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品》疯子的情书

2、〇〇二

　　于婧回到家中，在玄门换鞋时喊了一声：“小昭？”一声轻轻的“嗯”从小房间里传出来。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面积不大，刚够母女两人住。客厅墙上挂着不大的电视，沙发、茶几一应俱全，看着有年头了，好在弄得干净整洁。少女的房间里，摆着书桌书柜，书桌上有台笨重的台式电脑，厚厚的那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就这还是当年于婧拼命省吃俭用给女儿买回来的。

　　此时于立昭正对着电脑看着什么，于婧探头看了一眼便去了厨房。电饭锅还插着插头保温，菜在煤气灶上大锅子里热着。于婧把菜端出来放到墙角的小方桌上，拔了电饭锅的插头盛了两碗饭，然后去女儿的房间在她开着的门上敲了两下，说：“吃饭了。”

　　于立昭“嗯”了一声，盯着电脑又坐了几秒，这才起身出来。

　　菜是于婧早先买好的，每个周五她都会备一些新鲜的菜在家里，以前她会尽早回来给孩子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于立昭做好饭菜等她回来，这让她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女儿太懂事，她这做妈的总有些过意不去。

　　母女两个都是内敛的人，不太多话，只安静地吃饭。于立昭的菜已经做得小有水平，甚至比于婧还做得好些。于婧在她这么大的时候，是连厨房都没进过的，她母亲总说，她是读书的人，手是拿来写字的，一丁点儿油烟也不舍得让她碰。然而她却连高中都没有念毕业。知道她执意要生下孩子的那一刻，母亲一定很失望吧……

　　于婧低着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睛，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忍住突然涌来的酸涩感，抬头看了一眼于立昭。十六岁的少女，眉眼在慢慢长开，长得是越来越像她了，安静、乖巧，但唯独那双眼睛不像，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脱离了她的掌控一样。

　　“妈。”于立昭夹了一筷子菜到碗里，叫了于婧一声。

　　“嗯？”于婧被叫回了神。

　　“补课费要交了。”

　　“多少啊？”

　　“两千。”于立昭的声音小了下去，说完扒了几口饭，等母亲的回应。

　　于婧的筷子在嘴里停了片刻，而后缓缓地嚼着饭粒，感叹了一声：“这么多啊。”

　　于立昭沉默地吃饭，于婧沉默地想着。过了一会儿，于婧问道：“要不跟老师说，过两周再交？”

　　十几年来每月这么点钱，要养活自己和孩子，还要供孩子读书，根本存不下多少钱，但她好赖也存了些，前不久刚凑了个整拿去存了定期。以后孩子还要上大学，到时候花销更说不准，不提前准备是不行的。身边留了一些备用，结果又赶上病了，花了不少。两千现在也不是说拿不出来，只是工资还有一阵才发，交了钱这后面一阵可能想给孩子买点像样的菜都不行了……

　　于立昭捧着饭碗，头低得更低了，一个劲扒饭，也不说话。

　　“就两周……马上就发工资了。”于婧越说越轻，她实在也不忍心，女儿脸皮薄她是知道的。

　　“嗯……”很轻的一声回应从于立昭的脑袋和饭碗之间穿出来，带着一点哭腔。

　　于立昭三两下扒完了碗里的饭，低着头站起来，长发垂在两边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将饭碗放进洗碗槽后，她就匆匆向房间走去，于婧回头看她时她正抬了手抹眼睛。

　　于婧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食不知味地咽下饭洗好碗筷，于婧回到房间，从衣柜深处翻出一个钱包来。她点了又点，钱也没有因此多出来。电视里常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那都是有钱人的论调。在她这里，钱就是最大的事儿。

　　于婧捏着那一叠薄薄的纸币在床边坐了许久，最终将空了的钱包放了回去，从手中抽出一张压在桌上，想了想又拿起来和手上的放一起，然后走出去站在于立昭的房门外面。里面隐约传出被压抑住的闷闷的抽泣声，几不可闻。于婧一下就湿了眼眶。她的女儿，才十六岁，连哭都要忍得那么辛苦。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而后轻轻敲了两下门，将钱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于立昭听到敲门声的瞬间就吓得停止了抽泣，将埋在臂弯里的脑袋抬起来，胡乱抹了脸。等了一会儿却没见人进来，她缓缓地转过头，却见门缝下一片红色，一张叠一张地摊开了躺在地上。刚止住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滑落，模糊了视线。

