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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景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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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三更半夜,四下一片寂静,偶尔有两声狗吠乌啼,也断续地湮没在了浓厚的月光中。
利小花睡得不稳,朦朦胧胧中似乎听到了敲门声。这声音并不响亮,敲得虚弱而勉强,但每隔一会儿就会响起,倒是坚持不懈。
利小花隐隐猜到是谁,她拉过被子蒙住头,翻了个身背向门口。
又过了半刻钟,敲门声依旧阴魂不散,利小花被吵得翻来覆去,终于不情愿地睁了眼。她臭着脸,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跻着木鞋,一拖一拖地出了屋。
“谁啊?”她一边打哈欠一边抽了门栓,缓缓拉开半扇大门。
门外没有回音,但利小花已经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果然,这种时候——除了那人,还会有谁?
只见檐下月光阴影之处,一团漆黑扭曲的影子倚靠在墙边。他一手拄着一把素鞘长剑,一手窝在怀中,身形佝偻,右腿翘起缠在左腿上,隐隐有些怪异。
一见利小花开门,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勉力抬眼,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埋怨。
利小花甚少见他如此狼狈,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她抢步上前,架住了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景俨等了半天,早已濒临极限,他靠倒在利小花肩侧,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她身上。
利小花被压得一歪,不满地叫了一声。
利小花不是头回见景俨发病,但没想到他在自家门口就成了这幅德行。她定了定神,绕到景俨右侧,环住了他无法动弹的半边身体。
“先进屋,你还能走么?”她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肩。他右肩耸夹,右臂紧贴肋下向内蜷缩,似乎完全无法动弹。
景俨艰难地挣了挣歪向右侧的脑袋,刚一张口,嘴角就有可疑的银丝漏出。他口舌麻痹,喉咙里只挤出了一个模糊的嘶声。
“得了吧。”利小花撇撇嘴,换到景俨身前,将他背了起来。
虽说是背,但景俨身材修长,高她许多,只一条左臂勾着她的脖子,两条腿都落在地上。利小花两手背在身后,扯着景俨的腰带,觉得自己像是扛着一头死猪。好在死猪总算有点儿良心,偶尔左脚自己垫上两步,给她减轻了些负担。
好不容易把景俨推上床,利小花将衣服团了团垫在了他半悬空的腰下,熟练地替他按揉起紧张痉挛的肢体。
在门外冻了半宿,景俨的胳膊又冷又硬,怎么也搓不暖。利小花暗叹了口气,估摸着他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恢复。
好在家里备了他的药。
利小花从斗柜里翻出一个木箱,吹了吹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箱子里瓶瓶罐罐,还有一包暗色的小箭,这是景俨上次丢在这儿的。利小花挑了药材,到厨房里升起火,烧上水。
趁着熬药的功夫,利小花回到房间。她脱了景俨的靴子,还有右腿的支架。失去支架的右腿比左腿短了三分之一,右膝之下包着牛皮,牛皮里面用粗布裹了。利小花一圈一圈解开,露出了一截畸残的小腿和病足。
自从九岁一场大病后,景俨的右膝就不能承力,膝盖以下的腿脚也不再发育,维持着孩童的模样。多年缠裹,又挤在支架里,右脚的脚趾已经完全陷在了脚掌里,掰都掰不开。脚跟也废用挛缩,右腿的压力全靠脚背支撑,骨头渐渐压弯,高高地拱起并歪向内侧。粗略看去,这腿脚已没了腿脚的样子,只像一根胡乱长着的肉枝。
利小花拉过被子,轻轻地给景俨盖上。景俨不安地动了动,像是还没有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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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景俨被利小花拍醒喝药。他身体恢复了大半,已经能够自己坐起。但右边身子无力,身体平衡也保持不了,便一只左手撑着床,等利小花来喂。
利小花也不是头回伺候这位大爷了,她往景俨身边一坐,舀了半勺药悬在唇边吹了吹,然后不客气地把勺子捅进景俨嘴里,数落道:“你不都是什么副城主了吗,怎么还搞成这幅德行?”
