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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新妇当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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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村里没有人以为郑好女能嫁出去,连她爹娘都做好心理准备要养这个赔钱货一辈子。谁让她八字太邪呢?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儿阴身,命格硬得一般人无福消受,只能做天煞孤星。好在她八字这么不好却没人敢来寻晦气,因为纯阴之人还易招鬼附灵,活人可惹不起。
可郑好女嫁出去了!
郑好女不但嫁出去了,比两个姐姐还嫁得早!
郑好女不但嫁得早,还嫁得无比好!
八辈儿佃农郑米糊家跟五代地主陈先老爷结了儿女亲家,这逸事传在乡邻耳朵里跟晴天霹雳的效果差不多,好多人至今都觉得“现实太残酷,天呐我不服”!
追根究底,人陈家说了,二少爷陈路正好是个纯阳的命格,就要八字纯阴的双修,保家保田保富贵。所以说人这一辈子,命啊,人比人宁愿气死,看不见就不悲愤了!
然而对于郑好女来说,这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在她心里头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直到媒婆给她盖上喜帕那一刻,她都本分地相信自己嫁过去是做妾的。自然不会有大马迎亲,不会走宅前正门,也无所谓拜天地合卺交杯,她就是个有名分的丫鬟,要顺从,要乖。
于是当司仪操着乡音在小院门外扯出一声嘹亮:“新姑爷临门接亲咧!”
非但郑好女心头惊诧,她那病怏怏的亲娘更激动地几乎从椅子上翻下来跪到地上,口中连连:“交运了,交运了!”
郑米糊粗手粗脚拖起自家婆娘,得意洋洋:“我就说是换了八字的,正妻正妻,你们偏不信。看看,看看,我没胡说吧?姑爷上门咧!我们阿囡是陈家的当家媳妇咧!”
都知道陈家祖宗规矩怪,家大业大不传嫡不传长,甚至,外人谁也不会知道会传给谁。仿佛全凭先代的一时高兴,一个接一个地生着,突然指着一个肚子说就他了,于是那个还在娘胎里的儿子就成了下任宗主。
更奇怪的是,这样子指下来的宗主从没有敢有异议。陈家从上到下认命认得从善如流,骨子里没有带着一个“争”字的。不知是否舍了便有得,不争的陈家人几代下来一直兴旺着,真的就不曾有过衰落。所谓家和万事兴,陈家或可替这俗语立起典范了。
一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偏厅,好女没回神一头撞在前头陈路背上。陈路回身,好笑地看着有些懵的妻子,并不说什么,只勾指在她鼻尖刮了一下,牵起她手来一道走了进去。公婆都已堂上稳坐,一旁立着年长的老嬷,手奉的托盘里摆放两盏茶盅,金红图纹衬托喜庆。兄嫂姑娘两侧坐定,一个不落。
好女站在门槛外望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分辨不清其上的笑容真否假焉,也不确定一脚踏进去后此生的吉凶祸福。她再一次踌躇了。却蓦觉放在别人掌心的手被用力攥紧,抬眸望去,措手不及撞进一汪始料未及的情深不复。
“不怕,有我在!”
多奇怪呀!分明昨日才相见,分明彼此一无所知,这父母的命媒妁的言十有九是荒唐虚造,强扭了姻缘摆弄他人的命运遂自己终老前的愿,然而除了悌孝下裹挟的顺从,陈路竟如此甘之如饴。甚至,见面以来他说的每一句话在心里反复回味,好女都愈加感觉出爱恋。并非一见钟情,更非虚情假意,陈路喜欢郑好女,真诚得近乎执拗。但也不同于激情碰撞的火辣,而是经年般将热烈拢在心窝里沉淀出稳定又隽永的温暖,一直持续绵延,随着生命一起燃烧到最后。
跟着陈路走进去,在种种揣度的视线注目下从容迎向既定的未来,好女倏忽间想起,这个男人,将陪伴自己一生成为依靠的这个富贵之人,也是即将成为陈家第六代家主的命定之人。
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有这一切,正在发生。
“好呀好呀,以后毛头就交给二嫂照顾了!姆妈欢喜,放心!”
主母李氏拉着好女的手很是殷勤,仿佛他们家娶了一穷二白的郑家女儿才是祖上积德庙堂生烟,占了好大的便宜。
这一天多来,好女对诸多阿谀示好已有些麻木,导致她面对李氏的慈祥和蔼时也是一副木讷的神情,好像个不谙人事的憨子。
陈路自然看在眼里,当着全家人丝毫不收敛,抬手亲昵地一揽,将好女捞在怀里顺手揉乱她鬓发,歪过头笑得讨巧:“昨儿忙一天,今天又起大早,窈窈没睡醒呢!娘莫责怪哦!儿子心疼的。”
李氏原本就不见生恼,被儿子这一番护短更逗得失笑,白他一眼翻手一指:“就你闲话多!姆妈岂非恶毒婆婆,看不出二嫂倦了?从今往后都是一家人,姆妈怎么疼你的,自然同样疼二嫂。都是姆妈的囡,是宝!”
说着话,又拉过好女来上下打量,东摸摸西捏捏,不时抱一下,双眼笑得眯成了缝,浑身上下看起来都透露出她说的那样“欢喜”。
想起在家时候阿爹重男轻女,阿娘软弱又多病多愁,每日里都伴随在阿爹的唾骂和阿娘的哀泣中,好死不如赖活地度过。反观此刻面前的婆母,好女当真错觉这边才是娘家,李氏才是亲妈。
没等她从第一波的“一见如故”中缓过神来,婆母又兜头罩下来满满的“任重道远”。
“歇个几天就跟大嫂去点内库吧!一点点熟悉,慢慢来不急的。当家不难,比男人们外头做生意省心多了。你来了,大嫂也好放下担子安心念佛。”
下移的目光里映出了放在自己手中的钥匙,复抬头,一边是婆母虚实不明的笑容,一边是大嫂江氏低眉顺目的附和,好女怔了片刻后恍然:自己这个新媳妇,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