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修里斯》神之触手

3、第二章 贵人

　　就在修玛呆呆地站立在城门口，惹来无数白眼的时刻，一辆四轮马车轰隆隆的奔驰过来。桥上的行人都忙不迭的躲避，一边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这辆马车。都兰作为帝国首都，城中贵族何止千百，有马车驶进城门不稀罕，但这辆马车可不是一般的马车所能相提并论的。别的不说，瞧瞧拉着它的四匹骏马，都是高大抖擞，浑身儿一片雪白，只有额头上微微凸起一块乌黑亮泽的毛皮。跑动的步姿一致得惊人，翻飞的八只乌黑前蹄、八只乌黑后蹄一齐扬起，一起落下，极为好看。要是识货的马主看了，绝对会惊呼出声：“独角兽！”对，马中之王品种“独角兽”，而且是四胞胎！16条腿整齐的步伐在大桥的青石板路面鼓敲着，轰隆隆地作响。马车前座车夫的驾驶位上，坐的是个身穿号衣，腰杆儿挺得笔直的家伙。这人高坐在驾驶位上，一边呼呼喝喝地挥几下鞭子，一边洋洋自得地转头四顾。要是认得他的人一定会诧异地说：“咦？这不是宰相大人的车长么？什么时候出了都城的？”（所谓车长，就是驾车的人，也是宰相府马房总管。）果然有人开口问了：“咦？老多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边将自己骑着的马也赶两鞭子小跑起来随着马车的速度。老多利听得有人叫他名字，忙把头一转一看，原来是阿布荣纳子爵，都兰里的小贵族。这人为了巴结宰相，连宰相府里的伙夫都能去认识的。所以老多利也认识他。

　　老多利微微拉了拉缰绳，将马车速度放慢，一边面露悻悻之色地说：“接人。”一边朝后面车厢使了个眼色。阿布荣纳子爵心中一咯噔：“要让宰相马车亲自去接的人……”忙一拨马将身子凑近，低声道：“是哪位大人？”

　　老多利面上悻悻之色更甚了：“一个外省的省长，可不是什么大角色。”他抱怨道：“不知道我家大人是哪里糊涂了，今天下午就把我叫来，要我套上他的马车，去卡利菲扎大道接这位省长大人一家。”说到省长这个词时，他压重了语气，显得颇为不以为然。阿布荣纳子爵自然知道个中原因。外省的省长，在都兰的市民眼中是不算什么的，顶多当面遇到时语气恭敬一点地称呼一声“大人”而已。在都兰人眼中看来，凡是身处都兰护城河外的人，都要比首都本地市民低了一等，即使是贵族也不例外。都兰里大人物多了去了，走在路上都能时不时擦肩碰着，还稀罕外来的省长不成？何况在拉夫罗三世时期，省长的地位可不如半世纪前法罗四世时代那么有权势。如今的省长连正规军都不能调动，只有指挥地方军和警卫队的权力。军政分离的政策高度保证着中央集权。所以，省长这头衔不受都城人重视也是理所当然了。

　　阿布荣纳子爵心里也糊涂起来，区区一个省长？他停下马，不过出于好奇心还是随口问道：“什么地方的？”

　　“斯堪里达斯省。”

　　斯堪里达斯？阿布荣纳子爵顺口念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哎，这不是宰相的老家吗？”他回过头去，马车早去得远了。

　　老多利一肚子没好气。

　　要按照自家大人的命令去接这位省长一家倒也罢了，那位省长大人居然一见面就递过来一把金元，还说小费，顿时把老多利气歪了鼻子：瞧这家伙伸出一只手那倨傲得像只公鸡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南方的市侩气染的，连都兰人为之自傲的尊严都不知道么？钱不是不可以给，但不该像是在赏赐般地说小费，而应该用正规的都省口音，舌头抵着上颚地吐气说出一句：“莱伐（意为谢意）。”都兰市民和外省的土包子可是不同的！老多利狠狠一甩鞭子，加快了奔向城门的速度，四匹马奔驰起来。至于城门口的骑士他是不担心的，谁不认得这辆马车呢？

　　不过他突然瞅见前面一个人影。在他心中，本以为无论是谁听到自己马车这轰隆隆的马蹄声就会避开的，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像傻了一样，呆着一动不动。“喂！前面那个，你疯了吗？”多利直起身来大喊。