景俨垂眸,慢吞吞地咽下了口里的药,却并不答话。
利小花无奈,又喂了一勺,状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我都要成亲了,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找……”
话还没说完,利小花感觉手中的勺子猛地一紧。只见景俨僵着脸,神情不大对头,片刻后才堪堪吐出木勺,勺柄上嵌着两道深深的齿痕,像是要把这勺子咬断一般。
“你……没事吧?”利小花有些迟疑,她放下药碗,刚探出手去,却被景俨一把抓了。
明明腕骨被捏得生疼,利小花却不敢张口乱喊,只有些许心虚地悄悄窥着景俨。好在景俨也没真的复发,只是骤然心绪起伏,不能自抑罢了。他竭力平复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松开利小花。
“何时成亲?”他一开口,声音低沉好听,只不过语调有点儿怪,咬不准字。
“怎的?你要上贺礼呀?”利小花心里缓了一缓,不敢细看景俨的表情,“别麻烦了,他不是江湖人。你要真送了,我还得费劲儿解释。”
景俨抿了抿嘴,声音愈低:“那以后……也要彻底断绝往来?”
利小花只当他是怕少了一处落脚点,忙解释道:“这屋子是你买的,你自然随时都能来,我平日里也会雇人打扫。你放心……”
“不行!”景俨厉声打断。
利小花一怔,连忙改口:“好好好,我不雇人,我亲自来,行了吧?”
看着利小花有些惧怕的神情,景俨咬牙,反不好对她真的再凶下去。他吞下了利小花喂来的最后一勺药,这口似是碗底汤渣,真是苦涩异常。
×××××××××
喝过了药,利小花引着景俨躺下休息。随后,她烧了热水,又端着盆水回到房里。
她与景俨素来不讲男女大防,此刻也没什么顾忌。温好巾帕后,她蹬了鞋子就爬上床,一把掀开了被子。
“我怕你腿疼。”利小花见景俨正幽幽地盯着她,心里不由漏跳一拍,强自稳着声音解释道,“昨天受了凉,我看你睡了就没怎么动。”
“嗯。”景俨闭上了眼,“我午后出发,去鹏山镇。”
“好啊,等下去给你雇车。”利小花说着,将温热的巾帕展开来,轻轻覆在了景俨细瘦的右腿上。
骤然感受热意,这条病腿不自主抽了抽。景俨轻咳了一声,道:“你陪我去。”
“啊?”利小花搓热双手,有些迟疑地按在景俨僵硬的膝盖上。
一阵入骨的强烈酸痛袭来,这残腿本是景俨最敏感的痛处,平日就死死遮掩,哪怕是沐浴也只略微碰触,此时被利小花大力按揉关节,饶是景俨忍耐力惊人,一时间也只能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利小花犹未察觉,只感到景俨膝盖僵的厉害,便加大了推拿的力道。景俨终于绷不住,轻哼了一声,示意利小花让他缓一缓。
利小花皱着眉,忧声道:“你这腿可不能再折腾了。”
景俨摇摇头,声音倒是软了几分:“别瞎操心,我自有分寸。”
鹏山镇上还有他一批心腹,只要能汇合,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还记得师傅说过,江湖名利都是过眼云烟。”利小花想起元娘子的叮嘱,顿时感慨万千。
不料,不提旧人便罢,一提起元娘子,景俨迅速冷下了脸。
利小花不知,当年拜师,元娘子就因景俨身残不愿教他学武,后来景俨行事偏激,愈发惹得元娘子不喜。
