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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发如雪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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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说,隔壁的院子去不得。
姨娘说,那里住着妖怪,青面、獠牙,还有及地的白发。
十二岁的我什么都不懂,只是被姨娘严肃的表情唬得一愣一愣的,我抱紧怀里的皮球,警告自己不要去那里玩球球。
我很重视这个皮球,因为姨娘说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至于我爹,姨娘一个字也没有提过。我只是这么听着,这么信着,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或者我爹,有记忆来,只有姨娘一个人,只有姨娘说。
姨娘说她是我姨娘,那她便是我姨娘。
姨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虽然我没有见过她的样子,但我可以确定,在那黑色面纱后面的容颜一定非常漂亮。因为姨娘每次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都有一阵清香,淡淡的,像是桃花的味道。
姨娘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子,安静到常常在我不经意间站在我的身后,然后对我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
姨娘,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知道,可是总是不好意思开口,因为那好像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而且是理所当然知道的事。
什么是娘?娘是什么?
我是真的,不知道。
姨娘说,我叫清然。
清透的清,然则的然。
姨娘的话对我很重要,而且总是很有道理。我没有去读私塾,所以很多事都是姨娘教我的,就连我的名字,也是姨娘一笔一划手把手教会我的。
清然……清然……清然……清然……
姨娘很喜欢写我的名字,常常拿上一叠纸一砚墨,在院子里写上一下午,每张纸上都写满清然两字,最后,她会把所有的纸都扔在地上。
风起,纸舞,满院子的清然,满院子的墨香。
还有姨娘面纱后面的微笑。
有时候,纸会随风飘到隔壁,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姨娘的话。
隔壁住着妖怪,一只青面的白发妖怪。
我常常在脑海里想象妖怪的样子,常常夜不能寐。睡得不好,脸色自然不好,所以我的肌肤很是苍白,我知道是我自己在吓自己,可是那个妖怪就是不曾淡去,像一团迷雾,萦绕在我的心头。
所以,当我把皮球抛过高高的围墙的时候,我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球在隔壁,那么重要的球被我‘不小心’丢到了隔壁,我去拣回来,我想姨娘是不会骂我的。
当我沿着大树来到墙顶的时候,我的衣服已经污秽不堪了,弄脏了衣服是会被姨娘骂的呢!我挠了挠头,不管了。
到了墙顶,我终于看了那个神秘的院子,可是我却失望透了,因为那里没有妖怪。
只有一名女子。
一个和姨娘很像的女子。
隔壁的院子和我家的院子没有多大区别,有花有树有草有虫,有凉亭有长凳还有池塘,很普通的院子。
没有妖怪。
只有那名女子。
所以我只是坐在墙顶,看着那名女子。
这一看,便叫我恍惚了神志。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长发,白白亮亮的,就像冬天下的雪花,丝丝分明,仿佛浸着月光。就算现在是白天,我依旧可以想象,月光下,那样的白发是怎样的流光四逸。
女子坐在凉亭之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因此看不清她的面容,我想她一定和我的姨娘一样,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是美丽。
就像我不知道什么是娘一样。
乐音在风中微颤,那琵琶被她弹得如泣如咽,我听得入迷,竟忘了自己是在高墙之顶……
咚——
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姨娘毫无表情的脸,戴着黑纱的脸。
我有些愧疚地缩进被子,我想姨娘一定会骂我的,骂我的不听话,但她没有,只是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我起身,想叫住姨娘,可是我能说什么呢?
啊……我这才记起,自己是个哑巴……
我不会说话,并不是因为我天生残病,而是没有人教过我。姨娘很少说话,很多时候就是一声叹息,幽幽地哼起破碎的调子,加上我和姨娘之间并不需要什么言语沟通,往往是我需要什么姨娘早早地就准备好了。
何况,我根本不需要什么。
久而久之,我便忘了如何去说话了……
以后再不去那院子了,我这样告戒自己。
可是,球还在那里……
几天之后,姨娘似乎淡忘我去院子的事,如往常一样开始做自己的事。
而我则庆幸自己从那么高的围墙上摔下来居然没事。
那个白发女子是谁?
