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世界》江北一叶

4、第三刀 狭隘

　　第三刀 狭隘

　　很多人都会这么觉得，「如果我能，为什么不？」，例如「能白来一百万，我为什么不要？」。所以，会不停的进食结果撑死的，并不只有水里的金鱼，还有岸上的。
　　——陈白实
　　如果说陈白实对红的敷衍感到恼火，并幼稚的恢以‘你猜我猜你猜不猜’这种经典回答，事情大概会变成又一次无聊的口角之争——并且会输掉。
　　所以陈白实很克制的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传达出自己对红的不满之意，当然，这举动中姿态的意味更胜过她真实的情绪。
　　红很则安详的笑了，充分表现出自己的宽容和不以为意，当然，和陈白实一样纯属姿态上的做作。

　　双方都对对方的心态莫名的心知肚明，也都不打算再纠缠。

　　于是气氛趋于和谐，陈白实恰到好处的提出自己真的需要慰问一下自己的胃了，而红出奇的没有进行任何讽刺，转而表示吃吃吃，不差钱。
　　成年人之间的装模作样互动出乎人意料的收到了奇效。
　　陈白实猜测大概是红在进行了一次高强度的战斗后多少有些倦怠，从而失去了平时的刺球风范，就像她，现在真是饿的不行，宁愿委屈自己以和为贵，假装没看见红的超级假演技。

　　红轻巧的把陈白实抱起来，当然，不可能是那种万千少女梦中期待但囿于体重和现在男性可怜的臂力难以实现的公主抱，而是直接放置在臂弯上，类似于父亲抱年幼的女儿的那种更加考验臂力的方式。
　　说起来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但是陈白实对被一个高大硬朗的男性抱着却是真心实意的毫无感觉，就像使用一件普通的交通工具一样坦然待之。
　　想想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方比较可悲。

　　不过这也并不是毫无缘由的，陈白实和这个男人事实上远未到达能够搂搂抱抱的关系点上。

　　因为这里可是及其繁忙的拥挤地段！陈白实基本是不会被这里的任何人观测到的，但是红又能确实的看见她，被观测到就证实了她的存在，因此，在普通人的眼里她只是一块空着的地方，但是她又确实释放着自己的影响。
　　一旦闯入她的范围，就会被卷入各种难以形容的扭曲中，当时还未从时间线上脱离之时，她就曾经险些把自己周边一大片区域统统卷入浮灵爆炸的惨剧。现在当普通人看不见的时候，就只会在极小的范围内会受她的影响了。
　　所以，在这种繁忙的地方，简直不敢想象到底会有多少人会因为无意的‘蹭’到她而人生崩塌啊！
　　据红说，她这种麻烦玩意儿，几乎是所有活着的东西都会本能的感到不妙而避开，但是相当不幸的是，人类虽然也拥有着这种生物本能，可比起能够忠实的跟随本能的动物，人类还有着更加高级和麻烦的‘自我’，几乎能克服一切条件做大死的，自我。

　　所以一般的行动陈白实都会选择便利又能够更好离人更远的空间移动，而不是，交通工具，尤其是公共交通工具。
　　可悲的是，太饿的情况下她并不能很理想的进行移动，自从有一次游上岸之后，红就再也不愿意让她这么干了。
　　那时候她还很理直气壮的污蔑了红，责怪他给出的视野不对才会出事故的，站在干岸上，爽快的说了很久风凉话。
　　红的回应是“看来即使你还是这么的重，我也需要把你顶在头上缓慢的移动了。毕竟如果下次的水是水族馆的展厅里就真的不太妙了。”
　　陈白实当时很犹豫是先讨论‘顶在头上’这样听起来就不妙的事情，还是科普这个内陆城市根本就没有水族馆的的知识。
　　最后她反驳了第一条，得到了赞同的意见，和抱在怀里的（不可反驳）建议。