　　其实她没关系的……迟一点就迟一点，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却怎么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家穷，因此从不忍开口要什么，但母亲还是尽力地去满足她。她常说：“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别像我一样。”苦口婆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电脑屏幕上还开着之前打开的帖子，来自他们学校的贴吧，标题是“八一八14班那位骄傲的小公举”。眼前一片模糊，抹了掉，掉了抹。她才不是因为人家说什么而难过，她才不在乎那些东西，什么没有爸爸的野种，什么假装清纯其实很会勾引男人，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什么穷屌丝还要装公主，什么骄傲是因为要掩饰自卑，她才不在乎！

　　她当然不是公主，她也不想当什么公主，她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念完书找个好工作让妈妈不要那么辛苦而已。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么多的恶意……

　　于立昭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止了眼泪，挪到门边跪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把钱捡起来整理好。数了数，二十一张……她从口袋里摸出十几块钱零钱来，忍不住又是一酸。其实她在学校用不到什么钱的，吃饭有饭卡，喝水也不花钱，零食她并不爱吃……她吸了吸鼻子，偷偷打定主意，等周日回学校之前把多出来的那张放回去。

　　然而她却不知道，她的母亲，刚才出门了。

　　于婧站在庞秀娟家门口，右手举在门铃前，伸出的食指始终没有按下去。里面似乎是在看电视，应该一家子都在……她想等明天去干活的时候说，但庞阿姨身上可能不会带什么钱。

　　踌躇良久，于婧咬咬牙，凭着一瞬间的勇气用力按下门铃，在按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里面马上就有了动静，这时候于婧反而是淡定下来了。庞阿姨从小就对她好，一直以来没少帮她，这点事没必要在她面前强要面子。

　　庞秀娟打开门看见于婧就和蔼地笑了起来。“小婧啊，快进来，我刚切了哈密瓜，进来吃点。”庞秀娟说着便要去拉于婧的胳膊。

　　于婧条件反射似的往后缩了一下，眼睛往门里面探了一眼，随后快速地收了回来，犹豫不决地看着庞秀娟。

　　庞秀娟回过味儿来，人走出来，掩了门，轻声问道：“有事儿啊？”

　　“庞阿姨……”于婧双手绞在一起不停揉搓着，敛着眉眼，小声问道：“您能不能……借我点钱……”

　　庞秀娟愣了一下，又马上笑了起来，丝毫不介意的样子：“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儿，我马上给你发个微信红包过去。”

　　“啊？”

　　“诶哟我这脑子。”庞秀娟想起于婧根本没开微信，她那诺基亚用了好多年了也没换个智能手机。“那我回去给你拿去，你要多少？”

　　“别，庞阿姨。”于婧忙拉住庞秀娟，又看了他们家门口一眼，小声说，“您明天早上带给我就行，五百，我发了工资马上还您。”

　　“没事儿，你拿着用，不着急。”庞秀娟拉了于婧的手，不觉心酸，“小婧啊，你看小昭也大了，你是不是考虑再找个，你还那么年轻呢。再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啊，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啦……”

　　于婧微微笑了笑，说道：“再说吧，这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阿姨给你介绍啊，你放心，肯定给你看好的，不会随便捡着男人就塞给你。”

　　于婧不好驳老人家的心意，笑笑算是应了。“庞阿姨，那我先回去了。”她指指自家门口，压低了声音，道，“您别跟小昭提，小姑娘心思重，影响学习就不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回去吧，明天早上我给你带过去。”庞阿姨笑着推了于婧进门，站在外边叹了口气，这才进了自己家门。

　　此时方浩正端着咖啡杯坐回沙发上，刚才他妈出去后，他就拿了杯子到大门附近的饮水机接水，接着就一派自然地靠在边上，拿着勺子搅拌杯子里的速溶咖啡，眼睛看着电视，嘴巴一口小口地啜着咖啡，耳朵却竖直了听外面的动静。门口没有掩严实，他仔细听还是能听个大概，完了便又佯装自然地坐回到沙发上，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的情绪有些微起伏。

　　这天晚上夜深人静连夜猫都入眠了的时候，于婧家对面的门口悄悄地开了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