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琵琶声在这里从来不曾听闻?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像两个世界。
入夜,无风,整个院子很静,我靠着墙贴着耳朵自己听着,却依旧什么也听不到,听不到那如泣如咽的琵琶声,我怀疑,那个女子是妖怪。姨娘说的没错,隔壁真的住着妖怪,住着一个会幻化成女子的妖怪,那个妖怪会用琵琶来迷惑人心。
我有些害怕了,怪自己不听姨娘的话,不该去招惹那妖怪的。
但,我必须去拣回我的球。
鼓足勇气,我再次爬上墙顶,放眼望去,月夜下的院子还是那样的普通,白发女子不在……
太好了,妖怪不在啊!我舒了一口气,便四下张望,终于在凉亭之中看见了我重要的球,显然是被人好好的放在那里的。
我一惊,球被妖怪发现了,怎么办?
“你是谁?”轻柔的声音,在我脚下响起,虽然声音不大,却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因此手一滑跌了下去。
“当心!”
我被白发女子轻松地抱在怀里,就像她早就知道我会跌下去一样,非常准确地接住了我,不费吹灰之力。这下我更加肯定,她一定是妖怪,试想一个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抱起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呢?
“你是来找那球的吗?”她把我放到了地上,替我整了整衣服,又替我取走了头上的树叶。那个瞬间,我竟有种想哭的冲动,一种温暖的想哭的冲动。
背着月光,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只是觉得她在笑,有些朦胧的笑了,只有两颗眸子熠熠生辉,如丝般的白发滑散在她消瘦的肩头,我看得再次入迷,为什么会有人美得如此不沾风尘呢?不,为什么会有妖怪美得如此不沾风尘呢?
我点点头,她释然一笑,“球在那里。”她横手一指,我才发现,她的手指是那样的白皙修长,就像浸在月光里一样,以及那如雪般的白发,她整个人就像浸在月光里一样。
那是和姨娘不一样的感觉,姨娘只穿黑色的衣服,只戴黑色的面纱,来无声息去无踪影。而她,白发如雪,白衣胜雪,白得如同清冷的月光,白净地叫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我跑去抱起皮球,我踱步而来,见我回头看她,于是嫣然一笑。“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会来这里?”
我咬紧嘴唇,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我不会说话啊,无法答她。
可是,我好想告诉她,我叫清然,住在隔壁,因为我从她的眸子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眼神,那是姨娘看着写满我名字的纸片飘散在风中的眼神,一种快乐在寂寞中的眼神。
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又摇了摇手,我想她应该明白的。
妖怪都比人聪明,不是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有些窘迫地笑了,果然是个聪明的妖怪啊。“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使劲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做了十分荒谬的决定!我在听妖怪讲故事?!谁知道她会不会在半途把我吃了呢?
但她的故事已经开始了……
那是关于京中一代名妓的故事。
十六岁的年纪,便生一张沉鱼落雁之容,更是弹得一手的妙音琵琶。
仅仅靠一首《伊人憔悴》,便将头牌之位牢牢做稳。
人人都称她为“京中第一美人”柳迟迟。
柳迟迟的美貌名动天下,妈妈常常是笑得不见眼睛,妈妈说“迟迟啊,等到你十八岁出阁之日,我便为你办一次风风光光的擂台,定为你选个如意客人。”
柳迟迟笑了笑,没说什么,想她这倾城之容不愁找不到人喜欢,可问题是……她喜欢吗?谁又会真正关心她呢!妈妈这样关心,只不过是第一次的价格会让她笑上三天三夜而已。
转眼两年飞逝,柳迟迟已是天下第一美人。
临水而建的擂台,荷花般的形状,洒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瓣,铺满各式各样的绸缎,要多奢华就多奢华,柳迟迟只是一笑,妈妈果然没有食言呢,给了自己一个完美的排场。
柳迟迟高坐在露台之上,扫过台下如潮般的人海,只是嫣然一笑。
因为她不喜欢。
青楼买笑这么多年,柳迟迟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都只是一笑带过,没人会真正关心她的喜怒哀乐,没人会真正关心她究竟喜欢什么。就像今日这个擂台,只是妈妈认为她会喜欢。
既然妈妈要她喜欢,那她就喜欢好了。
从不会有人在意的,因为自己不过是青楼女子而已。
青楼女子……
那是注定被世人鄙视的行当,一生一世的。
故今日她有意刁难,出的诗词其难无比,全场竟没有一个人能对得上。她一笑,世家子弟,皆是草包,一些穷得只剩下钱得臭男人。于是她只缓缓开口道:“情字一笔终是罪,恨意不消永相随。”不求谁能理解,她只是这样看下去。
然而,她于千千万万人之中遇到了他。
或者说是她,一个女扮男装得女子。
“谁人道是错于对,无非黄梁梦一回。”她也是一笑,接了迟迟的下句。
全场哗然。
青楼打滚多年,柳迟迟早就练的一双慧眼,纵然那女子改装的在好,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正当所有人都认定是她时,柳迟迟笑了笑走了下来,当中揭穿了她。
于是青丝滑落时,柳迟迟竟有些看呆了,她不是没有见过这么飘逸的长发,只是这样脱尘的气质实在让她目眩。
“你是那家不安分的闺女,来这里捣什么乱?”柳迟迟有意刁难。
“我姓杨名晓角,来与你争夺那天下第一美女之称。”她倒也不怕,顶了回去。摇着手中的黑边白纸扇,纵然是身着男装仅是一头青丝如墨,亦可明艳全场。
奇了,柳迟迟哑然失笑,这天下第一美女之称又不是她要来的,她本来就不曾在意过,今日竟有人来争,那她是不是要大度出让呢?