而后,利小花十六岁生辰,景俨赶回来要与她庆贺,却不想因为外头一些传言,元娘子不仅拒绝让他进门,还将他打成重伤,连带着怀里给利小花带的礼物也摔成了碎片。
等景俨养好伤,利小花已被元娘子送到了无香山庄,他更是难得见上一面。
元娘子的话确是历历在目,对利小花自是师恩深情,对景俨,却是戳到心窝子里的几把刀,令他一辈子难以释怀。
第二章
利小花早猜到这次出行麻烦不少,可真临到头,被一帮杀意惊天的黑衣人围攻,她还是懵了一瞬。好在景俨横剑替她拦下一记先手,她才来得及反应过来出手回击。
利小花的功夫其实隐隐比景俨高上一线,但她是万万不敢在景俨面前显露的。毕竟景俨输在身体残障,又偏在此处要强得厉害。
因利小花有留手,而杀手又实力非凡,两人苦战之后,总算解决了这帮人。
利小花扶着景俨上了马车,回过味儿来才觉得不对。她不顾景俨阻拦,跳下车翻检尸体,发现这些家伙赫然是“森罗道”的精英杀手。
“你怎么惹上他们了?”利小花气得锤了景俨一拳。森罗道是道上最难缠的杀手组织,少有失手,他们一般出手三次,一次比一次难对付。
“你若是怕了,下车便是。”景俨靠在车里,一手支着身子,一手扶在腿上。他身体并未复原,不仅内息翻涌,此刻残腿还痛的厉害。
利小花狠瞪了景俨一眼,胸口一阵起伏,半晌,她气恨道:“究竟是谁怕?你不早说,我根本没有准备,连缠魂绫都扔在家里了。”
景俨皱了皱眉,按住微微发颤的残腿,冷笑道:“看来你还真是打算退出江湖了。”
利小花咬唇,反驳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却不知为何,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本就不是江湖人,只是随着景俨才拜了师,而后学武修行也都不过是随波逐流,纵天资优异,却始终领会不了武道精髓。和野心勃勃、积极进取的景俨比起来,她这样的人确实该退出江湖!
但……
见利小花未如平日那般与他拌嘴,景俨的心蓦地沉了几分。
“算了,走吧。”景俨垂下了眼,声音有些飘忽,“此行若一切顺利,你便回去成亲,我以后定不扰你。”
“真的?”利小花愕然之余,心头大石也落了下来,她一直怕景俨搅事,甚至将她未婚夫也搅和进来。毕竟,那人不知江湖事,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见利小花骤然开颜,景俨的心微微刺痛。他想起了利小花收在包袱里的一条头帕,那是利小花不知此行险阻,带在路上准备抽空完成的新娘盖头……她真那么中意那人?!
景俨心中泛起一股杀意。
×××××××××
隔日,两人碰到了第二波杀手。只五人,结了剑阵,极其难缠。
景俨久战不支,右腿渐渐不能承力,他强自忍下,却还是漏了一拍,脚下打了个踉跄,被一剑贯破左肋。利小花此时终于顾不得掩饰,骤然爆发,将一条索带舞得密不透风。几名杀手反应不及,剑阵漏了破绽,被景俨逮住机会,一剑穿了阵眼那人的喉咙。
其后,剩下四人也逐一被解决。
望着地上的尸骸,利小花长长吁出一口气,此时便泄了底牌,下一波攻击哪里还拦得住?
另一头,景俨靠在车旁。他不蠢,利小花隐藏实力无非就是为了那么点儿原因,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怒极反笑。
他自小残障,受尽白眼和怜悯,以为全天下只有利小花能坦然对着他那条腿。现在看来,连他自己都不能,又怎么指望她能呢?