　　那傻子，自然就是修玛。

　　当老多利和阿布荣纳子爵在拉扯的时候，也正是修玛和那两位博学人士谈话的那一阵。当老多利结束与子爵的谈话时，修玛也刚遇上自己人生大计的彻底破产。所以当老多利驾着车奔向城门时，修玛正在那儿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内心营造出来的凄风惨雨中，连那让大桥都为止颤抖的马蹄声、多利的呼喊声都没听到。旁边的骑士们大惊失色，跑上来想拉修玛。老多利嘴里狠狠地吐出句不知什么脏话，猛一提缰绳，四匹马簌地一同停下脚步，收步之快令人乍舌。然而即使如此，还是免不了车厢大大地一抖。

　　此时骑士们才跑到修玛面前：“嗨，小子，你疯了吗？”守卫城门的可不只前面那两位博学的骑士而已。老多利跳下车来，顿时身子就矮了下去——他之所以爱驾马车就是因为身材问题。他大步走到前面这破落户面前，狠狠一马鞭子抽过去：“你他妈给我醒醒！”

　　修玛浑身一颤，皮肉上传来的刺骨的痛感顿时把他的思绪拉回人世。他抬起头，目光刚刚透过老多利，看到后面马车车厢里门打开，一位穿着庄重的中年男士跳下来：“怎么回事？”那男士带着浓重的卷舌音问道。修玛听出这是斯堪里达斯口音，毕竟他可是走过很多地方的。随即，车厢里传来一位女士的急促的声音：“哎法修，不要乱跑。”车门又打开，一个黑褐色头发的小男孩跳了下来。车门处伸出一只洁白的手，像是来不及阻止似的，缩了回去。

　　小男孩一跳下车就眼珠子四转，突然间指着修玛大叫：“啊，吟游诗人！”

　　修玛只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尤其是看到城门口无论路人、守卫骑士、那个站在自己面前气冲冲的老马夫、还有刚刚下来的父子（修玛心中擅自将二人猜测为父子）都将眼光盯在自己身上。他的脸一阵滚烫。不能怪这个年轻人，虽然他也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少世面，但这里可是都城啊。而他的那一身模仿玛达·奥利瓦的打扮，就像个耍杂技的。

　　中年男士——大约三十来岁，身穿庄重的黑色镶边到膝外套，质料看上去是上等络毛织品，下边是同样黑色长裤，手持乌黑亮滑的拐杖，胸前别着一朵白中带兰的花——迈开步子走过来。他脚上穿的居然是套靴！这一迈步，那几位骑士都不禁惊奇地看过来。博学小胡子心里嘀咕着：“见鬼，这步子可不像一位省长，而像个军人。”的确，挺直的腰板、有节奏的挥手、大步流星的脚步，还有那套靴踏在石板上轻微的“哗，哗”声响——即使不是军人，至少气度完美无缺。尤其是那拐杖的拿法，不是提在手里，而是右手小臂持平，将拐杖挂在肘处，夹于腋下——这个姿势可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大元帅亚当舒·博蒂法在阅兵的时候，觉得手上拿一支拐杖太过累赘而发明的。老多利站在一旁用他经验丰富的挑剔眼光上下扫视，直至觉得找不出一丝毛病：“的确，以外省人而言，他做得相当不错。”老多利心中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怎么回事？”他走到人群边便停住脚步，又问了一次。修玛低下头去，被自己闯的祸吓坏了。

　　小胡子骑士忙走上前来，将事情大致说明了。见过这位大人的步姿后，眼高于顶的首都骑士们不禁对之起了一丝敬意。

　　这位省长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后，又看了看修玛：“吟游诗人？”他皱了皱眉头：“我不喜欢流浪汉。”修玛只觉得仿佛一个耳光扇在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脸涨得通红，连脖子都红了一块：“大人，我不是流浪汉！”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抬起头大声道。中年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啊，吟游诗人，吟游诗人！”小男孩此时也跑过来，欢天喜地地指着修玛叫道，还拉着中年人的裤腿。中年人看了看小男孩，皱着的眉头舒解了：“这位先生我包了。我要他给我的儿子讲故事。”他一指修玛，又一指小男孩。修玛只觉得有股冲动，想上前去说我是自由身云云。但一想到自己身无分文的境况，又不禁将已到喉咙口的话语吞了回去。

　　“可是，”小胡子看了一眼吟游诗人，犹豫地道：“这个诗人他身无分文而且没有市民证，进到城里就会被赶出来的。”

　　“巴——布隆卡（没有问题）！”他一挥手，摆出一种此事不在话下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