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柳迟迟从来不曾拥有过什么,既然她石榴裙下过客三千,又有哪一个是对她付出过真心?逢场作戏,往往是嫖客比妓女更会。
难得有人要争,她便要保。
只是这杨晓角并非泛泛,且有备而来。
迟迟出上联,晓角出下联,对仗工整字字珠玑。
迟迟弹琵琶,晓角吹长笛,曲调悠扬合鸣无间。
迟迟画荷花,晓角绘腊梅,出而不染迎风而开。
迟迟执黑子,晓角举白子,亦退亦进博弈精彩。
琴棋书画,让她们斗了遍,她们斗无可斗,只得相视无言。
那是一种找到了知己的兴奋,是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真正的笑。
妈妈急了,好好的擂台怎么可能让杨晓角给毁了呢,她要把晓角赶下去,重新为迟迟找一个付得出代价的人。最重要的,要是男人。
杨晓角不爽被妈妈破坏气氛,抽出一叠银票狠狠地砸在妈妈脸上。“我替柳迟迟赎身。”
柳迟迟永远不会忘记,银票在擂台上飞扬,那是比花瓣更加绚丽的一幕。
自此,京中再无名妓柳迟迟。
后来,柳迟迟才知道,杨晓角,京中首富的千斤,亦是有名的才女一名。
柳迟迟还记得当杨晓角带自己回家的时候,杨家父母那比煤炭还要黑的脸色,只有晓角的哥哥霜天笑脸相迎,几句过场之言便打发了父母。
杨霜天微微一作揖,镶在发冠上的明珠一闪,迟迟因此一皱眉,这个男人浑身珠光宝气,和晓角的清灵出尘截然不同,这种人竟然是她的兄长?!
“在下杨霜天,晓角兄长,有幸见过柳姑娘。”
“哪里,刚才多谢公子。”柳迟迟报以微笑,她不喜欢这个男人,只因这个男人眼中,和其他客人并没有不一样。
男人啊,迟迟心中一声冷笑。
伊人临镜锁眉,哭红颜唤不回,犹记当年君送三生姻缘琐。
公子倚门望月,思宏图志不报,曾誓血洒沙场
如今星移斗转去,红颜白发英雄迟暮,怨怨相报如家常,旧时情谊皆尽忘,从此相逢陌路人。
一曲《伊人憔悴》,唱得晓角忧郁万分,为何这男子不得志便要怪女子身上,怪她们红颜太美
迷惑了心志,使自己无法专心,怎么不去怪自己定力不够呢?
迟迟将琵琶交于晓角手上,“你来弹弹我的伊人憔悴,它没有你说的那么深奥。”
晓角接过琵琶,在迟迟的指点之下,一曲终了。沉默良久,晓角才重新开口,当爱以成往事,与其勉强在一起还不如分开。
“当断则断,这个才是我的伊人憔悴。”迟迟起身,右手在空中侧掌划下,似一刀两断。
晓角不禁称好,轻轻鼓掌。这个女子太特别了,特别到让人觉得她投错胎,如是生为男子,定可施展一番伟大的报复。
这一住,便是三年,转眼到了晓角可以出嫁的年龄。
“迟迟,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月夜下,晓角如是说道。月光如雾,像江南春天的细雨,轻如浩渺,为两位佳人披上了一层银纱。
“怎么了?”迟迟侧头看着她,举杯饮了一口。
“因为男人都是草包,配不起我们。”晓角哼了一下“要我为草包生孩子,我一定会杀了那孩子的。”
柳迟迟笑而不答,清泠的月光洒在酒杯里,透着一丝寒光。
“我要嫁人了,嫁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晓角突然道,举杯对着明月,无奈地笑了起来,“什么状元之才,竟连我的诗都对不上,这样的人,叫我怎么甘心下嫁于他?”
