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陌泪倾城》泠菀

1、筝曲吹断水云间

　　窗外皎洁的月光倦洒在雪白的梨花上，整个皇宫暗影交叠。
　　新后苏丹静静躺在床上，清亮的双眸怔怔的瞧着窗外盛雪的梨。
　　在她的眼里，周围的一切都被淡化了，只剩下窗前梨花下那个人影，那个和从前许多次一样注视着她的人。
　　她忽然的想起年少时，夏卿卿每天都会折一个草蝴蝶送给自己。
　　五千四百九十六只草蝴蝶，十五年三个月零一天。
　　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夏卿卿对她的重要，才发现，从一开始她就是怀着一份爱恋面对夏卿卿的。
　　然而每个人都会做错一件这样的事，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或者事，留到最后去考虑。以为自己最先想到的才是最重要的，往往抱憾终生。
　　这一夜，苏丹的心头像是有辆载着夏卿卿记忆的马车来回拉过，那骏马的每一个蹄印都是夏卿卿的记忆碎片，她的一眸一笑，似乎就这样破碎，渐渐的融在她的心中。
　　摸着枕边皇上拿来的，赐死夏卿卿的诏书，她缓缓闭上眼，想到她们之间那么多年的相依相偎，心脏好像有闷闷的痛……
　　昏昏沉沉中，苏丹仿佛看到了夏卿卿正朝她走来，明艳的仿佛当年。
　　手猛地收紧，入手刺痛的硬质惊醒了她，苏丹看向窗前的梨花，视线又慢慢移到手心明黄色的帛锦。
　　她要死了。
　　那个一直在她身边的人要走了，这次不一样了，她是要真正的永远离开她了，就算她把她所有的朋友杀了，她也不会回来报仇了，她是真的不要她了……
　　猛地起身，苏丹失控地大喊道：“来人！来人！给本宫梳妆，备轿。”
　　她爬起来，几乎是滚下床去，坐到梳妆台前，外面守夜的宫人如群星绕月般围了上来，这么多人，可是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一切井然有序。
　　掌灯拿了件明黄色的盛装，苏丹娥眉一拧，呼吸有些困难，她握紧了手，一巴掌将掌灯扇到地上，“废物！全部滚出去！”
　　底下的人战战兢兢的，连那个被打了的掌灯也不敢哭，只是就地跪下。
　　“诺。”
　　不敢违抗，满屋的宫人次第出去，最后关上了重重的房门。
　　苏丹拿了一件平常人家的素色锦织长衣换上，她身上基本没什么首饰佩物，十分朴素，纯美。
　　不知想起了什么，苏丹眼间泄露出一缕暖意，微弱缠绵……
　　风吹过梨花林，扬起一片白雪，送入屋里，苏丹缓缓抬起手，有梨花落在了她的手上，那长长的乌发里也夹上了几片。
　　她想起顾昭钰的即位诏书上写的，“苏氏贤良淑德，大义灭亲，深得朕心，封为德昭皇后。”
　　想起秦淮河畔，想起雁门关，想起许家庄，想起百里峡……一场一场一幕幕在她的眼前闪过
　　她茫然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夏卿卿是她曾经想用生命保护的人，可是她就是这样保护的吗？
　　她竟然亲手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出殿时月色正明，如一地水流，看在眼里无端透出几分凄凉。
　　她心头跳得厉害，胸口温热的。
　　无赦牢，那里关押着她一生最愧疚、最深爱的人。
　　“娘娘，软轿已经备好。”
　　“放那吧，不用跟着了。”
　　没了坐轿的心情，独自走着，苏丹出了宫门，沿着那条河流一路往东。
　　拐进一条小路，她忽的侧头，手习惯性地探向空无一物的旁侧。
　　在万籁无声间，苏丹彻底清醒了，黑暗中胸口开始闷痛起来。
　　一路数不清的树木枝丫挡在前面，在黑暗里显得狞恶无比，苏丹慢慢的走在小路上，并不感觉恐惧，她的手上有太多的鲜血，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吓到她了。
　　一步一步的离无赦牢近了，隐隐约约似有铮铮筝音传来，筝音低沉却悠远飘渺，在黑夜上回荡着。
　　苏丹认真听着，心想：她怎么会这么的孤寂呢？
　　然后她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不能触碰，一碰，生疼。