“你是不是有病?伤口也不处理?”利小花气冲冲跑过来,掏出手帕按住了景俨肋下的伤口。景俨失血过多,全身发冷无力,见利小花来了,便再没力气撑着,闭眼靠倒在她身上。
利小花被压得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她不满地埋怨了一声,本要捶打景俨,可一见景俨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忙又架着他上了车。
包扎伤口后,利小花翻出补血的药丸给景俨塞了一粒。景俨喉头鼓动,默默咽下药,又悄悄伸手抓了利小花的袖子。
“怎么了又?”利小花牵起景俨的手拍了拍。
景俨手一翻,把利小花的手握在手里。利小花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她只好探了身子,用另一只手解开景俨腿间支架的搭扣。刚才一战,景俨明显是腿上出了问题,此刻还得检查一下。
还好,解开复杂的包裹后,只是脚背磨破出血,根本上恐怕还是先前膝上没好利索。
“我去弄点水来。”利小花强行从景俨手里拔出了自己的手,景俨受伤失血,一会儿必定干渴,而水囊已经空了大半。
景俨皱了皱眉,不情愿地点点头:“速去速回。”
可惜,利小花没能听话,她跑了几处,才找到一户农家。讨了水,她心想,耽搁这会儿回去八成要挨骂。
果不其然,利小花赶回去的时候,景俨已下了车。他未穿支架,一手扶着车辕,一手拄着长剑,因为右腿残短,衣摆下还垂着小半截空荡的裤管。
利小花忽得想起三年前。
冬月里,她生辰,景俨自然是来给她贺寿。可没想到她染上了严重的风寒,还过给了景俨。好在绝骑城正巧没什么事,于是,景俨索性请了长假在她那里养病。病中无人打扰,景俨难得放松,换上了淡色软袍,没有再穿支架。她给景俨削了支拐,景俨虽臭着脸,但也老实拄了——不想,没过多久就偶被隔壁大婶看见,怜悯地叹了声什么。
自此,景俨再也不曾如这般不穿支架便下地来。
景俨刚迈一步,乍见利小花,不由喝道:“你去哪儿了?”
利小花见他嘴唇还白着,忙上前推着他回到马车里。
“连着几家都没人,好不容易找到水。”利小花晃了晃水囊,“你先喝两口。”
说着,利小花递过水囊。她转念一想,又道:“是不是腿疼?”
若不是疼得难以忍受,景俨不会这般忘下支架。
景俨接过水,点了点头。他的膝盖已经肿了起来,根本碰都不能碰。
“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若是森罗道来人,也好以静制动。”
然而一夜过去,森罗道没来人,倒是景俨半夜里烧了一场。别人发烧没什么事,偏巧他的病灶在颅脑中,受不得什么刺激,发烧之时还会连带着发病。这可急死了利小花,一面忧心他的身子,一面还得顾着森罗道的动静。
好在天蒙蒙亮时,景俨渐渐恢复了过来。他扯过脖子,慢慢活动了下夹了半宿有些酸胀的右臂。利小花似是困极了,有一下没一下地跪坐在他身旁打盹儿。景俨撑着身子坐起来,把利小花揽进了他怀里。利小花轻轻“唔”了一声,也没醒来,只舒展了下身子,在景俨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景俨苦笑起来,他低下头,悄悄在利小花唇上吻了一记。
他不记得这是多少次了,十多年来,他一直如此,而她一次也没有发现。有时候,他情愿被她撞破,有个机会捅破那层纸也好。偏生利小花在他面前,总能睡得格外安稳。
第三章
天光大亮,景俨身体恢复,利小花也睡得差不多。为加快赶路,两人弃了马车,换作轻骑。
只不过,赶路再快也及不上森罗道的追杀。眼看着快到临水城,两人在城外遇到了森罗道的“七杀”。
七杀共八人,是森罗道的老牌杀手。能派出他们,也就说明森罗道十分看重此事了。利小花一边打一边来气,她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道景俨到底是惹了什么麻烦!