　　于是现在陈白实自然加坦然的坐在连真名都不知晓的高大男性的臂膀上，愉快的以俯视角张望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心里满怀着对饱餐一顿的巨大期待。
　　不，她当然不是吃货，只是每次施加过影响后那感觉就像饿过三天三夜一样，红说是因为进食获取能量的效率太低，她又习惯了人类摄取能量的方式才会这样。如果她愿意克服的话，最有效的方法是偷电，陈白实婉拒了。

　　然而在她满怀期待的时候，红仅仅走了一会儿居然停了下来。停了下来！她看得清清楚楚，这附近可连个卖锅贴的都没有啊！只有来来往往的人从这位高大的男性身边匆忙的路过，间或还有一两个人正在吃着东西。
　　陈白实很有些怨怼的拍了一下红的肩膀，红呵呵一笑，用眼神斜瞟了一下右前。
　　“你的大脑是直接由胃部供氧的？还是在胃部空虚的时候身体会自动优先把脑浆返给胃部保证给养？我倒是知道兔子在营养跟不上的时候能直接消化自己怀着的胚胎。”
　　陈白实一时之间被恶心得没能反驳他，然后就马上被右前的帅哥引走了注意力。
　　这个人很是有几分鹤立鸡群气质的站在某棵树下，身量劲瘦笔直，简直像是直接从某部文艺电影里剪出来P在在中充满世俗气息场所里的。
　　陈白实很少看见这样的人，他的‘灵光’明亮的简直闪瞎人眼，虽然一般来说，信者里面，越是强大，‘灵光’就会越耀眼，但是那种耀眼和所谓的‘宝光’更加相似，拥有着温和又无法遮蔽的动人，是真正意义上来自于灵魂的美丽光芒。
　　即使有过于闪耀而难以直视的，也会是近似闪电的瑰丽和惊心动魄。
　　但是这人的‘灵光’闪得和高亮度的白炽灯一样，除了看久了眼睛痛以外，并没什么能够值得一提的地方。
　　“‘灵光’亮得这么像赝品我也是醉了。”
　　“没错，的确是涂着绿色荧光装翡翠的低级货色。”红很少见的夸奖了她的判断，然后话锋一转“既然这样我就不追究你刚才是为什么那么瞎了。”
　　陈白实被梗得说不出话，喉头存着一口气，只好什么也不说了。
　　但是事情发展马上就让她把气消散的干干净净，只剩好奇了。

　　这个闪瞎狗眼默默的站在大街上，因为气质实在是引人注目偶尔还有女孩子会和他搭话，他笑着回一两句，接着继续站在那里，但是看上去又并不是在等人的神态。

　　他正好是站在陈白实他们的对面路上，正和红遥遥相对，陈白实仔细脑补了一下画面更忍不住要笑出来，为了不让红再说出什么，下了力气把笑音拦在鼻子里，凝神观察不对的地方。

　　但看仔细了就不对了，这个人看起来是很帅气的男生，但是陈白实盯他一会儿，忽而觉得他看起来似乎也挺普通的，没完没了的研究一会儿，这个帅哥看起来又变帅了，却是和刚刚完全不同的一张脸，陈白实努力回想，居然发现自己想不起这个人先前是一张什么脸了。
　　对于现在的陈白实来说，她‘看’不清楚的东西，还是首次出现。她扶着红的肩膀，把身子探得更前，努力的去辨认那个神奇的人类。
　　结构。辨析。重组。
　　明亮的亮光在那个人身上不停的旋转，比起极度的暗，极度的亮也能遮蔽掉许多的东西，太亮了，简直像高温得难以想象的恒星，燃烧，发亮，让人不可直视。
　　陈白实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这个人身上的光亮的旋转的越发的厉害，数不尽的虚影摇晃，周遭的声音忽远忽近，生理上的恶心感几乎难以忍受了，但是陈白实就是不愿意移开自己的视线，她在有些小地方简直轴的让人心生厌恶。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旋转着燃烧着闪亮着。

