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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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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踏上这片阔别十七年的土地,杨夜显得兴致缺缺。同行的程启信见状笑著问他:“怎麽这副表情?”
杨夜挑起眼梢拽起文辞:“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看你就是华文学得差劲。”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很体贴地为情人拎起手提包,却被程启信挡下:“我自己有手。”
杨夜笑了下,随弯就圆。
两人先後出了机场,接他们的人还没有到。他们才只是各自公司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虽然有晋升潜质,但这种新贵太多了,真正能爬上去的没几个。换言之,没真正爬到顶峰,就没有人能够殷勤相待。
所以杨夜并不在意,看程启信有些愤愤不平,便转了话题道,“这里变化挺大。”
程启信比杨夜小上几岁,阅历与经历的不同使他很容易被杨夜带著走:“那当然,中国可是块肥肉,真以为还是二十年前那?也就我们部那个傻逼老头拿这不当回事。”
“别这麽说,”杨夜笑得彬彬有礼,“隔墙有耳,虽然我赞同你的意见。”
程启信哼了一声,颇为不在意:“这里只有你,你还能特地跑到我们那去告状?”
“我可是连轴转了几天才把这件case拿到手,就为了能和你不分开──要我说你就出差一个星期就闹得跟生离死别的,非要我陪著,也太丢脸了──用公差满足私欲是我最不齿的,我都破戒了,你就听一次话,别总是满嘴抱怨。”杨夜的嗓音很温和,甚至带著笑意,“还是说,只有跟我在一起时你才想抱怨?”
程启信张了张嘴,终究什麽都没说出口。他和杨夜所谓的情人关系,不过是彼此比从前的床伴相处的时间更久而已,又恰巧是杨夜想要安定下来,同时又碰到了他,於是一切顺理成章。
可他不同,他才二十多岁,没有杨夜三十而立的心态。而且他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能力有能力,要钱的话,按现在的趋势,将来也会有的,所以他不愁没有追求者。
他有一个很光辉的未来,他觉得这个未来可以由他一手打造,杨夜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若隐若现的身影。
不过他是喜欢杨夜的,正如杨夜也喜欢他,否则他们不会在一起相处这般久,杨夜也不会为了他的抱怨就全盘接手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case,和他一起来出差。
想到这里程启信微微有些内疚,他闹腾的本因不过是怕杨夜在这一周里跑去找别的床伴。毕竟从新鲜度的角度来讲,他们早已熟成了干锅菜。
他瞥了眼杨夜的侧脸,这个英俊的男人转过了脸,对他笑著。
不得不承认,杨夜的笑脸很性感,深邃的、微微透著混血的轮廓下显得过於妩媚的丹凤眼十分勾人。虽然他自己总是以高挺的鼻梁引以为傲,但爬上过他床的似乎都不以为然。
可程启信有一种本能的冲动。他想抠下杨夜的笑脸,看看下面的真实究竟是怎样的表情,就算是杨夜流了满脸血他也不会改变初衷。
不过,即使是流了满脸血,杨夜唯一会做的也只有微笑吧。
他就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可恨自己到现在也没抠出个缝。
这一年是2002年。新纪元後的杨夜是新加坡锺捷集团下属一家以发行S.A全球时尚杂志为主的杂志社资深编辑。这个工作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属中流,可很适合他,至少在他看来是份很不错、能够长久做下去的工作。
而程启信则在自家程氏公司从最低层坐起,如今只是设计部一个靠创意吃饭的穷苦脑力劳动者,但他坚信程氏的下一任掌门舍他其谁。
杨夜很喜欢他的朝气蓬勃,年轻而有梦想,眼里时刻迸发著光彩。这样跟程启信说了,程启信说他未老先衰。
他耸了耸肩,觉得情人一针见血。
这次出差的目的两人自然是不同的。一位法国德高望重的鬼才设计师在沈寂八年之後终於重出江湖,在B市举办首场时装秀。这一举动在时尚圈刮起了一阵飓风,所有的资深评论家都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个老头将引领往後至少三年的全球流行趋势。
程启信的目的是来交流学习,杨夜是来同步报道这场盛会。
时装秀只有三天,剩下的四天是全球汇聚於此的青年服装设计师的交流时间,趁此机会杨夜甚至得到了这场盛世举办者,也就是鬼才设计师宝贵的五分锺采访的机会,而且是独家专访,S.A这次要赚翻了。当然杨夜也要多活动手指准备数奖金了。
在连著两天报道了这些未来设计大师们齐聚一堂探讨服装精髓的盛况,立了大功的杨夜决定在最後一天给自己放个假,为此他收到了程启信的严重抗议。
杨夜只好说:“你再吵明天就别想出席了。”说著作势向程启信身上压来。
程启信一使力把他推开,愤恨不满道:“靠,你还想在上面?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会让我爽一次,每次都食言!”
