意忘形!”玉璃冷笑道,“这门婚事实非我所愿,但既然定下了,我也甘心承受。且我这一嫁过去,便是堂堂正正的雍王妃,身份何等尊贵。可你就不同了,纵然你用那些狐媚手段迷惑了容王,你也莫想当他的正妃,只能做个妾室,一辈子居于人下!”
玉言并没有嫁给宁澄江的打算,可是她乐得气一气玉璃,“大姐你这话错了,当妾室又如何?多少正妻独守空房,过得冷冷清清?一个得宠的妾室所享受的尊荣快乐,不会比正妻少呢!且谁能保证妾室永远是妾室,古往今来,妾室扶正的例子也不少。倒是大姐你,你就是想当妾室,旁人也不会要你,那才叫一个凄凄惨惨!”
“你……”玉璃气得嘴唇索索颤动。
玉言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大姐,这都最后一晚了,我劝你还是安分一点好,免得出丑。若是你执意要闹些幺蛾子,我也不介意把容王拒婚之事宣扬得众人皆知,到时看你还有何脸面立足!”
“你敢!”玉璃柳眉倒竖。
“我为什么不敢?”玉言笑意璀璨,“俗话说得好,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我自认这条命比不上大姐的值钱,所以也不奢求什么,只来个同归于尽便可。倒是大姐你,你应该不敢与我这个泼皮破落户儿赌命吧?”
玉璃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一样。
“所以啊,大姐你还是好好定定心神,安心准备明日的喜事,别让你自己触霉头!”说完这些话,玉言便自寻了张软榻,舒舒服服地卧下,浑然不顾玉璃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
鸡叫了头遍,便有众多丫鬟仆妇涌进来,七手八脚地拉了玉璃出去,准备接下来的大事。玉言勉强眯了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她们吵醒,此刻已睡意全无。玉瑁、玉珞也陆续起来,众女一齐梳洗毕,等着沾沾接下来的喜气。
雍王府的车马终于来了,玉璃神情端肃地向父母各行了一礼,就此拜别,由着人将她扶上花轿。金昀晖喜气洋洋地勉励她一番,除此再无他话。梁氏却以手掩面,又是哭,又是笑,只劝她保重自身。
看着那浩浩汤汤的车队远去,玉瑁眼中露出欣羡之色:“到底是大姐姐有福气,能嫁入王府,成为正妃,往后若是雍王登基,没准她还能成为皇后呢!”
她声音虽小,玉言却挨在她身侧,自然听见了。她看着玉瑁笑道:“三妹妹说话还是该谨慎点,什么登基不登基的,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若是叫有心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金府有谋逆之心呢。”
“你……”玉瑁气得倒仰,奈何本来就是自己说错了话,却不好辩驳。再一看周围,只见已有人朝这边望来,她也怕闹出乱子,只好缄口不言。
等到完全看不见那一抹红影了,众人才陆陆续续地进去。才走到一半,忽见一个仆役匆匆跑来,凑到金昀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金昀晖立刻脸色大变,当众却不好说得,只吩咐那人下去。
众人只当是小事,多半不理论。玉言在后头遥遥瞧见,心下却狐疑不定:今日是大吉之日,梁氏纵要出手,也不会选在这个日子,但除此之外,又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回去之后,她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嘱咐文墨暗中打探。
文墨带来的消息令她十分惊诧,说是温夫人与人私逃,没能得逞,反被捉住。现下老爷、老夫人、梁氏等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置。
“你可见到那人是谁?”
文墨摇摇头,“那人已经被关到柴房里了,哪里看得到,不过听人说,仿佛是温府的一个下人。”
果然,玉言恍惚想起上次在致远堂外见到的人影,想来那便是事主了。
“温夫人作出这样的事虽是不该,但她年纪轻轻的,守寡这么些年,也算情有可原。不知老太太和老爷会怎么处置?”文墨面上现出同情之色。
“还能怎么办呢?出了这样的事,金府也面上无光,现下只有先将那两人关起来,再设法堵住悠悠之口,从容处置。”玉言叹道,她本来对温夫人很有几分好感,不意她这样大胆,只可惜不成功,便成仁,眼下唯有死路一条。
又隔了几天,文墨告诉她那仆役已被杖杀,至于温夫人……倒很奇怪,仍许她住在致远堂里,只是加强了监管,从此不许她出来,每日的饭食自有人送进去。
文墨自己也疑惑:“老爷这是准备将此事轻轻揭过吗?”
不,不可能,金昀晖从来不是这样宽纵的人,玉言脑中飞速地运转着,禁闭,送饭……她猛然醒悟过来:“不对,父亲这是要慢慢毒死她。”
文墨不解,“若是要杀她,一刀两断便是,何必这样麻烦?”
