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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退为进公堂释罪,阴胜阳县令出山 ...

  •   十二月正旬的阳光温柔而和煦,即使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冷了半池冰水,也不使它半点失色。地上的雪堆积成一层匈奴盛产的羊毛毯子似的铺垫,把四周的地都盖住了。连屋檐的琉璃月寒瓦当都被遮掩住,几乎成为雪筑的城了。大清早宫道上内侍们已经清扫干净,宫殿的台阶前一片湿润,想来是扫干净的残雪化成了水,倒似被清洗了一遍。
      白色透着黄色的屋檐,红色高深的宫墙,暗黑的宫道,还有湿润延绵不绝的长阶,安静而古朴,清冷而显得森严。
      侍卫们穿着棉制的宫装挎着刀,端正守礼地立在殿前,面无表情,似乎石雕一般。偶尔可见鼻子呼出一口白色的冷雾,才觉得这是个活物。
      御林军和禁卫军各自穿着铁甲,或举长枪,或佩利剑,神色冷然都巡视宫廷,一丝不苟。
      内侍和宫女低着头,步伐匆匆地走过宫道,偶尔低声传话,完毕,便木着脸忙不迭往另一个地方去。
      乾元殿里,老皇帝靠着龙椅,呼呼喘气,颇有行将就木的凄凉。面对寒冷的冬日,这位大陈英明神武的天子不禁冻得发抖,就算火盆已经点了十余个,门窗也关得紧紧的,被子盖了两层。
      皇帝抓着边关传来的战报,眼睛吃力地看着回报,苍老的眼皮时不时用力眨一眨,试图减缓自己的劳累。
      总算看完,放下竹简,皇帝鼻翼微掀,奄奄一息地靠着冰冷的龙椅。
      他感觉自己这回真的老了。
      他抬起头,费力地问一句:“国师呢?不是说要来见朕么?怎么还不来?”
      内侍低着头,尖细的声音惹得皇帝有些烦躁,“奴才让人去问问?”
      皇帝想了想,皱眉道:“成恩呢?朕怎么没看到他?”
      才说完,成总管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和他走一起的,就是皇帝等得不耐烦的国师大人。
      “微臣见过陛下。”秦淮穿着黑白分明的道袍,人便突显出清瘦来。
      皇帝看看弯腰行礼的秦淮,坐正身体,缓和了松弛黑黄的脸,不咸不淡道:“国师,朕的不老丹药呢?”
      “陛下,”秦淮一挥衣袖,手里露出一个檀木盒子,小小的,约莫有巴掌大小,“臣这就侍候陛下服用。”
      皇帝忽然眼里爆出精光,精神似乎一下子好起来,身体不由稍微向前倾斜,压抑着三分欢喜,笑道:“快快呈上来!”
      张开干裂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承接秦淮轻捏着的黑色丹药,迫不及待嚼动几下,咕噜一声吞咽了。
      等了一会儿,皇帝精神慢慢恢复惫懒的状态,歇息了片刻,似乎真的感觉自己轻松很多,气息平稳下来,眼睛也睁得开了。
      秦淮扣住皇帝的手,沉吟半响。
      皇帝也不生气,等了等,直到秦淮把手缩回去,才问道:“朕……可以长生不老了么?”
      “陛下只要坚持九九八十一天不近女色,不忧心不喜怒无常,则可矣。”秦淮恭敬地退到一边,低着头回答。
      尽管还要九九八十一天才能见效,但皇帝还是笑了,以后还有无数个八十一,现在忍忍就过去了,有何不可?国师真是神女,如果能够长久守着大陈江山,皇室……
      皇帝想到这,笑了笑,摆摆手道:“无妨。朕耐得住的。国师在宫里待得安逸否?”
      帝王的心思,让秦淮不得不稍稍揣测。
      她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三个意思。一是关心她能不能适应皇宫;二是打听有没有人为难她;三是皇帝表示对她宠信有加。
      不管到底皇帝言外之意是什么,她都得小心翼翼回答,哪怕这个是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濒临死亡的老人。
      死,只是这个老人的一声叹息罢了。
      “微臣觉得只要是大陈,哪里都是好的,特别是皇宫,天下精华所在,怎能说不安逸呢?”秦淮垂着眼帘答道。
      圆滑的国师,圆滑而不可挑剔的回答,让皇帝微微惊讶。
      “好罢。朕最近梦见了一只马儿,国师能替朕解解梦意么?”皇帝宽容得显示出一个帝王的忍耐力和心机。
      秦淮没有作答,而是反问:“马者,忠诚笃信也。陛下梦见马,是在哪方?”
