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香僧殿下 ...
-
我耳后的痣还是云珠某次梳头时发现的，她说像北斗七星，淡黑微小，有三颗隐藏在头发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沾了灰尘……
洛淑画刚才只是在侧处福了福身便瞧见了我耳后的痣，可见她对母后的黑痣记忆尤深。
我疑惑道：“母后的黑痣是怎样的？”
她近了近，细细瞧了瞧，随即惊讶道：“萱妹妹的耳后也是这样的七颗黑痣啊！”
我：“……”
“不瞒公主，臣妾的眉心点砂常被人说做妖孽祸水，所以臣妾对胎记砂痣特别在意。臣妾记得十分清楚，萱妹妹的耳后是北斗七星痣，臣妾觉得这是天赐的缘分，因此与她结拜了姐妹。”
我惊得瞠目，心道我不仅能遗传母后的记忆，还能遗传胎记？当真神奇！
我追问道：“夫人可记得，母后还有哪些体征胎记么？”
她不知我为何问这个，想了一想：“萱妹妹丽质无双，肌肤若雪，面上毫无瑕疵，脖子以下的部位我自是见不着了，不过有一回我和她说起朱砂痣的烦恼，她倒告诉我殿下的右臂也有块状若红梅的印记，安慰我别去在意眉间点砂，其实人人都有胎记……”
我心中咯噔一下，红梅印记？怎么觉得有些耳熟？她说的殿下应该是太子沈渊、我的父亲吧？我若想确认居士是不是我父亲，可以看看他的右臂有没有胎记！
她忽而道：“看到公主长得像萱儿，一时欢喜，倒忘了正事了。”她从袖中拿出个巴掌大小的香粉锦盒，锦盒纯银打造，雕镂洛族花纹，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异香扑鼻而来，锦盒里却装着几只细小如蚁的昆虫，有红色有黑色，昆虫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她平静地说道：“公主没有疑问臣妾为何尚在人世，想必已经知晓臣妾的姐姐洛淑棋代替臣妾嫁给柳云天的事情……”她声音渐沉，她略带伤感：“说句对不起谢灵王的话，姐姐心中一直喜欢柳云天，然而父亲看重谢灵王的显赫兵权，为了让姐姐死心塌地跟着谢灵王，便去国师那里求来了这个东西……”她看向锦盒：“这是孤香情蛊，红色为雌，黑色为雄，分别植入男女双方的体内，此后二人莫名吸引、难舍难分……”
我的心猛然下沉，随即疑道：“国师是佛教弟子，怎会有洛族巫师的情蛊？”
她沉了沉眉：“洛族辈出能人异士，神秀国师也是洛族人……”
神秀国师？那个断言我是天煞孤星、失踪不见的神秀国师？
她继续道：“家父也是洛族人，且是黑山一支的贵族，肩负振兴洛族的重任。家父给姐姐中上情蛊后，姐姐便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谢灵王……柳云天情殇失意，赌气娶了位江湖女子为妻，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了崃巫山的巫医那里听说了孤香情蛊……”
她默了默，面上微有痛色：“后来谢灵王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当他得知自己患上了不治之症，为了成全姐姐，便将姐姐送去了柳云天那里……”
她眸中难掩疼怜之色：“其实没有情蛊，谢灵王对姐姐也是情深意重，他怪责姐姐给他下蛊，将姐姐逐出家门，然而谁又知他暗地里扛下了多少伤痛……姐姐为了柳云天愿受情蛊煎熬，谢灵王为了姐姐亦是愿受一切苦楚……”她重重叹气，声音低落：“终究是姐姐欠了他……”
茶雾弥漫眼中，如烟云往事织在眉眼心头，天尊贡芽静静舒展成翠，然而喜欢饮茶的男子已成黄土……
一阵沉默，我却不知要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她似乎在心疼谢灵王的情殇，又似在感怀姐姐被情蛊所控的命运……