“那就别嫁,换做是我,宁愿一死。”柳迟迟举杯一饮而尽,酒气晕红她的脸颊,似醉非醉。
自古都知才子一身清风傲骨,可谁知晓才女亦是一副傲骨清风。
只因是女子,便要将终身托付于男人。
不管那男人贫富与否,美丑与否,因为他是男人,便可以娶她们。可笑!
难道她们的终生不能自己掌握吗?
明明是自己的事啊……
“好,你不嫁,我不嫁。”晓角一拍桌子,亦一饮而尽。
“有杨必有柳,杨柳不分离。”迟迟笑了起来。
爽朗的笑声,是霜天信步而来。“傻妹妹,那林公子是今科状元,你嫁他有何不甘?再者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岂有你说不嫁就不嫁了?”
“他是个草包,我不嫁,要嫁你嫁。”晓角别过头去,什么狗屁状元,不过是杨家生意上的伙伴而已,林公子的状元完全是杨林两家买回来的。
“晓角……”霜天哭笑不得,柳迟迟一声冷哼站了起来,“天什么经地什么义,请问杨公子,若要你娶一个傻女为妻,只因她家中富裕,你可否愿意?”
“这……”霜天为难不已。
“事情在别人身上,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子,亦可说得云淡风轻。”瞟了霜天一眼,柳迟迟转身就走。
“迟迟姑娘难道还不懂在下心意吗?”霜天想追,却被晓角一把拉住。“哥哥,你别打迟迟的主意!”然后她对一脸不解的霜天做了个鬼脸,“迟迟不嫁,我也不嫁。”
但,三日之后,杨林两家开始为婚礼事宜忙活起来。
晓角和迟迟依旧把酒言欢,举棋对弈,过自己的生活,仿佛和旁边张灯节彩的气氛属于两个世界。她们很有默契的不提这件事,因为迟迟了解晓角,她不愿意嫁,是不可能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法,那种傻子的方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为糟糕,同时她也不会离家出走,因为她只是才女,离了家是无法自力更生的。
同时迟迟也是不了解晓角的,因为她不知道晓角会用什么方法去反抗这场婚姻。人有时候连自己都不了解,又怎么会去了解别人呢?柳迟迟想,若是自己,恐怕真的只有一死。
难道晓角她……迟迟摇了摇头,不敢去想。
杨家不愧是京中首富,为晓角准备的嫁妆不下三十抬,摆满整个院子,下人行走不得不绕路。林家的聘礼亦不寒酸,送过来的时候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经过大街,敲罗打鼓的好不热闹。
一时之间,杨林两家的婚礼成了京中百姓最热闹的话题。
晓角坐于床榻,冷眼看着那大红的嫁衣。上乘的丝绸配上精致的剪裁刺绣,缀着亮片珠宝的裙边一看就知道价值不绯。霞披上丝丝分明的流苏垂感极好,且用金丝线封边,凤冠上颗颗都是东海夜明珠,闪得人睁不开眼。
好华丽的嫁衣,女人一生只能穿一次的嫁衣,名贵到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她应该高兴的,因为明天是她的嫁期,嫁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仅仅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要断送她一生的幸福?
凭什么!
晓角不甘,紧紧握起了拳头。
“你当真要嫁?”迟迟站在门口,背对着夕阳,她的身影模糊不清。
“不。”没有犹豫,晓角答地干脆。
“可有应对之法?”
