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阿晏这个人吧 ...


  •   接近一个人,不该太明晃晃。

      白天的时候,我没有再找什么借口去接近阿晏。可是一到晚自习,阿晏回了家,我就抱了试卷,坐到他的位置上。写几道题,假装做不来,随手就拿起阿晏放在桌子上的课本来看。

      大多数人类,都是随性的,上课上一半,开起小差来,就会在课本上乱涂乱写。给斯大林加长胡子,给杜甫配摩托车,在数学书上写小说,在英语本里画鸡蛋。阿晏并不是个例外。

      他习惯在草稿纸上写东西。满满一页数学草稿,缝隙里,阿晏漏出几个字。小小的,不是我这样抱有目的的人,绝对看不出来。

      好累。

      阿晏这样写。

      随后他在这两个字上列出一个方程式,覆盖上去。

      这样还能看见的我,简直好像STK一样。

      **

      见我经常坐在阿晏的位置上,前桌的男生在某天晚自习下课的时候,突然和我聊起了阿晏,“他啊,和我是一个初中的,打篮球和踢足球都很厉害。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都不玩了。”

      见我没有回应,他用抛出重磅炸弹的语气,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不过我听说啊,好像他妈妈死了,他现在啊,和继父住在一起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有很多地方不便吧。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子女,住在一起,也难免会两相生厌,更何况是完全没有联系的继父继子呢。

      我本来看阿晏虽然不言不语,但性格平和,心中已经断定了他不可能是那纸币的主人,听了这番话,却又不确定了。

      也许阿晏,只是和我一样,伪装的够好呢。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继续探究是为了什么了。调剂生活的话,又一个月过去,班里的同学也熟悉了许多,随便和谁,都可以说到一起去,这还不够有滋有味么?

      不小心从别人那里得知了阿晏的家庭情况,让我产生了退缩的心理。

      就到这里吧,别再继续了。

      你不想让别人踏进你的领地,别人自然也不愿让你随意进入。

      **

      我没有再去翻阿晏的课本,但晚自习时坐到他的位置上却成了一个习惯。阿晏的桌子和我们不同,并不是单人单桌,而是双人桌。我一个人坐在那儿,把两只手全摆在桌子上也不会担心挤到谁。

      特别是天气渐渐热了,身边没有坐着另一个发热源,要觉得凉快许多。窗户一开,还有风吹进来。

      阿晏的座位简直好像避暑胜地。主人不在,我坦荡荡地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别苑。

      直到我被阿晏抓了包。

      正是上课时间,我愁眉苦脸地写数学试卷,突觉视线一暗,有人挡住了光。抬头一看,正是阿晏。

      他清清爽爽地,和他傍晚离去时一样,微蹙眉头,站在我的边上。

      “啊,不,不好意思。”我急急忙忙要站起来,差点被椅子绊倒,向前一扑,又差点把摆在桌上的书推倒在地。好在前桌男生够意思,向后一靠,把那些书通通顶回来。

      “你坐吧。”阿晏抬起手向下压了压,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呆呆坐了半分钟,突然手臂一叠,脑袋一靠,轻轻巧巧睡起觉来。

      不可理喻。

      你既然已经回了家,何必又跑回学校来。来做作业也就罢了,来!睡!觉!趴着睡比在家里睡床舒服么?

      但不久之后,阿晏的呼吸就绵长起来。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轻了手里的动作。

      **

      阿晏这一睡,第二节下课铃声也没能将他吵醒。期间有老师过来询问,我借口他生病扯了过去。此刻我偷眼看他,才发现他似乎真的有点不对劲。皱着眉头,本来平放的手掌紧紧捏成了拳头,似乎要反对什么,他的头不时摇动。

      ——是在做噩梦么?

      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有些不知所措。听说做恶梦的人不能被叫醒,否则就要丢了魂?尽管是受过科学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不敢冒险。

      可若任由他继续……阿晏捏成拳头的手上,已经出现了深深的指甲印,有两个都泛青了。

      前桌男生一副神婆的模样,“这个时候需要的是真爱之吻啦。快去外面找只青蛙来!”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开朗?自顾自地也可以讲没人捧场的冷笑话?他是不是有超爱他的爸爸妈妈?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恶念,就要向他投去怨毒的目光。

      上课铃声响了。

      一切都归于安静。笑嘻嘻聊天的人,追逐打闹的人,乱说冷笑话的人,通通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们是一国的,我和阿晏,是另一国的。

      我和他才是一样的。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了自己接近他的原因。阿晏,有人爱你么?

      我把阿晏的左手轻轻拉下来,小心地一点点地去掰他的拳头。阿晏,放松。放松。放松。

      **

      我猜阿晏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从那天起,阿晏就开始每天来上晚自习了。上学是一件很好的事,早晨你起床出门时,父母还在沉睡,晚自习下课你回到家,他们已然入睡——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阿晏回来上晚自习之后,我没有再坐到他座位上去。这个世界,无论学校还是社会,流言猛于虎。我可不想因为莫须有的“早恋”,让父母被请到学校来。

      只不过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晚自习下课后,我逆着人流往校门走。学校的宿舍区和校门刚好在反方向,大范围的人群中,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逆着走。这种时候我只顾低头看脚。我见过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走路的时候会对迎面而来的人笑,看着对方局促反而露出狡黠的笑容来。

      全身闪闪发亮。

      是我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高度。

      人群渐渐少去,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有人一直走在我前面,我脑内发呆,无意识地跟着对方的脚,已经走了好一段路。