再看景俨,他率先杀了七杀中的一个孩童模样的侏儒,现在正被剩下几人疯狂围攻报复。利小花咬牙,一振索带,制住了要从后方偷袭的女子。而景俨像是脑后生了眼睛一般,随之递上长剑,将女子刺了个对穿。
利小花捅了马蜂窝,立刻得到重点照顾。可她身法灵活,并不惧几人的纠缠。反倒是景俨减轻负担,与她配合无间,再度连杀三人。
转眼间,七杀只剩三人,一老者,一中年汉子,一少年。那少年带着面巾,可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通红如血。他招招拼命,像是寻死般疯狂抢攻。
景俨肋下伤口早就崩开了,身上也被划了好几道,只是黑衣流血不显。利小花表面没什么伤,但后心中了一掌,这会儿肺里如火烧般难受。
“啊!去死!”少年一声凄厉的喊叫,冲上前来。景俨背靠一棵老树,严阵以待,他右腿难支,早就不敢踩实了。
突然,少年扯下面巾,口中喷出一股绿烟。景俨猝不及防,万万没想到这看似鲁莽的少年竟全部在演戏。他竭力躲开那烟,仍是不小心吸了半口,顿时浑身虚软,剑也落了下来。少年惨笑两声,上前要结果了景俨。利小花又惊又急,偏偏被老者与中年汉子缠得抽不开身。
不料,此时变故再生,景俨一转剑柄,剑颚中忽射出一篷银针。少年躲闪不及,被射了半条大腿,立时脸上青黑,七窍流血。而景俨使出了最后的手段,也再无力出招。更由于中了少年的毒烟,他头痛欲裂,倒在地上之时,右手已不自觉蜷了起来。
利小花眼见景俨发病,拼着毁伤根基爆发力量,终将索带绕上了中年汉子的脖颈。老者见势不妙,居然弃了同伴,翻身遁逃。
利小花杀了中年汉子,赶到景俨身旁。只见景俨勾着身子,右手盘在胸前不住捶打,头拧向右肩,面目狰狞。
“赫……赫……”景俨用尚还能动的左手扯着利小花的袖子,竭力张着嘴,但口舌麻痹不受控制,他口水流满衣襟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此番骤然发病,他残态毕露,若是让老者逃了,恐怕这弱点就要藏不住了。
利小花忍着内伤,给景俨注入内力让他平复,不料景俨竟歪身挣开,趴在地上,艰难地写了个“杀”字。
“你是不是疯了?”利小花勃然大怒,压在肺中的一口血吐了出来,“此刻保命尚算奇迹,你还要我去帮你杀人?就为了你那么点儿破秘密?”
景俨一怔,他伸出手,抓了利小花的裙角晃了晃,可利小花已冷冷站起了身。景俨意识到不对,他歪着脑袋想要摇头,可微幅的震颤根本让人看不出来。越是着急,他越是难以控制自己。右侧肢体痉挛愈发严重,嘴巴也合不上来,嘴角拖着口涎,扭曲又可怖。
“好,你狠。别着急了,我去替你杀人便是。”利小花擦了擦嘴边的血,她彻底误会了景俨,“我这次帮你就算两清了,此后一刀两断,你也别再找我。”
“赫……”景俨努力挤出一声嘶声,可利小花已蹬开了他的手,快步离去。
×××××××××
一炷香后,利小花在水潭边追到了老者。
老者一惊,正要出手,却见利小花摇摇头,道:“他羊角风发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你若想杀他,回去就是。”
老者惊疑不定,片刻后,嬉笑道:“呵,你们竟闹掰了?”
“是又如何?”利小花冷着脸,似乎不欲多说什么,“要去快去,免得我改了主意。”
说着,利小花盘腿坐了下来,抽出一块绣帕沾湿,竟开始细细擦脸。
老者戒备地盯了利小花一会儿,见她真是没半点儿防备,于是一个转身……
下一秒,老者忽得回身暴起,拔出匕首刺向利小花。
只见利小花诡异地一笑,似乎早已料到。她打理头发的手停在耳垂,在耳环上轻轻一弹。
噗嗤!
老者感到脸上一丝痒麻。
有毒!
