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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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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奇,夏玥也不觉得无趣。相反,闲适的生活和自由的环境让他简直乐不思蜀。
燕寒曾旁敲侧击的和夏叶提过夏明渊一事。
夏叶似乎知道夏明渊已经离世,但表情上却不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只说相爷让他和臻儿以后要小心伺候小少爷起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得离开渔村,也不得暴露自己的行踪。
不离开渔村这个,燕寒是知道的。
夏明渊曾说过,他知道燕寒一定会回来找玥儿的,而现在,玥儿能够托付的人也只有燕寒了。所以夏明渊让他们不能离开渔村,一定要在渔村里,等燕寒来。
现在燕寒来了这里,可是私心里,大家都是不愿离开的。
夏家大势已去,外面皇子刚登基局势也不稳定。
反而是这个偏僻的小渔村,方能得一丝安宁。
最重要的是,夏玥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以前太医诊断过,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很难治好。怕是活不过十五。
现在玥儿虽已是已经十六,但燕寒心里却时常不能安宁,不得不时刻担心着夏玥的身体。
现在的生活算是平静的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玥儿也按时吃药,心中没有症结,心情自是好了很多。
即使如此,燕寒还是知道,玥儿的身体一大不如从前了。
过去的年年岁岁,一念之差,两人曾经错过了那么多。后来,天可怜见,竟是兜兜转转,再次相遇。
能和玥儿相守,是燕寒余生所求了。即使相守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燕寒还是觉得庆幸,这一次,能和他相遇。
转眼春去秋来,玥儿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在逐渐的变差,偶尔也坐在庭院中,看枯黄的落叶一片一片的又落下,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伤感和寂寥。
燕寒拿着披风走到庭院中。
夏玥正懒懒的躺在卧榻上。
入秋以后,夏玥的精神变得很差,一天之中,有大半时间是躺在床上的。
燕寒怕他在屋里待得久了,会闷着,便去镇上买了这竹制的卧榻,放在院中,夏玥正好可以躺在这上面小憩,又可以透透空气。
因为竹制的东西毕竟有些凉,燕寒又在卧榻下垫了厚厚的棉被。
燕寒垫棉被的时候夏玥就在旁边看着,看着看着就轻声问燕寒:“阿九,我是不是不好了?我躺着也觉得头疼。”
燕寒垫棉被的手一抖,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夏玥,脸上是浅浅的笑。他摸摸夏玥的脸颊,说:“你怎么会不好了。我是怕你硌着了,垫上这个要软很多。待会儿你试试就知道了。”
这样敷衍的谎话说多了,夏玥也就不再问了。有时不说话,就这么看着落叶,或者远方的夕阳。
看着升起的炊烟,还有飞过的大雁,院门前走过的人,有老有少,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每每这个时候,夏玥忍不住问身旁坐着的燕寒:“阿九,以后我也会老吗?也会像他们那样头发是白的,还有白色的胡子。”
“那是当然。每个人都会变老的。”
“要变老那要多久啊?我还能等到那个时候吗?”夏玥说着用手臂撑着身子侧起身来,离着燕寒非常近,唯一好的那只眼睛努力睁大了看着燕寒,“我还能看见阿九的白头发和白胡子吗?”
燕寒有些心酸,抱过夏玥在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低沉的嗓音却是最能让夏玥安静下来的。
他说:“当然能看见,我的玥儿还要活好久好久,还有很多东西还没看,还有好多事情没有经历过,我也会和玥儿一起经历,一直陪着玥儿。除了玥儿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晚上的渔村很是安静,除了偶尔的一两声狗吠和鸟叫,只有月光倾泻下来,照着这篇宁静的土地。
虽然大多数人已经是进入了梦乡,夏玥却还是睡不着。
他总是害怕会一睡不醒。
燕寒时常哄着他,哄至半夜才能入睡。
夏玥也越发痴缠着燕寒,情到深处,又忍不住流泪。
“阿九,阿九……”
“嗯,我在,别怕,我在……”
亲吻着自己挚爱之人的额头,再到眉眼,双颊,及至嘴唇。
双唇缠上的那一刻再也分不开了一般的痴缠着。
一路向下吻着,燕寒不敢用力,夏玥在他心里,像是水中月,镜中花,稍一用力,即成幻相,会消失不见。
“阿九,阿九…”一遍一遍的唤着情人的名字,夏玥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
如果可以,多想就这样继续下去,等到胡子花白,华发成雪,不离不弃。
天气渐渐变冷后,院中的树越发落得多了。
夏玥呆望着落叶的时间也越发的多了。
燕寒给他找了几本异闻怪谈的书,偶尔念给他听,夏玥的兴致却是不大。
“怎么了?以前不是很喜欢吗?”
