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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一声横笛锁空楼(五)何处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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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兰荣王府回来时,相府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后院门前的小巷子里,一道飒爽身影长身而立,在月色溶溶下孤寂而落寞。
没想到卓昊会在这里等着自己,晚珞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小心翼翼地踱了过去,但直到自己走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回头,似乎在凝神想着什么,不然,以他的身手,是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
他应该知道寒毒之事了吧。晚珞心下暗叹,老夫人先行将阿昊中毒之事广告天下,出其不意先发制人,即便后来有人居心叵测想拿此事做文章,怕是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世,老夫人究竟作何打算。
“为何叹气?”不知何时,卓昊已然回身,一双漆黑的眸子温柔似水,语气仍如以往一般平静无澜。
“你身上的毒,可有解?”晚珞无奈,无论何时,他总是这样波澜不惊的语调,看似能让人安心,但有时却会让人感到无名的恼火,她宁愿他能对自己毫无顾忌地道出所有的喜怒哀愁,而不是一味地让自己安心到心慌。
“无妨。”果然不出她所料,卓昊只是微微一笑,道,“不必忧心。”
看他云淡风轻的笑意,晚珞蓦地感到一阵疲倦,她连他是不知道自己中毒有多深还是不愿自己担忧便撒谎都分不清楚。
是不是自己对他隐瞒了多少,他也便对自己隐瞒了多少?
“我等了你许久,只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卓昊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道,“后天,我便带你去西山看阿虎。”
晚珞微微一愣,惊讶道:“去看阿虎?”
“不错。”见她立刻神采焕然,唇角不由扬起,卓昊伸手拉过她的双手,柔声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你便想要随我一起去战场,但顾着你的安全,我只作不知。这么多年来,我又常年在军营中,不免冷落了你。后天,我便带你去出游,顺便,去西山看看阿虎。”
他轻轻揽过她,望着天上缺了一弯的明月,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晚珞心中欢喜,竟没有留意到,他的语调,已然不同于往日。
每一字中,似都含着无限凄凉与无奈。
后花园中静然无声,晚珞探头,见欢落屋中烛光摇曳,一个身影倒映在纸窗上,晚珞笑道:“二公子竟然回来了,真是难得。”
卓昊也看到了那个身影,脸色蓦地一沉,过了半晌,才意味深长地道:“每个人,总是要回家的。”
晚珞心中一动,这句话,明明说得恰如其分,但为何,自己却觉得是另有深意?
她的目光探向他,朦胧月色中虽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总觉得有些不对。
难道,老夫人已经将他的身世告知他了?
不对,若是他知道了,以他对北仑仇深似海的个性,怎会如此平静?哪里会有心情带自己去见阿虎?
“进去吧。”正兀自出神,却听卓昊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
言罢,他便松开了她的手,旋即转身,似走得匆匆忙忙。
破口而出的疑问在心中徘徊了许久,还是被咽了回去。看着他在拱月洞门消失的背影,她心中一阵失落。
一个月,连看他背影的时日,也不多了吧。
虽能看见阿虎是大喜事一桩,但心情还是莫名的空落,她疲倦地推开欢落屋的门,冷不防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噌地钻到了怀中,伸长了脑袋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
晚珞被吓了一跳,但因为方才一直神游四方,直到看清了怀中之物,她才意识到屋中来了不速之客。
“小池子?”她一抬眸,便见到在厅中坐着的身影,惊然道,“你怎么来了?”
原来刚才看到的身影,不是二公子,而是这个小公公。
“我是来告诉你,我安然无事。”夏池渊放下手中的茶盏,瞄了一眼她怀中的球球,道,“顺便带阿球过来讨要你欠下的债。”
“不过是一瓶子巴豆霜罢了,球球才没有这么小气,是不是?”晚珞笑着摸了摸怀中小白狐的头,抬脚坐在了他的对面,道,“至于你嘛,我倒是想打听你的下落,但怕旁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连累了你。更何况,当时,好像是你先丢下我的吧,那里可是你的地盘啊。”
夏池渊避重就轻,挑眉问道:“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原本是你的恩人,毕竟被闷在这里对着一个刀子嘴未必豆腐心的小公公那么多天。”不知为何,见到他,晚珞的心情似乎明朗了许多,笑道,“但是,后来你在宫城中也救了我一次,我们算是两相抵消啦。你这次来,到底是做什么?”
夏池渊微微一顿,道:“我是来替皇上给镇东大将军传密旨的。”
“密旨?”晚珞一愣,问道,“做什么?”一言既出,她便知自己是多此一问,既是密旨,他怎么会告诉自己。
“本来,北仑此次来晋安城,颇有和解之意,他们愿以君山为界,两国从此不再相犯。但昨夜北仑使者贺兰融在宫中中毒,今日又传出他们在君山对大将军射了一支毒箭。如此一来,两国反目势在必行,所以,皇上下旨,让卓将军暗自准备,一来提防北仑来犯,二来在时机成熟时杀北仑一个出其不意。”没想到他竟如实相告,似毫无隐瞒。
晚珞惊愕半晌,才有些不可思议地道:“这是密旨,你就这么说了?”
“你既然问了,我若不说,岂不显得我太过小气。”小池子若无其事地道,“你若不愿知道,大可再忘了。”
忘记是不可能了,晚珞皱眉道:“这么说,两国又要开战了?”