与刚才景俨剑中射出的毒针上一样的剧毒——老者还来不及冲到利小花面前,便也七窍流血而死。
利小花松了口气,她哪里还有力气杀人,只好引这老鬼先漏破绽。
踢开老者尸体,确认对方已经断气后,利小花原地站了片刻,想想之前的气话,又赶了回去。
可是……景俨居然不见了!
利小花仔细查看,地上有混乱的挣扎痕迹,却没有新的脚印,似乎是景俨稍缓过劲儿就自己爬走了。利小花叹了口气,再一看,那个“杀”字被五道深深的指痕抹去,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劲儿,痕迹上还隐隐带着血迹。
这真是……还好只能爬,应该爬不远。利小花正要顺着景俨留下的印子追过去,突然,她眼前一黑,腿一软,竟栽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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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利小花挣扎着爬起身。压了半天的伤势反噬,好在簪子里还藏了颗救命的药。利小花吃了药,原地打坐一会儿后,才按着胸口往景俨离去的方向寻去。
找了一路,也没发现景俨的痕迹,直到城门口,利小花想问,又拿不准景俨究竟是爬进去还是走进去的……
漫无目的地找了大半天,利小花开始急了。再跑回去问城门守卫,才得知确实有个病乞丐爬进来过。
什么病乞丐!利小花气急,赶紧满城翻找乞丐。
终于,在一个街角,她看到了缩成一团的熟悉身影。
第四章
总算找到景俨,利小花舒了口气。她蹲下身,轻抚景俨的肩头。景俨却有些抗拒,绷着身子不作声。
“都给你杀光了,还不满意?”利小花将景俨翻了过来,一手圈着他的腰,一手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景俨被搬动身体,大约心绪也有些起伏,原本僵硬的身子又不自主抽动起来,两腿绞在一起,胡乱蹬着地。他瞥了利小花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艰难地挪动着不怎么灵光的左手,像是要挣扎着起身。
“犟给谁看……”利小花无奈,脸上的表情松了松,“天色已晚,先找个医馆休息下。”
景俨唯一能动的左手被利小花捉住,他抽了抽,但使不上劲儿。
利小花拉过景俨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站了起来。景俨仅有一条腿能落地,却支不起身子,只歪斜地倚着利小花,不住地往下滑。
好在附近有收工回家的板车经过,利小花给了一吊钱,雇了一辆独轮板车。
车主是个热心人,以为利小花是个弱女子,还帮她把景俨抱到了医馆的竹床上。只是,大叔卖了一天的力气,身上味道冲天,景俨脑袋动不了,贴着大叔的身子,差点没熏翻过去。
不一会儿,大夫来了,翻了翻景俨的眼皮,又把了脉。景俨的病其实并不偏门,寻常大夫都识得,不过是治不好罢了。此番痫证发作,只需缓解倒是不难。
大夫的药童听了招呼,捧着一卷针囊上前。大夫接过针囊,轻轻一抖,将其铺开。接着,他一手挑出银针,一手按着景俨的头,连扎四针。
颅脑关窍,乃是人最脆弱之处,大夫走针略急,饶是景俨能忍,还是不禁轻哼了一声。好在针力入穴,他的身子终于不再抽搐。大夫见状,又眼疾手快地上了几针在配穴上,嘱咐利小花看着景俨,留针半刻钟,利小花自是点头不迭。
“这大夫不咋地。”利小花小声抱怨。
景俨半闭着眼,没有答话。这里是城南赫赫有名的医馆,坐诊的大夫岂会是庸手?不过是因为他病中不堪,又脏污满身,人家当然避之不及。
这道理,利小花应当懂,或许只是长期平静的生活磨钝了她的心思。
那还应该打扰她吗?