“若是温夫人暴毙,难免温府要来追究,虽说此事他们也有过,与其闹得两面都不好看,还不如用些柔和的手段。譬如每日在她饮食里下点药,天长日久熬不住死了,只说是病逝,旁人又能怎样?”玉言沉声道。
“但这样的死法会很痛苦吧?还不如一刀毙命呢。”文墨有些不忍。
的确痛苦,但是她自己走到这一步,旁人也没有法子。玉言思量片刻,道:“文墨,今晚你陪我去致远堂走一遭吧。”
“小姐你是要救温夫人吗?若是被人知晓……”
玉言淡淡地打断她:“我救不了她,也没打算救她,我只不过要送她上路。”
致远堂说是加强了守卫,不过是派两个小子守在门口,里面不过是女流之辈,他们也没怎么上心。玉言请了张勇帮忙,说是请他们喝酒,将这两人灌得烂醉,此刻早已如烂泥般瘫在地上。
玉言换了一身丫鬟装束,与文墨偷偷摸摸来到这里,轻手轻脚地将门推开,同时命令文墨在外把风,一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她。
温柔嘉见她进来,脸上并不显出惊讶,只轻轻说了声:“你来了。”
玉言也不生疏,自顾自找了把椅子坐下,开门见山地告诉她金昀晖所下的决定。
温柔嘉神色如常:“从我决定私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我并不意外,不过我倒是奇怪,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个?你不怕惹上麻烦吗?”
为什么?连玉言自己也想不明白,也许因为她是温飞衡的姑姑,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很想成为她的侄媳妇;也许因为她可怜的身世,是以同情她的遭遇;也许只不过因为她与她同为女人,虽然差了一辈,可她们都曾陷入绝境,并且为此而很不甘心。
不管是为了什么,玉言只道:“什么理由都不重要了,我告诉大娘这个,只因为我觉得您是个好人,哪怕在外人眼里您是个不贞之人,我也一样同情您。我今日告诉您父亲的决定,是希望您能有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
温柔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与其在今后的日子受尽折磨,倒不如自行了断,早早地脱离苦海。她轻轻笑道:“哪怕你今日不来与我说明,我也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她的视线瞟向那一角方桌,玉言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一条细细长长的白绫,崭新而且光洁,像初生女子柔润的肌肤。
“可是在我离去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温柔嘉定定地看着她。
玉言知道她想问什么,“他死了,父亲下令杖杀,尸身扔到了乱葬岗里。”
“是我牵累了他。”温柔嘉苦笑。
“不存在牵累,他既然决定与您私逃,就应该预料到失败后可能会有的后果,这也是命中注定。”玉言的神色固若坚冰,“不过我倒是想知道,那个人是否真的那么好,值得您为他放弃一切,远走高飞?”
“他并不一定十分好,然而他是我唯一能依靠的一个人,人总得抓住点什么才能活下去。”温柔嘉的眼色渐渐朦胧,陷入到柔和的回忆中,“他是我温家的仆人,从小伴着我长大,什么事都听从我的吩咐。我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情感,我只知道,没有他,我绝不会活得快乐。自然了,小姐和仆人是不能搅合在一起的,一旦我俩长大,就得各奔东西。为着这个,我总是盼着不要长大,然而人怎么能不长大呢?
“我十五岁那年,大老爷的前头夫人去世了,家里人便想着将我送去金府。我原是家中一个卑微的庶女,我娘又是丫鬟出身,照他们看来,做续弦对我都是高攀。他们问我的意见,可我能有什么意见?还不是只能同意!就这样,我来到这里,成为温夫人。大老爷脾气虽然暴躁了点,也不算是坏人,前头夫人不争气,没留下子嗣,他便盼着我能为他生一个儿子。我一开始也不中用,日日请医问药,过得三五年,好容易得了个儿子,以为从此苦尽甘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我那口子又得病去了。人人都劝我,说我好歹有个儿子指望,我也这样想,可结果呢?他也没能陪在我身边,老天爷为什么总喜欢作弄我!”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乌沉沉的眼仁陷在绵白的眼球中,有一种黑白分明的恐怖。
“那段日子我真觉得自己像个死人,整日困在这寂寂无人的致远堂中,如同身在坟墓。还是老夫人可怜我,劝我回温府散散心。温府不算个好地方,但到底是我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况且……我私心也想着能见那人一面,一面就好。不为别的,只为找回一点儿时快乐的回忆。我如愿了,我见到了他,他还和从前一样,温柔地看着我,愿意为我做一切的事。从那时起我就陷进去了,我的心本来泡在一潭死水里,是他把它捞出来。我只想找个伴——我实在太孤单,太想找个人说说话,若我说我与他只是密友,并非为了苟且,你相信吗?”她忽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