      正是阿晏。

      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正转过身来,这时候我才发现,阿晏很高,我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他仍旧没有表情,然而路灯柔化了他的脸,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温情了许多。

      “看路。”

      他突然说。

      不知是对刚才的心不在焉感到了羞愧还是什么,我刷地红了脸。

      **

      五月份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弄清楚阿晏究竟是不是那张一元纸币的主人。有些时候我偷偷观察他,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除了他不爱说话,总是埋头写作业,不参加任何体育活动,以及,他穿白色衬衫,比任何人都合适。

      我有些时候看他,会微微失神。

      ……应该不是他吧。

      ……他看起来也就是略冷淡。

      ……不像是有寻死心情的人。

      我们之间的交情因为我没有再刻意接触,也就没有了什么进一步的发展。只是有时候晚自习下课,总能在前面不远处看到他。高高的,瘦瘦的,影子被路灯拉成长长的一条。书包斜跨在身后,看上去很轻,不像带了书回家。

      我偶尔会数他的脚步。从出教室门开始,走到校门口,一共八百六十四步。有时他鞋带散了,会多走两步走到旁边,才蹲下来。

      明明道路那么宽,明明路上没有人。

      他下蹲的时候,身子侧一半,并不把整个后背朝向身后。

      是有多不信任这个世界,才这么小心翼翼。

      **

      阿晏家和我家在同一个方向,因而出了校门,有一小段我们是顺路的。学校建在市区之外,并没有城市的灯红酒绿,反倒冷冷清清,还有几盏路灯坏了没人修。我以前一个人走,会在心里想事情,想得入迷了,便不会觉得有多害怕。现在有阿晏走在我身前,虽然隔着好几米远,但心里却好像有了底,一点也不觉得冷清可怖了。

      每天这样走,我也渐渐发现了,阿晏于我,比起别人来,大概有所不同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好重。

      这是放了一个人的重量么?

      **

      期中考试后的第二天,晚自习是数学老师督班。第一节课留给我们写作业,第二三节课就分析起试卷来。我数学基础还好,碰上大题就死翘,最近心里有事,更是考得稀烂。班级里排一排,倒着数大概有前十名。试卷分析完,离下课还有十来分钟,数学老师敲敲我的桌子,示意我带上试卷,跟着他去办公室。

      他是幽默风趣的中年人,看我紧张,反而安慰起来,“是不是监考老师太帅,让你看花了眼呀?”坐下之后,他拿着我的试卷,给我分析起错题原因来。

      他是好老师,这一讲,就又过了二十分钟。

      晚自习下课铃早几分钟前就打过了,他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关办公室门,叮嘱我一句,“下次加油啊。”

      我知道。

      他笑一笑,“这次我们不告诉你爸妈,下次考好了再说。”——他和我父母是旧交。

      我胡乱点了点头。

      **

      回到教室的时候灯还亮着,只不过早就空无一人。

      我早该知道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很难过。喉咙口一酸,眼睛就涩起来。手上捏着的数学试卷上画满了红色的笔迹,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起来。

      有什么了不起。

      考试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

      可以和朋友一起结伴回宿舍有什么了不起。

      像电视里一样和父母如朋友般相处有什么了不起。

      长得高有什么了不起。

      衬衫穿得好看有什么了不起。

      被别人先喜欢上有什么了不起。

      渐渐的哽咽的声音停也停不住,想到反正教室里也没人了,我索性放开声音哭了起来。

      不甘心。

      超级不甘心。

      我蹲在座位旁,眼泪糊了自己一脸。

      “喂。”

      有人在。我吓一跳,转过身,看到阿晏长长的腿。他弯下腰来,右手覆盖上我的头顶,轻轻揉了几下,用近乎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别哭。”

      “你,你不是已经走了?”我打着哭嗝,断断续续问他。

      他笑一笑,“我去洗了洗手。”

      他笑起来真好看。

      阿晏看着我问,“站得起来么?”

      蹲得久了,站起来有些摇晃,阿晏伸手扶住我。他的掌心很热,不像他看上去外表的冷清。

      “走吧。”他背起书包,又走过来,等我一起。

      这次我没有走在他几米远的身后,我站在他旁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半米。我侧过头看他,他察觉到,探询似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直以来就看错了。

      阿晏的确不喜欢和人来往,的确对这个世界略显冷淡,的确隐藏着自己好像对所有事情都心灰意冷——但他不可能是那张一元纸币的主人。

      他这么细心,而且温柔。不可能是那个人。

      是我,我一直想要找出那个人来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冷漠的自私鬼,证明我母亲一直以来看错了我,才这么急切地,想把这个身份套在一个确定的人身上。

      可那个人不是他。

      自以为是的我,真是可笑。我讽刺地扯了扯嘴角。阿晏发觉了,突然把手伸过来,牵住了我,又安慰似地加重力道捏了捏。

      “别怕。”他对我说。

      我不怕。小时候我一个人睡,黑暗里到处是鬼,床底下,窗户边,柜子里,枕头旁,那些恐惧都熬过来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怕。

      没什么可怕的。这世界,最恐怖的,不就是我自己?

      晚自习的时候我又坐回到阿晏的位置上,阿晏坐我旁边。作业写完的时候,他教我做数学题。

      函数,概率,数列,向量,几何。他讲解很认真,我有时走神,目光聚集在他修长的手上,他就伸出那只手,拍拍我的头。

      像宠小孩子一样。

      他确实是一个温柔的人。

      无论是谁,只要死皮赖脸凑过来,他都会一样温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阿晏这个人吧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