　　陈白实最终忍受不住，干呕起来。
　　红轻轻的拍抚着她的脊背，她的身材绝算不上娇小，但是脊背却单薄的令人吃惊，看起来是那么一副样子，内里的架子却并不怎么牢固的样子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这是陈白实很容易不再干呕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难道不亲自动手烹调就不是汉尼拔了吗？”
　　红在现在倒是耐心了起来，他极具安抚性的拍拍她，“他当然不是汉尼拔，只是很平常的一个人而已，我们以后也许还会遇见类似的，你先平平气，我教你，怎么杀这种东西。
　　首先，你要学会辨认，‘灵光’过旺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特点，虽然‘灵光’是可以掩盖的，但是他们的第二个特点很难隐瞒，那就是大量的夺取他人的命运，形成的‘混乱之涡’。
　　就是造成你眩晕的那种现象。
　　这种人的运气通常会非常的好，就像他，最近应该一直都在拼命的赌博和买彩票吧。
　　对付他们可以直接杀，不过他们虽然一般实力一般但是运气太好所以很容易出纰漏，所以，最常用的方法是进行‘反穴’，把他们身上漩涡的导向反过来，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会不幸的自然死亡了。
　　他们其中也有不明智的有时候会愚蠢的自灭，不需要我们动手。”
　　红的语气轻柔温和，夹在喧闹的人声和车声里，确实让人的紧绷消失不少。
　　“我知道了。”
　　陈白实点着头说着顺从的话，语气里的抗拒却十分明显。
　　“但是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把别人的残骸收为自己的一部分，难道不恶心吗？”
　　“好啦小姑娘，因为他没动刀子捅人，也不会觉得被夺走的命运和残肢断骸有什么相似，很多人都会有的想法啦，没克制力和无管束能造成人类相当程度的扭曲嘛。他只是个狭隘的普通人而已。”
　　“那都是人命啊。”
　　陈白实实在是难以接受红再次变得敷衍满满的话语。
　　红沉沉的叹口气，“我就这么说吧小姑娘，假如你还在以前情况下，无意中导致了他人的死亡你会先为死去的人感到抱歉、为自己的罪恶感到愧疚后悔还是会为造成别人死亡的事情会负担的后果而恐惧呢？”
　　陈白实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时之间给不出答案。
　　“犹豫永远是有效回答，”红接着说“我再次假设，在你现在的情况下，你无意间造成别人死亡，你又会怎么感觉呢？会不会有‘不会被发现真是太好了，我会尽力补偿你的家庭的。’这样的念头呢？你当然会有负罪感，但是这负罪感是来源于死者，还是对自己不再‘清白’的懊悔呢？”
　　一声接一声属于汽车的喇叭在刺耳的鸣响着，不远处似乎出了什么事故，人流开始相当有导向性的流动聚集。
　　但是陈白实无力注意这些其他的问题了，她想要反驳红的观点，却发现不论怎样的开口，她首先不能说明的就是自己，她自身就是自身观点的最大证伪。
　　一颗一颗的汗从她的鼻翼沁出来，但是更加崩溃的是她的内心。
　　‘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

　　“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红说了出来。
　　“所以高尚显得稀少而又珍贵不是吗，人类追逐和热爱稀有品的天性还真是无法改变啊，你的观点并无错误，小姑娘，只是很少有人会完全处于通常认知的正确上，毕竟保存自身才是千百年来这个物种存活下来的原因嘛。
　　如果说良知只是鞋子里的一颗沙子，那你还在持续的疼的时候，就还在对的路上。”

　　陈白实没有回话。
　　她的喉咙真的太痛太痛，说话的声音一定会很不像样子，眼眶的感觉也怪怪的，干涩又潮热。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真的很想痛哭一场，但是心里却是高兴的，甚至充满了庆幸，和不明所以的轻松。

　　陈白实的眼泪最终一滴也没流下来，但是喉咙让她抽噎了好一会儿，直到吃饭的时候还不太方便。
　　她一边心不在焉的吃饭，一边想，‘看来我以后的座右铭，就可以是「永不狭隘」了，听起来好名著感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