小池子点点头,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晚珞心中一紧,连连摇头,脱口道:“不行,阿昊不能再杀仑国人了。”他本就是仑国人,怎能再残杀同胞?若以后他得知自己身世,岂不是痛不欲生?
“为何?”小池子脸色微变,问道。
“他,他……”惊觉自己失言,晚珞忙解释道,“他中了寒毒,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皇上自然知道。”似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小池子微扬唇角,道,“但大将军一向骁勇无敌,区区小毒,他怎会放在心上?更何况,此关国脉,他又怎会因一己之私而弃家国不顾?”
“可是,他中毒已深,连宫中云大人都说他性命堪忧,”晚珞急道,“两国战事固然重要,但他的性命便不重要了吗?”
“他的性命自然也重要,但在大将军的心中,”小池子冷声道,“怕是家人的性命更重要。”
晚珞蹙眉,表示不解。
“八年前,卓将军曾在皇上面前立过军令状,”小池子软了神色,道,“十年内,若夺不回沙州,他便甘愿自刎而亡,否则,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晚珞登时心中一震,他为何立下如此没有退路的军令状?
“这么说,若拿不下沙州,他无论如何是难逃一死了。”晚珞脸色苍白,颤声问道,“他对大周忠心耿耿,皇上为何要逼他立下这样不近人情的军令状?”
“为了救一人性命。”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小池子道,“他是自愿的。”语气中难掩敬重。
晚珞默然许久,抬手去抚摸阿球,却落了空,这才发现怀中的阿球不知何时已经从自己怀中跳了出来,正立着两条前爪趴在桌子旁边翻着上面的物件。
“那,大公子他接旨了吗?”晚珞长叹一口气,问道。
“这是自然。”小池子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抗旨不尊,亦是死罪。”
晚珞不由怒道:“皇上只会视人命为草芥吗?动不动就是死罪!”
“出言不逊大逆不道,重者,亦是死罪。”小池子挑眉,扯唇浅笑道,“待我禀明皇上,先记你一笔。”
晚珞自然不会认为他真的会让皇上治自己一个大逆不道,怒目瞪他,喝问道:“你们要大公子什么时候出兵?”
“此乃军事机密,我当然不知。”小池子无奈地耸耸肩,道,“眼睛睁这么大,不累吗。”
看来,一切只能静观其变了,既然还有时间,就有机会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晚珞思量片刻,又问道:“那仑国的使者呢?皇上并不打算放他们回去,对吗?”
小池子微微一笑,道:“还算不傻。有如此好的棋子握在手里,谁会白白浪费了。”
这么说,那个姓乔的男子,还是有机会与老夫人见面的。
“我那天,见到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晚珞佯作好奇,双手支着颐向小池子靠近了一些,“她穿着一身紫色衣衫,对人冷冷淡淡的,你知道她是谁吗?”
“那日?”小池子突然凝目看她,突地转了话锋,问道,“你自称莫醉,对吗?”
晚珞一惊,一时间惊惶无措,不由向后坐直了身子,默然垂眸。
没想到,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有这么多人知道了莫醉这个名字,看来,自己太低估宫城中讯息流转的速度了。
“那日,情况急迫,”不过片刻,她便镇定了心神,平静抬头,迎上他灼热的目光,道,“我总要编个假名字吧。”
渐渐地,夏池渊的眸光恢复了一如往昔的平静,他唔了一声,似无意一般,点头道:“莫醉,好名字。”
晚珞刚暗自舒了一口气,却又听他蓦然问道:“你的右手腕上,有一粒黑痣,对吗?”
“啊?”晚珞一怔之后,点头,茫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池子默然不语,紧握的双拳藏在了袖口之中,一双深邃如海的黑眸极力压抑着几欲奔涌而出的激切。
“你偷看我洗澡?!”见他神色怪异,晚珞似醒悟一般,脸色一变,惊然叫了一声,抬起右手便朝他挥了过去。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惊了正在一旁不乐亦乎地搜罗宝贝的阿球,它扒着桌沿吃惊地回头,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看见自己的主人左脸颊上留着五道殷红的手掌印。
没想到他不闪不躲,晚珞呆了半晌,蓦地想起一事,“呀”了一声,窘迫道:“对不起,我,我忘了,那些天根本就没有机会洗澡……”
“嗯。”小池子抬手摸了摸左脸,赞成地点点头,“那些天,你夜里都是和衣而睡。”
“啪!”又是清脆的一声,但比之前的那次,已然轻了许多。
“你敢偷看我睡觉!”晚珞收回左手,似确认一般,强调道,“这可是你刚刚自己说的!”
“你半夜时不时便起来到我房中转悠两圈,难道你会不厌其烦地把衣服脱了又穿吗?”夏池渊无奈地又抬手捂住了右脸,却毫无责怪她的意思,笑道,“我又不是像你一样傻,推断这一点,好像不是什么难事。”
晚珞一愣,懊恼地咬唇低头。
屋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个身影肃然而立,呆呆地望着纸窗上映出来的两个人影,目光痛而无奈。
“哥!”一个俊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卓逸忽然而至,循着卓昊的目光望去,奇道:“咦,晚妹这是在和谁说话?”
“皇上找我来商议国事,顺便,向珞儿道谢。”卓昊毅然收回目光,转身离去,平静道,“走,今日花好月圆,陪大哥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