晓角看着迟迟,意味不明地笑了。“明日即可知晓。”
迟迟抱以一个微笑,“不管怎样,我支持你。”
八个字,字字重如千金。
第二日,迎亲的队伍就像送聘礼的队伍一样。
花轿嵌满各式各样的鲜花,香味弥漫半个京城,披着盖头的晓角坐与其中,不由自主地笑了,她听到媒婆喊新郎踢轿门。
叮——
一柄长剑突然架在连脚都还来不及收回的新郎脖子上。
“退婚。”晓角扯去盖头,牢牢地握住长剑。“立刻给我取消婚约,不然就是你死我亡。”
林府门前,一片哗然。
这就是杨晓角,她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威胁父母取消婚礼,她要逼男方主动退婚,而最后的筹码就是他自己的生命,至于后果她已经来不及去想了,因为晓角相信这种素未谋面的婚姻是比不上他自己的生命的。
就算脖子被划出血痕,林公子只是一句:“今生能娶你晓角为妻,是林某前世之福,就算代价为死,林某也要娶杨姑娘为妻。”妈妈教育他,杨家是块大肥羊,死都不能送口,这个年头什么都没有钱重要。
“你这等草包凭什么爱我!”晓角不松剑,聪明如她怎么可能不知那草包心意。连面都没有见过谈什么生死相许?!什么情啊爱啊,她都不相信,人生在世,杨晓角只求自由,只求与知己迟迟对月饮酒。
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为什么是女人一定要嫁人?!为什么女人的命运只能由男人摆布?!
她,不,甘,心。
一天一夜。
整整一天一夜。
晓角和林家公子僵持了一天一夜,所有人都来劝过骂过,晓角不听,她只要退婚!
“晓角……”熟悉的声音,是柳迟迟缓步而来。
晓角回头与迟迟对视,甚是不解。
柳迟迟脸上没有表情,那张可称天下第一美女的容颜上没有往日的微笑,红红的胭脂也盖不住那苍白的倦意。
她们对视良久,迟迟只是轻轻一句,便叫晓角惊得脸白如纸。
“我要嫁给霜天。”
六个字,字字恍如雷闪。
迟迟说完便低头不语,晓角看着她,脑中涌出千言万语,什么有杨必有柳,什么杨柳不分离……迟迟曾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一股脑儿地涌进晓角的思绪里……
她想说什么的,最终只是嘴角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默然地收起剑……一步踏出,便是昏天黑地。
杨晓角与柳迟迟再不是朋友!
我本来还是想听下去的,我想知道迟迟为什么会嫁给霜天,但那一声幽幽的叹息将我惊得一身冷汗,回头,不知何时,姨娘竟站在凉亭之外,淡然地注视着我们。
我吓得从白衣女子身边跳了起来,低头紧紧抱着皮球等待姨娘的训话。清然不是好孩子,清然不听姨娘的话,姨娘会生气的。
姨娘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清然,跟我回去。”
白衣女子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大得让整个凉亭摇摇欲坠,我害怕得后退一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来,清然。”姨娘唤了我一声。“她是个疯子。”
后来姨娘告诉我,住在隔壁的女子自小就是个疯子,她家人怕她伤人便将她独自关到这里,每日送来三餐,任她自生自灭。至于说她是妖怪,是怕我去找她而受到伤害。
我点点头,知道姨娘是为我好才骗我的,只是为何她会白了头发,为何她的琵琶如此幽怨呢?姨娘没有给我解答。
迟迟和晓角的故事一直萦绕再我的脑海中,即使我知道那也许是白发女子瞎编的,却怎么也忘不掉。
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桃树,很大,听姨娘说那是有好几百年的树龄了,我就是顺着这颗桃树爬到隔壁的。不管什么时候,桃树总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就像姨娘身上的味道,非常好闻。
我很喜欢站在树下拍皮球,闻着那股香味,可以不去想很多事情,只要看着皮球上上下下。
一、二、三、四、五、六、七……
“清然。”我回神,是姨娘在叫我。“球都没了,你在拍什么?”
我一愣,这才发现球早就滚到一边,我的手不过是拍着空气而已,是想得太入神了吗?我都没有发现呢……
“清然,你很在意那个故事吗?”姨娘替我捡回球,蹲在我前边问。
我使劲点点头,要是故事是真的,杨家那么有钱,姨娘应该多多少少知道。
“因为柳迟迟爱钱,她爱霜天的钱。”姨娘将皮球放在我的手上,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她们都是自以为是的傻女人,丈着一身才气最终却什么都不是。”
不!迟迟才不是这样的女子!我好想反驳姨娘,却只能空张着嘴。
“你不相信?”