夏玥摇摇头,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脸色也是苍白的。
其实燕寒心里也知道,夏玥以前没有出过夏府,对于外面的世界带着万分的好奇。对于描写外面的书,尤其是一些异闻怪谈,山川游记之类的特别感兴趣。
现在变得自由了,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使得夏玥的心情很是低落。
燕寒看着低沉的夏玥,眼神变得幽深。
某一日燕寒突然早早的唤醒夏玥,夏玥最近都起得迟,现在一下子让他起床,简直是一种折磨!
揉着眼睛,怎么也睁不开的样子,口里还嚷着:“阿九,什么时辰了?”说着说着竟又要倒头睡下。
“乖,起床了,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燕寒麻利的给他穿着衣服,又拧了帕子擦过脸,夏玥还是困意浓重的样子。
燕寒没法,只得给他又裹上厚厚的披风,拦腰抱着他,说:“走,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夏玥迷迷糊糊的听得燕寒说去一个地方,但是困意深重,实在抬不起头,就又睡过去了。
燕寒抱着夏玥一路纵身跃过低矮屋檐,脚步轻快,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山顶。
“玥儿,醒醒。”燕寒摇着怀中还熟睡着的人,夏玥揉着眼,看着燕寒,眼中是一片迷糊之色。
大概因着刚睡醒,夏玥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些红润。
看着他朦胧的睡眼,燕寒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上他的眼睛和脸颊。
夏玥觉得有些痒,笑着去推燕寒的头,推开的一霎,夏玥却被燕寒身后的景色给惊住了。
后面是连绵的远山,因为还有雾气,所以只能看见一些轮廓。山的后面已经隐隐有了一丝光亮。那道光慢慢变得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高。
夏玥看着慢慢升起的太阳不禁愣住了。
这么多岁月中,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奇花异草,闻过它们的芳香,听过虫鸣与莺啼,享受过太阳的温暖,也曾静静地瞧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直至落到山后不见。甚至在这里,即使到了窗外夜深露重之时也会睡不着,只有呆呆的看着月光倾洒,却不知自己有没有明天。
所以看过了那么多次日落,却从未见过日出。
伤怀了太多次,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喜悦。
他甚至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为这火红的日出,为了身边陪伴着自己的男子。
“阿九……”夏玥轻声唤着情郎的名字,眼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下,伸出手环抱着燕寒的脖子,夏玥已经泣不成声,埋首在燕寒的颈脖间。
我多么怕有一日自己会离开你!我多么和你分开!
话到口中夏玥已说不出了。
燕寒一手抱着他,一手去抚摸他的脸颊,拭去泪水。
因为病痛的折磨,夏玥已经多日没有胃口,人也日渐消瘦。燕寒抱着他,似乎只是抱着他的骨头一般,轻的硌手。
燕寒心中知道夏玥的难受,便像村里人打听出这个地方,想着带他来看看日出。夏玥还从未见过日出。
“玥儿,你看!”燕寒抱着夏玥,目光望向远方。
夏玥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所及之处,竟是整个渔村。
“这是这个村子最高的山了,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我们住的村子。”
因着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浓雾已经散去,夏玥也能看的更清楚了。
“阿九,我觉得,我眼睛里好像也有一团雾,可是,总不散去,我看不清楚。”夏玥看着远方,低声呢喃着,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右眼,又去捂住左眼,“现在,连这里也觉得有雾了。”
“乖,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燕寒亲吻着夏玥的眼睛,像是吻上了此生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即使你以后看不见了,还有我陪着你,路再黑再远,只要我在,都不会让你感到难过的。
燕寒在心里呢喃着,紧紧抱住夏玥,这一生,都不会放手的。
自那以后,燕寒时常带着夏玥在村子周围转悠。
虽然天气逐渐转凉,但是风景却不错。
到了枫叶转红的时候,燕寒带着夏玥上山去看枫叶。
这几日夏玥的精神很不错,一直走到山腰,才觉得有些走不动了。
燕寒背起他,继续往山上前行。
“阿九,冬天的时候,这里会下雪吗?”