杨夜扬起眉毛,坏笑道:“你没爽吗?”
程启信把他一脚踹到地上,翻个身把被子抱成一团睡了。
於是没有被子抱的杨夜只好抱著程启信睡了。
第二日杨夜起得很早。他租了一辆车慢慢悠悠地观赏著这座变得陌生的城市。
终点是在一处别墅区。别墅区管理森严,尽责的保安先问他要拜访哪一家。
他愣了一下,笑说:“以前也没有物业呀。”
保安有些不耐烦:“那你说的都多少年前了?起码十来年。我搁这都干了快十年了。”
杨夜好脾气道:“那我登个记行不?”
“那不行,你可知道这园区里面住的都什麽人?这是随便遛弯的地方吗?”
杨夜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於是点点头,发动车子调头,一边说:“好吧,麻烦您了。”
他开出了园区前专用的行车道,然後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靠在车门上点了根烟。
这时拐角处走过来一个少年和一个小男孩。少年牵著男孩的手,另一手拿著一只小号的泰迪熊,正弯著眉眼听男孩叽叽喳喳,眉宇间带著宠溺,但不热络。
杨夜先是微微怔愣,仔细看了一番少年温润的五官,是他记忆中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传承。他只是没想到这种精致的五官还会有温润起来的样子,尤其是那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只可惜眸色是深棕色,那抹让杨夜他老爸牵肠挂肚的暗蓝没有出现在这个少年的眼里。
所以他有些庆幸。
少年身旁的那个男孩十来岁的模样,手长腿长,正是最淘气的时候,但在少年面前十分乖巧:“叶子,这是专卖店里最小号的,我爸给的零用钱太少了,我攒了大半年才买得起。本来想送你大的,但是你这麽快就过生日了,我也没办法了。”说著扬起脸来,急切道,“ 等我再攒钱,明年送你个大的。我记得你好像就差个大的就集齐了全套的。”
杨夜垂下头专心抽著烟。他觉得这个小男孩很可爱。那个少年拿著泰迪的方式分明就是并没有将这个宝贵的生日礼物放在心上。真正喜欢,就应该是抱在胸前,或者抓著肚子,而不是捏著棉花很容易变形、分离的手和腿。可小男孩没有发觉。
他们从杨夜身前走过。那个男孩还好奇地瞅了瞅他和他的车。
不过也就一眼,紧接著又跟少年说起话来,连口袋里的零用钱掉出了一张都不知道。
杨夜无奈地叫住他俩,掐灭了烟,走到马路上伸手帮男孩捡了起来,是一张十元的票子。
2002年的钱还是具有足够的购买力的。十元对於一个小男孩来说意味著很多零食。当然他住在这片富人区里,这对他来说或许不算什麽,也许只是个数字。
杨夜递过去,对男孩道:“小心点,还说要攒钱呢,都掉了可买不了最大的泰迪啦。”
倒是少年先道了谢,拿过钱还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也说:“谢谢叔叔。”
杨夜问:“我看起来年纪很大吗?”
“……没有。”
“那你为什麽管我叫叔叔?”
“……谢谢哥哥。”男孩说得很违心,“你是在等人吗?”
“没有,抽个烟,马上就走了。”
“哦,”男孩天真说,“我还以为你是谁家的司机呢。”
杨夜的笑脸有崩裂的迹象,他决定在风度消失殆尽前离开,於是他说:“注意点,最好把钱放钱包里,散著容易丢。”
小男孩“嗯”了一声,然後从兜里掏出一把纸币,抽出一张二十块的递给杨夜:“这是酬金。谢谢你帮我捡回了钱。”
杨夜觉得这男孩除了可爱,还有点弱智。
一旁的少年很尴尬,可是男孩没有成年人的顾虑,他有著自己独立的一套思路,见杨夜呆立著,干脆把钱塞进杨夜手里,然後怕他後悔似的,拉著同伴向园区跑去。
杨夜抻开价值二十元面值的纸币,总觉得上面有什麽恶作剧。
在确认了这就是最普通的二十元人民币後,他向二人的方向瞅了瞅。两人划卡进了园区,看门的保安还对他们打了招呼问好。
杨夜回到车里,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随手塞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