      “东。”
      “东者……极贵。”秦淮躬身一拜,不再回答。
      极贵?皇帝思索着。唔——不正是楚么?楚姓乃是天下极贵。不过在东,也没有什么人在……马……
      驱驰者,当为马。
      马者,为臣也。
      皇帝凝神,百思不得其解。
      “微臣告退。”秦淮达到了目的,也暂时延缓了皇帝的衰老,就该抽身而退了。
      “嗯。”皇帝走神了,无意识应答。
      等秦淮退出去,皇帝这才问一直待在殿内的成总管:“浔儿在哪?”
      “回陛下,殿下和太子、魏王、秦武侯爷以及莫太傅去了京兆尹府。”
      皇帝皱眉,又问:“蔡文衡?兴师动众的,又是要作什么把戏?”
      成恩斟酌用词一番,回道,“蔡祢的三公子把秦武侯爷给绑到牢狱里了。听说还……羞辱了长公主殿下。”
      “嗯?”皇帝眉头皱得更厉害,厉声责问,“蔡祢真的作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蠢事?!岂有此理!混账!让曲宣来见朕!还有,传旨秦武侯,命他把蔡祢拿下,朕要亲自过问!”
      说完话,有些喘息。
      再说楚照,登堂审官,端得是神气十足。
      二话不说先祭出伏龙剑,再一一列举蔡祢和三公子的罪状,并且还让人质控二人,把两人的罪行统统数落了一边,也不治罪,命人脱去蔡祢的官服,摘掉乌纱帽,把三公子打了三十军法,这才歇息。
      楚照端坐正堂,拿起惊堂木,重重落在案上,高声冷喝:“蔡祢父子既然认罪,孤将二人移交卫尉府处置,尔等愿意否?”
      虽然不知道楚照为什么肯放他一马,但进了卫尉府总比被杀好,蔡祢哪有不服气的,忙拉着重伤的三公子连连磕头谢恩。
      又莫名其妙瞪了白晚一眼,才宣布退堂。
      下了堂,楚照松了口气。
      蔡祢的认罪于她来说,大为有些为难。毕竟楚照不想树立太过政敌,她要对付的,只是曲宣而已。
      现在她放过蔡祢,这只是以退为进而已。皇帝必定会知道她和楚浔被抓到大牢里,这事事关国体和皇家尊严,她判得太轻,皇帝反而对这个结果不满。届时只要她让某些人上折子说蔡祢的不是,非得要杀他,皇帝一怒之下,不得不处罚蔡祢,那曲宣更是会受到牵连。
      卫源势力再大,也已经逐渐被清洗,现在能做的,就是自保。蔡祢倒了,连累到他就不好了,毕竟楚照要的只是扫清障碍和获得助力罢了,树敌太多,难说不会出现意外。
      “……倒是判得轻了。”魏王抚须思忖,“难道是为了怕得罪卫源那奴才么子锦?”
      楚照摇头,遣退了左右,坐到楚浔身边道:“孤岂是怕那家奴!孤是不想让怀槿难做罢了。”
      “这也是个借口。”楚浔对上她的眼,轻声说。
      白晚不悦道:“可这也太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白校尉。”楚照警告的眼神,让白晚很是忌惮。
      “且让他,多多快活几日。”楚照平和了脸色,微笑。
      楚浔没有说话。
      她怔怔地盯着楚照。
      她发现自己对这样杀伐果断又能屈能伸的楚照,有些危险的激赏。这倒不算什么坏事,只不过少了一点对楚照的防备。
      聪明人,一般都懂得什么是能做与不能做。
      特别是楚照。
      楚照回头恰好望进楚浔深邃的眼眸,一下子被吸引,不可自拔地摔进去,挣扎不出来。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挣扎。
      她乐意溺死在这片沉寂、茫然的大海中。
      眼波流转,欲说还休的沉默。
      白晚奇怪地看着楚照,她总觉得,这位前甘陵国的世子爷,现在的秦武侯爷对她有很深的敌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难道她得罪过他?
      应该没有罢?她心中暗想,要说得罪,她得罪的也是他死去的妹妹楚熙,不过楚照不是和楚熙不对路么?
      百思不得其解。
      魏王自然注意到这点,不过他更注意的是楚浔的反应。
      居然是熟视无睹和放纵。
      这怀槿侄女,按理应该早就训斥子锦,或者离楚照远远的,断不会像变了个人似的,这样容许楚照的放肆和滥用权力。
      难道子锦所做的,是怀槿授意的么?魏王捻须想道,要真是这样,看来从龙之功楚燕是占定了。
      楚燕走了许久,也不知前方战事如何,如果万一两方纠缠胶着着,是不是该把楚照弄上战场,去解决战事?