景俨暗自咬牙。
纠结、愧疚与不甘中,竟还夹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惶恐。
×××××××××
折腾到夜里,景俨总算好了些,出了身汗,只右半边手脚还不大利索。两人本想在医馆将就一夜,可先前又送来一个被野兽咬伤的病患。那人一直叫天叫地痛呼不绝,旁边的妇人又哭得愁云惨雾。憋了好大一会儿,景俨终于先忍不住,坐起了身子,要去客栈投宿。
城中无宵禁,夜里依旧灯火通明,利小花搀扶着景俨,就近寻了一家还算安静的客栈。因景俨身子不便,尚需利小花贴身照顾,两人就只要了一间上房。
毕竟是未婚男女,面容又不似兄妹,如此行事,引得客栈掌柜连看了几眼。
换下脏衣后,利小花打来热水替景俨擦洗身子。一路爬来,景俨蹭了一身的土,又因发病时漏了口水,沾湿土灰,糊了半脸的泥。利小花拿帕子仔细擦净了景俨的脸,尽管沦落江湖多年,这小少爷的面容却没什么改变,褪去少时青涩,也不曾长出几分锋锐来,依旧秀秀气气,眉目间甚至有几分阴柔。
就是因为这张脸,她小时候还道他是个好欺负的,却不知他也胆大包天,敢和英国公的三公子打架。只可惜后来不仅架打不赢,他还自个儿没站稳,落进了莲池。冬月里冰水一泡,几天高烧下来,腿终于落下了病根。
“咔。”利小花解了景俨腿上的支架,小心翼翼地把他那条可怜的残腿从变形的支架里救了出来。拆了牛皮与布帛,废用多年的小细腿看着像是剥了壳的蚌,露出内里毫无防备的软肉,脆弱又无助。
若不是这条腿拖累,景俨何至如此?
两人洗漱后上了床,利小花助景俨治疗内伤。可大半天过去,注入的内息皆石沉大海,景俨的丹田像是漏气的沙包,看着没伤,但又存不住东西。
习武之人,没了内息就像老虎没了牙,更毋论景俨的病情有多半是靠内息压着,才不至于发作频繁。
“是不是中了毒?”利小花皱眉,这种毒她还没见过。
景俨倒是想到了几种,沉吟片刻后,道:“明日改道,去趟十方谷。”
“那鹏山镇的人……”利小花话说半头,与景俨对视一眼后便明白了过来。看来鹏山镇的人,并不全然值得信任。
翌日清早,利小花去医馆替景俨拿药。药童也还睡眼惺忪,给利小花指了柜台上一个瓷瓶。利小花拿了药,匆匆离开,还在门口不小心撞了个神情鬼祟的妇人。
随后,景俨也起了床,两人重新雇了马车,出城后往南,向毒仙素易隐居的十方谷赶去。
×××××××××
十方谷位于蝼蛄山中,利小花早年曾与师姐来过数次,仍记得路线。
来到山下,利小花与景俨将马车停在毒瘴林前,徒步入山。因景俨腿脚不便,两人赶路速度不快,眼看天色渐晚,还没来得及入谷。
好在毒瘴林中也有几处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两人在一个老洞中生了火,利小花又在外头捡了认识的菌子,烤熟之后与景俨分了。
吃过菌子,景俨就有点儿头脑发胀,他想起利小花在医馆拿了宁神丹,便取出来服下了数粒。
宁神丹药如其名,有宁神清心之效。
一旁,利小花也感觉不对头,忙找景俨要了几粒扔进嘴里,盘腿坐下,行气化开药力。
“这菌子大概有点儿问题,我头晕。”利小花的声音有些发虚。
“你不是都认得吗?”不知为何,景俨觉得吃过“宁神丹”后头更晕了,身体也一阵阵的热。他扯开衣襟,想问利小花怎么回事,没想到利小花突然扑到她身上,一脸醉态。
“你……”景俨浑身燥热,欲(啧)火翻腾,被利小花一抱,整个人就软了下去,话也卡在喉咙里,咿呀半天不能成声。
这会儿,他也无力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利小花就像是一条火热的巨蟒般缠绕上来……嘻嘻嘻嘻嘻后面不可描述,我写了1000多字的骑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