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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万劫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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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护送使臣大人离开这里!快!”
宋之微急的双目圆瞪,老鹰护雏似的张开手挡在贺兰舜面前,似乎这样就能保护他不受即将到来的洪水灭顶之灾。
贺兰舜从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宋之微已经湿透的衣袖。
“走吧,宋大人,令夫人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去。”
宋之微一愣,眼神温柔起来,是啊,婉娘跟着他几十年了,锦衣玉食的官家小姐,当年义无反顾的下嫁给他这么个穷酸书生,从京城颠簸到这穷乡僻壤的川县,一辈子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眼见着就要这么见不着了,还真是舍不得啊。
可他到底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了,他一辈子古板偏执,认为自己行的端站的正,没成想老了老了,反而办了件糊涂事。
贺兰舜于他于天下都是明君,他不该信了那人的话。
宋之微惨然一笑,挣开了贺兰舜的手。
“是臣对不起当今圣上隆恩,如今为保川县,臣愿舍身赴死,使臣大人快些回去吧,还望禀告圣上,一切都是臣一人过错,还望圣上慈心,饶了臣家里一干老小,臣来生当牛做马,也必还圣上隆恩。”
宋之微猛地跪在一片泥泞里,朝贺兰舜方向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然后起身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了。
贺兰舜愣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的收回手。
秦亦炎护着贺兰舜,头也不回的朝停船的方向走去。
裴仲言落在后面一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宋之微远去的身影。
宋之微说的那些话旁人听不懂,他却不可能听不懂,他已经知晓贺兰舜的身份,所讲的圣上也肯定就是说给贺兰舜听的,而他所谓的一人过错,恐怕就是贺兰舜出现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了。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贺兰舜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到这里。
他当真是十分想知道了。
除了那些已经意图留在那里的人,剩下的人都跟着他们往来处走,以他们三个为中心,形成了一个井然有序的队伍。
贺兰舜的周围除了他和秦亦炎,还有几个面孔熟悉的人,这些人都是贺兰舜的近卫,除了现在这样的危急情况,一般都不会出现在别人面前。
几十只小船摇摇晃晃的被拴在水边,比他们来时,水位显然又高了不少,那提前破开的堤岸不知道还能坚持到几时,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秦亦炎和贺兰舜一起,上了最靠近他们的一只船。
随即,朝裴仲言面前伸来一只纤瘦却不容拒绝的手。
“快!”
裴仲言隔着眼前迷蒙的雨,看着朝他伸出来的那只既熟悉又陌生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恍如隔世。
随即,他笑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借力上去之时,听到了来自不远处的汹涌咆哮的水声。
“快走啊!渠道崩了!”
耳边声嘶力竭的喊声转瞬即逝,而裴仲言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人,世间一切都仿佛在他身边消逝,只剩那个一身青衣的,消瘦的影子。
洪水从他身后汹涌而来,而那个人还向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离他只有一尺之遥,而他根本来不及碰到,裴仲言僵硬的动了动脖子,看到秦亦炎那张天塌下来都无动于衷而现在却只剩惊恐的脸,和那双企图抓住贺兰舜却最终落空了的手。
不......不!!
汹涌而来的洪水像是一只红了眼的猛兽,将船上的人一卷而空,随即轻而易举的冲垮了裴仲言脚下站着的土地,将他卷进奔流不息的水里,昏黄的泥水灌进了嘴里,腥苦发涩,而他却浑然未决。
湍急的洪水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道一下将裴仲言冲了老远,哪怕是他这种深谙水性的人,再这样的力道下都不免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他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一样,一次次的调整自己的呼吸,缓解自己不住颤抖的身体。
他两眼猩红的钻进根本看不清人的水里,泥水带着碎石从他脸旁刮过,细微的痛楚却让他心头猛地开始发慌。
在哪里?贺兰舜在哪里?他不会水,他不会水啊......
“别死,我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别死,贺兰舜,我求你。”
他少年成名,世人都夸他神童转世,他应古书所言看似谦逊,实则目空世事,从未将这天下人放在眼里,直到他赴御宴在殿中看到三皇子,他言笑晏晏的站在先皇身边,眉眼微弯,清亮的像是将这世间美好的一切都装进了那双眸子里,他胸腔中猛地噗通一声,就此万劫不复。
贺兰舜赐死他,他恨他不解他重活一世想要报复他,可却从未想过要他死。
大抵在他心中,无论是生是死,都是敌不过这个人的。
若世间再无贺兰舜,活着还是死了,于他将无任何意义。
他可以放下一切离他远远的,不见他。
只要他活着。
只要贺兰舜活着。
裴仲言沉浸在回忆里被冲了老远,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呛咳声,裴仲言浑身一僵,然后猛地朝那个方位挣扎游去,拽住了一丝滑腻的沾着黄泥的布料,然后顺着衣摆抓住了一只纤细的熟悉的手。
裴仲言浑身颤抖,然后紧紧的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贺兰舜的脸色已经苍白的没法看,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看样子已经意识不清,被紧紧抱着这个动作,让他难受的挣扎了一下。
“别怕,是我。”
贺兰舜挣扎的动作徒然停止,然后彻底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冰凉的血液因为怀里的这个人重新找到了活力,裴仲言紧紧的抱着贺兰舜,时不时的往他嘴里渡一口气,然后抓住从他们身边飘过的一块肢解船只的浮木,将他们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了上去。
随即在水流不那么湍急的地方,裴仲言挣扎着拽住了岸边垂下来的树木,上了岸。
离他们冲散的地方,已经不知道多远了。
裴仲言将人抱在怀里,一步一步的朝丛林中走去。
随后在一片灌木丛边,找到了一个狭小的,刚好能容下两个人的山洞。
裴仲言抱着贺兰舜走了进去,才发现这可能原本就是砍柴打猎的人路过歇脚的地方,山洞最里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干叶子,虽然因为连绵的雨已经返潮,却怎么也比睡在地上好多了。
他轻轻的把人放在上面,然后转身出了山洞。
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一点勉强能用的干柴。
他回到山洞了,掏出包裹在油纸里的火折子点上了火,随即回身看着贺兰舜叹了口气,伸手脱下了他身上已经完全湿透的衣服。
贺兰舜还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脸上毫无半点血色。
裴仲言解开他的衣服搭在树枝上放在火边烘烤着,然后又转身脱掉了自己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身体,然后绕到贺兰舜身后,让他面向火焰,将他整个抱进了怀里。
他应该想办法叫贺兰舜醒来,可他太沉迷于这个人了,也太久没有这样将他抱在怀里了,他一时有些不舍。
他曾经对这个身体做过那么多香艳入骨的事情,断然没有想到有一天,只是这样抱着都能让他心满意足的想要叹气。
等他醒来,就辞官回家吧,这个人曾经爱他也罢,后来想要他死也罢,他都从未真正的恨过他。再彼此纠缠也不过是更加万劫不复而已,他放不开他,受不了在他身边只做君臣,可除了君臣,他们今生都不可能再有别的关系了。
他不会告诉贺兰舜他就是傅君玺,傅君玺已经死了,就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