      想着,魏王意味深长地笑了。
      “既然事情解决了,孤便和怀槿回宫了,这里就交给皇叔了。白校尉忙了一夜,也该回府了。”楚照先是望着魏王一脸真诚,后脸色一冷,转头对白晚道。
      “也好。早朝将过,你们赶紧回宫去罢,不若陛下寻人不到,雷霆之威可不是奴才们能承受的。”魏王颔首。
      两人便要离开,才走一步,便听见门外一侍卫大着嗓子高声道:“中阳县县令楚然求见!”
      楚照和楚浔面面相觑。
      他来了。楚照心里飞快思考该如何为楚然推荐,然后安排好这个京兆尹的差事,在她看来,楚然来得太快,不过也来得太是时机。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楚照还没有想好怎么开口,楚浔便让人宣他进来。
      当风度翩翩俊朗的楚然站到楚照面前时,楚照才明白,哪里出错了。
      该死的楚风,居然来先下手为强这招。
      穿着县令官服的楚然还带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正是自称风初的楚大军师。
      两人恭敬拜了一拜,楚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楚浔道:“中阳县令楚然楚以琛?这次丞相提出升迁名单中要迁升泾州太守的楚然?”
      楚然方才及冠,做了三年的中阳县令,政绩卓越,为人公正廉洁,百姓口碑良好,颇有贤名,正好被楚温所看中,可惜楚承德死得太早,没有机会提拔他。
      楚浔如此说,正是给了一个下马威。毕竟如此年轻的县令,还深负才能,怎么看都不太可信。
      楚然神色不变,拱手道:“看来微臣升迁有望,承殿下金口玉言!”
      好个楚然,果然不负盛名。楚照含笑旁观。能够把不利自己的言语转化成长公主对自己的承诺,果真是个聪明的人。
      “本宫如果没有记错,擅自离开本职是该治个擅离职守之罪罢。”楚浔有心试探,岂能善罢甘休。
      “微臣是回京述职。本该来京兆尹府求见蔡大人,不曾想大人已经落难。公主殿下正隆威大盛,侯爷不闻不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楚照收了笑,点头道:“想来楚大人是不知,孤乃是最不讲理的人,也不在乎什么身外名誉,如果一言不合,失手杀了八百石的官员,陛下也能原谅孤。楚大人,你敢挑衅孤么?”当即脸色一冷,拔出剑指着楚然。
      师爷忙打圆场道:“侯爷可别说笑,大人别无冒犯的意思。”
      楚照冷冷看着楚然。
      楚然突然仰头大笑,似乎遇到了什么让他非笑不可的理由,毫不害怕楚照的威胁,反而越发狂傲。
      “你笑什么?”楚浔责怪地瞥一眼楚照,却问楚然。
      “本官只是笑有如此昏庸鲁莽的秦武侯爷,大陈百姓也不知是福是祸。微臣死到临头,竟然还想这种有趣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大笑一场么?左右不过一死耳,不若笑着死去!”
      楚浔淡淡道:“好胆识。子锦莫要胡闹,楚大人可是国之栋梁,被你吓坏了谁赔?”
      楚照收剑回鞘,拍拍楚然的肩膀道:“以琛可想和孤去泾州么?你好像该去泾州当太守。”
      “微臣受皇命之恩,陛下要臣往泾州,臣自当前往,陛下要臣往并州,臣自然往并州。”楚然面不改色地冲皇宫方向拱手。
      “阿浔,以琛任命何时能下?”楚照不悦,却没有为难他,转而问楚浔。
      先不说楚照能不能回泾州,就单说楚然,怎么也不能让他去帮楚照,有才能的人当然给朝廷做事。
      楚浔心里有了想法,正好这京兆尹有空缺,如果这楚然真有才能,破格提拔也是可以的。
      不管是于公于私,楚浔都不希望楚然会去跟楚照。
      这个京兆尹,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这个就交给朝廷决定罢。子锦,我们早些回去,赶在父皇醒来之前,不然又有第二个曲宣来找你麻烦。”楚浔故意转移话题,却是不着痕迹。
      楚照也不为难她,顺着话道:“也是,这就回去。”
      走了几步,楚浔回头道:“楚大人既然是栋梁之材,本宫定会安排好一切。希望你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不复回头。
      楚照看着她离开,对楚然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白晚,甩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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