她从袖中拿出个药瓶，移至我的面前：“公主的事，紫华已对我说了……我从巫祝那里要来了圣灵水……此水无毒，但中过蛊毒的人，饮过此水后会呕吐不止，虽无大碍，可也难受……” 她平静地看着我，眸中深沉：“要不要试一试，全凭公主决定。但公主需知……孤香情蛊没有解药，如果公主真的中了情蛊，公主得想好如何面对以后的事情……”
我惊得僵住，如何面对以后的事情？
我是否中了蛊？是谁给我下的蛊？为何要对我和皋端下蛊？
她起身向我行了大礼：“臣妾斗胆请求公主，若公主决意选择那人，就莫要让紫华变成第二个谢灵王……”
我：“……”
她单独见我，不惜说出家父用情蛊争权、姐姐代嫁之事，就是为了求我别辜负了谢紫华……
她说谢灵王死后，洛淑棋大病了一场，此后未愈，常年折磨，直至去世……也许到最后洛淑棋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情蛊使她喜欢上了谢灵王，还是她真的喜欢上了谢灵王。
有些人爱得明明白白，有些人爱得糊里糊涂，有些人容不得半点瑕疵，有些人甚至能同时喜欢两个男子……
到底是情蛊操控了命运，还是缘分让他们被情蛊所绑，这只有当事的两个人自己去领悟和释怀。
出了房中，正午的春日本应暖暖如温柔掌心，然而我却觉不出一丝温度，捏着手中的圣灵水，身上一阵寒又一阵凉，脚下如灌了冰铅，恍恍惚惚往前走着，走到竹廊尽头才发觉走错了方向，没有楼梯下阁楼……
皋端无声无息地跟在我身后，我一转头便撞在了他的怀里，鼻子撞得有些发酸，眼里隐隐蒙着雾气……
有句话说得好，最幸福的女人，便是找到一位宠爱自己的男人，纵容你的习惯，爱着你的一切，无论你年岁几何，他都将你宠得如孩子一般……
我记得自己不是那种动辄哭泣的女人，然而近来却越发像个孩子一样喜欢哭鼻子了……
皋端微惊，揉着我撞红的鼻尖，说道：“你怎么如此魂不守舍？发生什么事了？”
我吸了吸鼻子，将圣灵水藏好：“没什么……她说了些母亲的往事，我便有些伤感……”
他也没有追问，牵着我往回走，路过刚才的房间，隐约听见洛淑画与另一个人说话道：“你真的不见见公主么？她真的跟你的萱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一位男子冷冷回道：“什么叫做我的萱妹妹？”
对方道：“哼，别装了！当年你们那群人全都喜欢萱妹妹！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你还偷偷画过她的画像！”
“胡说！”他略急。
对方不依不饶道：“那张扑蝶的画像，肯定是你画的！”
他解释：“那是寂王世子画的！不是我！”
对方不信：“算了，我原谅你了，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别人的老婆呢！”
男|人一顿，阴森森道：“是啊，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躲在蔷薇花墙下嗷嗷大哭，哭的就是谢灵王为什么不喜欢你，而是喜欢你姐姐！”
洛淑画：“……”
不知这男子是谁，二人声音都显苍老，已过半百，然而说话的语气和谈话的内容却如刚刚恋爱的少男少女一般……
若我白发苍苍，容颜辞镜，你仍待我如初，宠溺无度，执我双手，伴我身边……
如此二人，令人感动，也令人羡慕。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愿望……当我年老色衰的时候，我想要皋端陪伴在我身边……他给我的孩子们画人像，我给他剥开一颗颗晶莹透亮的荔枝，我要他给我念仓央嘉措的情诗，他要我照顾好孩子和自己……
洛淑棋和谢灵王的悲剧不要再重演一遍，就算我中了情蛊，就算皋端对我下了情蛊，那又如何？他愿意将自己与我捆绑，我又如何不愿？我们的爱情，不过是比原定的命运更早一些到来罢了。
我将圣灵水收入了袖中，若是可以，这辈子也不要知道答案，宁肯爱得糊涂……