“这里是南方,冬天不会下雪。而且,也不会太冷。怎么?你想看雪了?”
夏玥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有些想念家了。不是这里的家,是在长安的家。
长安每到冬天都会下雪。以前到了冬天的时候,夏玥都会苦苦哀求着小翠带自己去玩雪。可是,小翠总是说外面太冷,很容易着凉生病,不能出去。
后来读书认字的时候,夏玥问先生,冬天的时候要做什么。
先生说,自己还是少年的时候,冬天总是和私塾里的少年们一起互掷雪球。身手灵敏的人总是能逃脱,而行动慢一点的,往往会被雪球砸的满头满脖子都是。
那时夏玥很是羡慕的听着,多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被砸的满头满脖子都是雪啊!
有时夏玥待在房里,看着小翠和小熏在自己身旁剪窗花,夏玥一开始觉得好玩。可是这样的事情多了,夏玥忍不住问小薰:“外面下雪了,你不想出去玩雪球吗?”
小薰皱皱眉头,说:“外面可冷了,我可不想出去挨凉受冻的。”说着看了看夏玥期待的眼神,说,“少爷,你可别想着出去玩。真的,外面特别冷,要是出去玩,小心的着凉。”
那时候夏玥想,自己并不怕着凉,也不愿意一直待在房内,可是小薰这样玩性大的丫头都不愿意出去,夏玥也找不到出去的理由了。但是,夏玥潜意识里知道,小薰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以前不明白,现在夏玥似乎渐渐明白了。男孩子,生来就是喜欢出去闯荡的。
要是这里的冬天也下雪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和阿九玩雪球了。
心里这样想着,夏玥不禁微微叹气。
燕寒看着夏玥忧心忡忡的样子,又是叹气,又是皱眉,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夏玥在想什么。
后来天气变得更冷的时候,燕寒带着夏玥出去的次数减少了。而且,夏玥的身体,也突然变得很差。
夏叶说也许是天气的变化,引起夏玥病情的恶化。
到了除夕的那几日,整个家里更是弥漫着药味。
臻儿和夏叶商量着也该好好过个年,给夏玥冲冲喜,而且,这也是他们来村子后的第一个新年。
村里的人也很实在,到了大年初一的那天,平时不怎么活动的几户人家,都送了许多年货过来。有一些自己做的腊味,肉干,糕点之类的。
也幸好臻儿之前和夏叶去镇上抓药时,有购置年货回来,现在别人上门来送礼了,也不至于没东西回礼。
大概也是被这热闹的气氛所感染,一直缠绵病榻的夏玥也有了一些起色,甚至主动说想吃东西。
燕寒听说夏玥要吃东西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因着之前夏玥假死,燕寒已是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了。
但那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所以只是想着这一生的一点牵挂也没有了。
可是现在,燕寒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又是这样眷恋着夏玥,若是自己再一次失去夏玥,燕寒觉得自己只怕是再也受不住了。
或许夏叶说的是对的,夏玥的病情是被天气变冷所影响,才恶化的。
过完了一个简单热闹的年,夏玥的病竟是有所好转了。这个消息,使得燕寒和夏叶臻儿三人都欣喜若狂,觉得挨过这个冬天,说不定,夏玥的病就好了。
其实夏玥以前,这样九死一生的事多了,他的病他自己心里也有数,知道会这样时好时坏,倒也坦然了许多。每日按时吃药,也不缠着燕寒带自己出去玩了。
这样乖巧的夏玥,反而让燕寒觉得更加心疼了。
诚然,上天是不公平的。夏玥在没有出生前就已经被太多人所嫉妒着,怨恨着。一出生,却又断定是一副多病的身体,这一生恐怕是灾病不断的。
可是夏玥还是这样纯善,带着一些任性调皮和一颗向往自由的心,温柔的对待这这个不公的世界。
燕寒有时也会想,若是夏明渊早早的明白自己的心意,娶了林明雅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是林明雅真的嫁给了夏明渊,自己还能遇见玥儿吗?