我不知如何反应。
“这是事实。”姨娘起身,冷冷道:“所以晓角永远不会原谅迟迟。”
姨娘走了,那个背影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突然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始终有些不解……迟迟会弹琵琶,白发女子也会……晓角撒银票,姨娘喜欢撒写满我名字的纸片……
可惜,我才十二岁,不太会思考。
终于,我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再次爬上了树。
但是等待我的,却是塌了的凉亭和到在地上的白发女子。
我愣在墙顶,看着她额头渗出的血染红她如雪的白发,一点一滴地渗入她干净的白衣之中,她有些痛苦的躺在地上,微微抽动,像是受伤的雀鸟般惹人怜爱。
那亭子年久失修,早就是危亭,我记起姨娘这样说过。
看到那殷殷血迹,突然间有很多景象涌进我的脑海里,差不多的地方,差不多的人,差不多的时候,什么都是差不多的,只是那张脸……猛然间,我似乎明白了很多事。
一声惨叫,划破天空。
姨娘赶到的时候,我满身是血的站在白发女子身边,她的脸早已血肉模糊,曾经漂亮得像月光仙子一样的脸,现在还不如一团泥土好看,而我的手上握着一根木头,是从塌了的凉亭里挑出来的。
“清然……”姨娘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娘……”我呆呆地看着姨娘,呆呆发出我自有记忆来第一音姨娘惊得连连后退。“娘……娘……娘……”
我笑了笑,终于会说话了。“娘……”
姨娘颓然地跌坐在地,失神地看着地上地白发女子,伸手取下了面纱,那是一张碎的不成样子的脸。
好丑!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晓角?!我嫌恶地退了一步。
“晓角……其实婚礼当天……我就一头撞死在那颗桃树下……我怎么可能自愿嫁给霜天呢……”姨娘难看地脸笑了,笑容让我反胃。
那脸,是她死前的样子,我想,她撞得一定很用力。
换做是我,宁愿一死。我突然想起迟迟说过的话,要她嫁给霜天那种人,她宁愿去死!
只是……她为何会嫁?
等等……她死了?我姨娘早就死了……那我就是被一个鬼照顾了多年?!这么多年,我一直和一个鬼在一起?
再等等……她叫那个白发女子晓角……那她是迟迟?姨娘是迟迟?!白发女子才是晓角?!
这么说,是我弄错了……
姨娘说白发女子是妖怪,可她自己却是鬼……
不!不可能的,事实应该是晓角不愿嫁,撞死在树下,而迟迟苟活于世,所以晓角化做白发女怪,徘徊于我家附近……是啊!这样才对啊,这样和我脑海中的景象才一样啊……同样的树下,一张气得扭曲得脸,死命地瞪着我……
那种仇恨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千刀万剐……
我只是杀了个鬼啊!
可现在,我却杀了个人?
那我是谁?和她们有什么关系?迟迟为什么要抚养我?
我到底是谁?
“啊——”我抓起自己地头发,狂乱地叫了起来,姨娘……不,柳迟迟一把抱住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你是无辜地……却把你也卷了进来……不要恨晓角……她是你亲娘啊……”
刹那,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霜天知道我不嫁,晓角也不会嫁……他和杨嫁父母就来找我……让我去劝晓角,我怎么可能愿意……于是他们要我先破誓言……霜天逼我下嫁于他……我不答应……他们就给我下迷药……当我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晓角……这么多年来我化做桃树妖……就算你疯癫不常……我依然守着你……我知道你还恨我……不然也不会一直弹着伊人憔悴……纵然你到老,纵然她发如雪色,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
“我永远都记得……晓角听到我要嫁给她哥哥时候的那种眼神……她那样心如死灰地收起剑……就算因为虚弱倒下……她还是死死地盯住我……”
“晓角……对不起……”
一座荒废地大院,门牌上积了厚厚地一层灰,依稀可以看到一个杨字。
路过的两名女子看了看大门,开始闲聊起来。
“杨家过去是何等风光,今时今日却成了这样。”
“还记得杨小姐出嫁的时候,那队伍排了长长的一条街啊。”
“不过谁能想到杨小姐居然是个疯子,不仅嫁过去的时候用剑逼人退婚,后来还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活埋在桃花树下。”
“那孩子才十二岁啊,还是死在亲娘手上,太可怜了。”
就这么叹息着,她们越走越远,因此没有注意大门口隐约有个孩子在拍皮球……
一、二、三、四、五、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