一路安然无事，谢紫华被国舅拖去了另一辆马车待着，我和皋端在车中下了十几盘围棋，他深藏不露，棋艺竟是出神入化！枉我受教于数位高师，自诩通五经贯六艺，然在皋端面前，每盘皆输，输得甚惨……
我嘟囔道：“师父藏得这么深，还有什么是你会的？”
他毫不谦虚：“以后你慢慢都会知晓……”
我撇了撇嘴，耐不住好奇，猜道：“师父会抚琴么？会吹箫么？跳舞呢？”
他冷不丁地瞟我一眼：“这些洛君临都会，你喜欢？”
我：“……”
我道：“这些都是用来泡妞的！才不要师父学这些！师父只要会武功、精医术就好了！师父少年之时在药王谷学医，师父的绝世武艺是谁教的？”
他眸色平静，白子轻轻落下：“自学。”
我惊：“自学怎么可能练得这么好，谢紫华都打不过你！若是有场比武大会，你肯定是天下第一！”
他眉眼不抬道：“谢紫华的武功，也非上流。”
我下巴一掉：“可他打败过鬼面将军！”
他一一拾起被他围死的黑棋，却道：“萧鬼面惯用替身作战、偷梁换柱、难辨虚实，谢紫华未必打败的是真正的萧鬼面。”
我大惊，先前倒没想到这一点！鬼面将军一直戴着面具，只要有人和他的声音气场相似，就可以假扮他出战！就像二哥的诈死之计，就像现在皋端顶替居士陪着我，一张面具可以掩盖许多真相，迷惑敌人！
那么我花费了大半年时间偷偷潜入楚国军营暗查萧鬼面是不是救我性命的皋端，完全就是一场徒劳！因为我见到的萧鬼面很有可能不是他本人！而真正的他会不会……
我看向皋端，心中一沉，手中的棋子陡然落在了棋盘上，棋局搅乱……
“怎么了？”皋端抬眉我，重新将棋子移回了远处。
我强压住可怕的推测，稳声道：“师父深居山中，怎么会对鬼面将军的战术如此熟悉？是不是和他很熟？”
他淡淡道：“你不是说过很多遍他将你推下山崖么？”
“额……是啊，他以前伤害我……等会就要见到他了……”
他见我面色发白，眸中微惊，伸手过来牵住道：“别怕，有我在。”
我急忙抓紧了他的手：“师父好像一直都没告诉我，为何你也出现在江铃战场？”
他怔了怔：“当时……我在山崖下采药……”
“真的？”
他顿了下，方道：“听闻你随军出战，居士让我来见见你……他担心你的安危。”
我：“……”所以从那时起，他们就知道了我的身世，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他转移话题，声音变得冷冽：“萧鬼面对你下手太狠，你胸口那一掌，肋骨断了两根……”他捏紧了指尖的棋子，冷白玉棋反射刺眼的芒光：“要我替你报仇吗？”
我惊：“师父要替我杀了他？”
“杀了他，齐楚必乱。你若愿意，我也可以为之。”
“额……那师父打算怎么替我报仇？”
他沉眸：“他废了你一身好武艺，我便废了他的武功。”
我：“……”
傍晚时分抵达丰州，丰州依山筑城、临近皇陵，是齐国北方的重要关隘，有“齐国九塞、丰州为首”之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夕阳西下，大雁展翅掠过巍峨城门，半边天空暗沉沉似有雨来，半边天空熊熊如火，萧珏一袭华贵的流云绣麒麟墨色缎袍坐在通身墨黑的汗血宝马上，艳丽的彩霞照在他身上却被他尽数吸食，这位人称“地狱之王”的喋血将军，正是三年前将我一掌击落悬崖的人。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我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着他，心中仍有胆颤和畏惧。
马车渐近，他的身姿渐渐清晰，墨发劲飞，身形笔挺，银白墨边面具下一双黑眸深黑慑人，他扬袍下马，屈膝侧跪：“楚国墨王萧珏奉睦硕公主之命，在此恭候公主凤驾，公主千岁金安！”他声音遒劲有力，如长剑龙吟出鞘，顷刻将我击回了那场血腥残暴的对决……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香僧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