不,说不定,自己会在一个平稳安逸的环境中长大,和父亲学武艺,到了青年的时候,学着父亲去参军,投身军营,保家卫国。
如果一切是这样展开的,自己穷其一生都没法遇见夏玥。
有时燕寒真心感谢着上苍,给了自己一个遇见夏玥的机会,放下了所有的仇恨,换来了现在平静的生活,和心爱的人。有时却又觉得不公,宁愿用十年寿命,来换取夏玥身体健康。若是可以,哪怕二十年,三十年。
又怕给的太多,不能陪在夏玥身边太久。
若是自己离开他,玥儿怕是要哭得。
这样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燕寒看了看身边熟睡着的夏玥,忍不住抱紧了怀里的人,想到,不管未来如何,现在,我只要现在就好。趁着现在我还守护着你,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柳条开始抽芽的时候天气终于回暖。
夏玥也终于可以到院中透透气了。
他总是喜欢在村里柳树最多的地方去看看,抚摸新抽出的嫩芽,温柔的样子看的燕寒心动不已。
“阿九,我好喜欢这里,除了这里,哪里也不想去了。”夏玥抚摸着柳叶,头靠着燕寒的怀中,语气里带着依赖。
“好,你在哪里,我在哪里,一直陪着你。”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想去了。”夏玥呢喃着,眼泪竟不受控制一般的滑下,打湿了脸庞。一双不甚好的眼睛,却在泪水的作用下显出一些朦胧又迷人的神色。
若是这双眼睛能够清楚的看着这世间该多好。
燕寒这样想着,伸出手去拭去了夏玥的泪水。
那是燕寒最后一次为他心爱之人拭去泪水。
他曾在心底发过誓,以后都不要在让夏玥流泪。
只想让他开心快活的活着,自由自在的支配自己的每一天。
没想到一语成戳,夏玥真的没有再流泪了。
那几天梨花开的很盛,满山满山的梨花白,被风吹落的花瓣飘落的像是漫天的大雪。
夏玥的病情突然恶化,夏叶去镇上请了郎中,可是也总不见好。
郎中说,娘胎里带来的毒,早已侵入他的五脏六腑。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的,已经算是好命的了。
是了,燕寒听着郎中的话,搂紧了夏玥,头深埋在他颈中。这本是夏玥以前最喜欢做的事,现在,他却只能这样做来安慰自己,还有时间,夏玥的病如果寻得良药,还有时间。
夏叶离开村子几天了也没有回来。他说,若是寻得良医,一定快马加鞭赶回来。
臻儿每日做了很多糕点,都是夏玥爱吃的。夏玥只是看着那些糕点,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甚至不能开口说话。
他却没有哭。以往在病中,夏玥总是哭。
现在他却不哭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不知哪一点。
燕寒端着药进屋,正要喂夏玥喝药,却听夏玥喊了一声:“阿九,你带我出去透透气吧。”
震惊之下,燕寒简直狂喜。
他点点头,放下药,拿过披风裹住夏玥,抱着他走出小屋。
外面的梨花已经开的很盛,院里的梨花也开的灿烂,像是压了一树的雪。
燕寒小心的让夏玥靠在院中的软榻上,自己单膝跪在夏玥身边,轻声说:“玥儿,你叫我一声孝灵可好?”
孝灵,是燕寒的小名。在燕寒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叫他。
“孝灵?”夏玥迟疑的唤着,却见燕寒的脸上露出了笑颜。
“孝灵,孝灵……”夏玥像是着魔一般的呼唤着。
“我在呢,我在这里。”燕寒捧着他的手,亲吻着。眼里,心里,却仿佛马上有泪水会涌出。
“你笑起来,真好看。”夏玥挣扎着去触摸燕寒的脸,眼神间已是失了神采,手指间颤抖着试探性的抚摸着。
燕寒口不能言,只能一点一点亲吻着他的手,泪水忍不住滑落。
夏玥抬头看了看远方,风吹落的花瓣落下几瓣在夏玥的脸上,衬得他的脸上竟像是有了一丝红润。
满山的梨花香,漫天的梨花雪。看着这些,夏玥想起了那日燕寒给他念的书中所写,“极南之地,环海之处,有山为屏,有河为源。”
“……山无怪石,人迹罕至。香雪遍至,春日即冬……”念着书中所写,夏玥轻轻靠在燕寒怀中呢喃着,“终于,下雪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