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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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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料峭的时候,鉴城里传说,和敢当的窝囊废儿子和骞,这回脑子出了点问题。陆德厚的儿子陆有仁请他喝酒,酒过三巡,他从对影楼二楼跳了下去,走到正在买珠花的任大小姐身边,单手在空中乱挥,又仿佛在地上捡起什么,作出亲吻模样。然后他便忽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举止有度地对每一个街上的人微笑行礼,说:“我不是和骞,我是和敬沂。”然后一路走回家去,仍反复说着这句话。
和敬沂是谁?没人知道。有人说和骞是鬼上身了,可鉴城里姓和的只镖局一家,和总镖头上翻八辈族谱也没找到一个叫作和敬沂的。这故事在初冬发生,一直被传说到了近年节的时候,才慢慢平息下去,所有人都在为和敢当的命途多舛喟叹,夫人早死,两个儿子一个死,一个窝囊,窝囊的这个,如今又疯了。
到了第二年暮春的时候,鉴城里忽然又有了传说。这回却说和敢当的窝囊废疯儿子,忽然不窝囊了。他堵塞的经脉似乎是一夕之间全都疏通了,狗屁不通的拳法刀法更是忽然变得极有灵性;他竟能读书了,谈笑之时引经据典,而待人接物行止坐卧,也变得有礼有节——当真是好像变了一个人。听说这传言的人纷纷去看,传言果然不虚。人们这才发现,和敢当的小儿子好像也不矮,不穷,不挫,好像能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只除了这位和家幺子偶尔还有那么一点点疯癫,每当向别人报上名号的时候,他都要说:“我不是和骞,我是和敬沂。”
不过这点小毛病无伤大雅。待到他满了二十岁,行冠礼时,和老爹索性就把他的字起作靖夷。冠礼上,和家小儿子用和家家传的玉琥刀耍了一套玉虎刀法,四座叹服,和敢当老泪纵横。所有人都说,和总镖头终于苦尽甘来了。渐渐地,所有人都管和家大器晚成的小儿子叫做和敬沂了。
后来,和敬沂在江湖上混出了模样,因为他行事恭谨不失大气,风度相貌温润如玉,便有人给他起了诨号叫做“和氏璧”,而旁人大多还是叫他“和少侠”。
后来,和敢当寿终正寝,把和威镖局传给了和敬沂,便又添了许多叫他“和总镖头”的人,因他年纪轻又没架子,交好的镖师便也唤他“和小镖头”。
后来,和敬沂追求任大小姐多年未能如愿,却到底与任大小姐成了知交好友,大小姐退隐江湖去成亲时,还送上了整个喜宴最珍奇最贵重的贺礼。亲近以后的任大小姐是个爱说笑的姑娘,常拿和敬沂名号取笑,说他少年老成,叫他“老和”,又打趣他的诨号“和氏璧”,管他叫“小玉”,带着一众相熟友人也都这么叫他。
无论哪一种称呼,和敬沂都笑着答应,只是仍改不了那个毛病,总要在最后添一句:“我不是和骞,我是和敬沂。”不明就里的人常会觉得迷惑,想问和骞是谁,却往往会被旁人制止。
那是和敬沂和总镖头出了名的怪癖,别问啦。天才高手,哪个没点怪癖啊?你问和骞是谁?这我哪知道呀?
后来,没有人知道和骞是谁了。只有鉴城里少数的几个还记得那个窝囊的家伙,比如渐渐长大,却还是只喜欢蹲在槐树下看蚂蚁的陈家傻子,有时会痴傻地看着空荡荡的身边发一会儿呆;比如豆腐西施家养的土狗翠儿,有时会在月圆的晚上孤单地叫两声;比如南门桥头卖猪下水的胡大爷,有时会叹惋现如今每天的肥肠卖到最后总会剩,不多不少,刚好剩下一碗。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和骞的名字。
后来,和敬沂成了少侠,成了总镖头,武艺高强,朋友遍天下。
后来,没有人记得和骞了。
和骞死了。被杀死在冬日酒后,闹市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