　　月色清明，青石板路上一半是光一般是影，在月升到最高的时候，苏丹终于停伫在了路的尽头。
　　那块碑上‘无赦牢’三个字，红漆鲜艳如血。
　　狱卒毕恭毕敬的带着苏丹来到了夏卿卿的牢房。
　　“你来了。”原本靠墙而坐弹筝的女子听到牢房外面细细的脚步声，转头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那般的明媚，似是盛夏的花朵。
　　苏丹看着女子，心底里的柔软一点点漫开来，难以明状的心情，像是忽然遇到了倾城的日光。
　　可是，这个人要死了，苏丹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一把抓紧了铁栏杆，染了丹蔻的指甲摩擦铁柱发出声音，在这寂静的牢房尤其刺耳：“卿……卿卿……”
　　夏卿卿慢慢抬眸看向苏丹，她似乎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拉住苏丹，然而微微颤抖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脱力似的重重跌靠到墙上。
　　苏丹进了牢房，坐到夏卿卿身边，将筝从她怀里拿了过来，素指轻弹，那天籁之音缓缓流出。
　　夏卿卿手指微微萎缩，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闭眼一笑：“死在你的曲子里，也是个好归处。”
　　她睁开眼凝视着苏丹：“苏丹，你在身边……”
　　“真好。”两个字说尽似海情深。
　　“为什么这样说，苏丹这个人对你……”苏丹还没有说完，夏卿卿摇着头轻笑道，“毁了我一生。”
　　被这样明摆摆的说出来，即使是事实，苏丹的脸色也不免霎时惨白，是的，苏丹毁了她一生。
　　眼前这人是真正的绝世佳人，豪气干云，惊才绝艳。
　　这样的人，应该笑傲江湖，四海徜徉。应该酌酒谈笑，意气风发。
　　但她，却被自己逼上了一条泥泞不堪的路。
　　苏丹冰冷纤长的十指在筝上重重的当心一划，四弦一声如裂帛。
　　“人人都说，夏卿卿恨苏丹，恨不得生噬其骨。”夏卿卿平静的笑了出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带着微微感叹。
　　在这个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她在背后捅了你一刀，你也还是放不下她。
　　“可其实，夏卿卿根本杀不了苏丹……”夏卿卿自嘲的笑了，苏丹真是命中的劫数。
　　“你怎么能杀不了她了？你该杀她的！”苏丹狠狠咬着牙。
　　“人这一辈子吗！”夏卿卿抬眸看着墙壁，好像是穿过墙壁看到了什么事物，她的脸上柔和了下来，苍白的面颊浮现出一抹胭脂红，“总有一些人，到来时突然的让你措手不及，然后再也无法放开。”
　　“你要是杀了我，这里没人拦的住你。”
　　轻纱罗裙，那眉眼中凌厉狠绝依然，话却是在劝夏卿卿杀她。
　　夏卿卿苦笑：“我想，但我做不到的。”
　　她坦然地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苏丹大笑起来，筝音乱糟糟的，一如人心，然后她的表情突然僵硬了，她将怀中的匕首拿出来看了看，轻轻笑道：“我原来，是来杀你的。”
　　夏卿卿道：“你也做不到。”
　　苏丹手中的匕首从手上掉了下来，低垂着眸子道：“是啊，我做不到。”
　　苏丹笑了笑，云鬓花颜，极其动人：“卿卿，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个过去，从我们少年的相知相恋想到现在的决裂，我也问我自己到底后悔不，可是最终，我想，如果不是经过了这些痛苦的决裂，我只是荒园，是青冢，是白骨一堆。卿卿，小时候我问你人生的过程算什么，终点又是什么，你说不清，现在我终于找了答案。”
　　苏丹伸出一根手指，在夏卿卿的心口戳了一下。
　　“人生的过程是那些即使抛弃一切也要完成的信仰责任，而终点其实就是心的最深处，我的终点是你。”
　　这一下好像戳破了皮肤到达了心脏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